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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順:西河彎彎 | 長篇連載(21)

李來順:西河彎彎 | 長篇連載(21)

少華郁悶的心漸漸地結成冰塊,焦急讓周圍的空氣凝固。

一小時的等待,誰嘗過這種尴尬和無奈滋味?少華的眼睛,已将衛生局長的門死死盯在他的瞳仁裡。終于,房門開了,從皮鞋落地的節奏,釋放一種不一般的氣息。局長不耐煩地朝副局長辦公室指了指,頭也不擡,旁若無人地從少華翁婿倆身邊經過。魔鬼将四位一體的骨肉撕裂了,僅剩殘缺不全的喘息。命運打開他的手掌,看見痛苦彎曲的生命線,縱橫八荒。女兒死了兒子死了妻子病了,吳發旺自己眼睛發炎, 充血水腫,視物模糊……少華與時間搶奪生命。窮人富人一視同仁,有錢無錢首先救人,果然名不虛傳。吳發旺感激涕零,一個傳奇故事由此産生。深愁隐含的淚水渾濁酸楚,病情好轉的日子屈指可數,可是她依然愁眉緊鎖……她不願意走,病好了也不想這麼快就走。沒有比她更苦的人,一家老少生存在逼仄狹小的空間裡艱難地喘息。她似乎這一輩子是在淚水浸泡的過程中掙紮。少華和玉芬的心一陣痙攣,為她焦慮,為她付出,像大山無私地奉獻生命的綠意,溪流默默地奉獻清澈的甘泉。一個壯年漢子拎着幾十個蛋兩隻雞走進門,見了少華欣喜地呼喊:“李醫師!”少華擡頭一看,這人似曾相識,但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作為安慰者,少華被突然卷進這個故事中。大醫院判了死刑,小郎中豈能妙手回春?對症處理,支援療法,少華隻能盡醫生職責,誰會想到奇迹竟然發生了。 || 新任局長 醫改探索是世界性難題。新中國成立後經曆了多次醫改,均未找到光明大道。看病難看病貴,一直是國人最頭痛的問題。為了尋找理想的出路,2007年全國實行新型農村合作醫療, 國家為了患者能夠更便利地享受這項優惠政策,民營醫院同樣可為參合住院農民報帳。縣農合辦根據各院床位規定報帳金額。李家灣醫院病人多床位少,無法滿足患者住院需求。擴建醫院增加床位,是該院當務之急。少華召開家庭會議,會上告訴少松和少青,決定自己貸款重建醫院。醫院建成後,少松和少青同到新醫院上班,待遇暫定比現有工資提高一倍,以後随着醫院收入增高報酬也相應增加。少華這樣做,可免除兩個弟弟因背債而增加精神壓力,同時確定他倆收入隻增不減。眼下急需解決的仍是擴建醫院需要購買地皮,不知從何着手?因家庭沖突,江家橋當年談的地皮早已退約,少華又将購買地皮的事交給江海。少華的朋友胡君熱心幫助,江海順利完成了這項艱巨任務,在離南塘鎮很近的景湖公路邊買下了十七畝建設用地。出賣土地的村子、鄉政府、土管所及縣發政委、國土局、建設局等相關機關都開了綠燈,該辦的手續辦好了。江海設計的圖紙經景德鎮設計院審定并加蓋公章拿到了手,最後一關是送出衛生局審批。走完最後這一步,新醫院就可破土動工。少華心想,衛生局是全縣衛生系統直管機關,其他幾關都過了,最後一關應該不存在問題。誰知,這事偏偏在衛生局卡了殼。江海帶着申請變更的報告三進衛生局,找新上任不久的張局長簽字,被拒之門外。少華隻好親自出馬。江海想,嶽父是全縣名醫,曾獲省市縣多種榮譽,而且比張局長年齡大,應該有些面子吧。這天上午,少華和江海來到衛生局。張局長正在接待人不便打擾,翁婿倆站在門外等候。誰知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局長辦公室的門依然不見打開的迹象。少華的腿開始發麻,時間仿佛凝固了。還好,正當少華支援不住時,局長辦公室的門開了。少華舒了口氣,伸長脖子等人出來。他想,被接待的走了自己馬上進去,盡早與局長見面。可是,出來的不是别人而是局長。張局長急匆匆出門快步走向衛生間。經過少華兩人身邊。少華不好吭聲,心想人家很可能内急,如果半路攔住事情肯定會搞砸,隻好點點頭讓路。也許張局長便秘,20多分鐘後才從衛生間出來。少華想,報告必須現在出手,再過半小時就到了下班時間。聽說局長下午要去南昌開會,再也拖不得了。張局長從衛生間出來路過身邊時,少華熱情地打招呼,急忙送上報告。張局長不吭聲,也不理睬少華在說什麼,更不接報告,嘴巴朝王副局長辦公室努了努,鼻子哼了一聲便一閃而過。少華兩人隻好去找王副局長。王副局長人倒不錯,見了少華和江海又是倒茶又是請坐。聽少華陳述了來意,他接過報告看了一遍,沉默良久,對少華說:“局長不點頭我簽字也沒用。”他權力有限,但待人客氣。王副局長建議少華去找分管衛生的朱副縣長。他說朱是個好官,為民辦實事。更主要的是,朱副縣長是張局長的老同學,兩人關系融洽。王副局長說,隻要朱副縣長肯幫忙,這事一定能辦成。果然,找到了朱副縣長,醫院變更終于走完了所有流程。如果沒遇上朱副縣長呢?少華不敢多想,肚子裡在說,中國老百姓看病難,求人辦事同樣不易。誰知道,多少好事受權力制約不幸流産。這時候,少華格外想念汪局長。 || 家傳至寶 女兒死了兒子瘋了,妻子病得不成個人樣,命運快要碾碎這個掙紮在社會底層的家庭。不久,這家戶主吳發旺右眼發炎,充血水腫,視物模糊。親友問他為什麼不去醫院。吳發旺輕聲吐了一個字:“窮。”不久,吳發旺的右眼瞎了,親友為他惋惜。吳發旺淡淡地說:“不要緊,還有一隻眼。”命運為什麼老欺負窮人?吳發旺弄不清原由去問菩薩,菩薩啞口無言。再問算命的,得到的說法是屋向不好。吳發旺把盲人的話當做指路明燈,不顧負債累累,将破舊的三柱屋拆牆下瓦,按地仙牽的線移動了幾寸幾分。這種折騰雖比建新房還煩,再煩吳發旺也幹。他堅信隻有這樣才能改變命運。瓦下了沒蓋,牆拆了沒壘,妻子吳木英老病複發,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打針吃藥不管用,當地鄉醫建議盡快轉大醫院。這不可能,吳發旺想,進大醫院最少也要幾千塊,這麼多錢到哪裡去搖風啊?左思右想,他把妻子送進李家灣醫院。B超發現吳木英多發性膽囊結石伴膽囊炎,有一粒結石嵌頓在膽囊頸部,少華提出盡快手術。面對彎腰抱腹痛苦呻吟的妻子,吳發旺愣愣地坐着,一言不發,呆呆地看着病房裡的牆壁,像在想什麼,又像什麼也沒想。隻見他面無表情,那隻瞎了的右眼毫無光澤,左眼也顯得無神。少華再次提醒說:“這種病必須手術,如果并發胰腺炎,有生命危險!”吳發旺終于開腔了:“李醫師,給我老婆打兩針止痛針,痛好些就讓她回去。”少華着急地說:“止痛不管用,非手術不可!”停頓片刻,又說,“我知道你困難,先手術,後還錢,行不行?快拿主意。”吳發旺低着頭,輕聲說:“還,拿什麼還呐……”玉芬走進病房,見了吳木英的狀況,急切地問少華:“怎麼還冇手術?”少華将患者的家庭困境簡要地說了一遍。玉芬來到吳木英身邊,對吳發旺說:“救人要緊!先手術,錢以後再說。”在少華和玉芬一再催促下,吳發旺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了字。術中,切除了膽囊,取出了十幾粒膽囊結石,吳木英病情迅速好轉。住院第一天,吳發旺舍不得買菜,吃了一餐白飯。玉芬知情後,一日三餐将飯菜送進病房。吳發旺深受感動,心想這麼好的醫生決不能拖累他們。吳木英出院前兩天,吳發旺回去了一趟, 也不知從哪裡借來幾百塊錢,全部交到少華手上。看着這對可憐的夫妻,少華安慰吳發旺:“錢留着,你老婆出院後要加強營養。”玉芬插言說:“醫藥費先欠着,不要挂在心上,以後有錢就還,沒錢就算了。”聞言,吳木英熱淚盈眶,吳旺發竟然哭出聲來。吳木英康複出院後半個月,在丈夫陪同下再次來到李家灣醫院,答謝少華和玉芬的救命之恩。他們沒有錦旗,也無禮物,卻帶來一個令人感慨不已的故事:吳木英祖上有個叫吳智林的私塾先生,家境雖不寬裕,但他好善樂施,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一天黃昏,有個啞巴來到本村, 這人破衣爛衫蓬頭垢面,身上臭哄哄的沒人敢近。吳智林卻不嫌棄,主動把啞巴引進家門,讓他洗澡更衣,同桌吃飯,晚上留宿。啞巴在吳智林家住了半個月,臨走時吳智林送了些熟食供他路上充饑。啞巴熱淚盈眶,對着吳智林連連作揖。啞巴離别的當天晚上,有人敲門。吳智林開門一看, 發現啞巴回來了。吳智林依然把啞巴請進門,招待吃喝,熱情留宿。誰知啞巴突然開口說話:“先生,你是好人,我的來龍去脈不忍對你隐瞞。”停了停,啞巴講起自己的身世,“我是湖北人, 祖上幾代行醫,到我父親這一代名傳縣府譽滿鄉野。同行嫉妒, 惡人告狀,說我父親救過太平天國的長毛,被當地官府定為通匪罪,怏及全家。好人報信,抄家之前父親讓我兄弟六個每人帶幾本醫書和金銀細軟分散出逃。父親叮囑我們裝啞巴以免暴露身份。名與錢,人生兩大禍害。我把金銀細軟連夜埋在祖墳山上, 裝成叫啞子,沿途乞讨,來到江西。本來我想改名換姓,找個落腳處,行醫為生。前幾天看見牆上官府通告,知我父親與兄弟已遇害,官府正在捉拿我。我被逼上了絕路,準備投奔太平軍。”說完這番話,啞巴從懷中拿出三本醫書,雙膝落地,将書舉過頭頂:“先生心地善良,知書達理,請收下這些醫書。尚若先生日後用書中藥方治病救人,我代家父在天之靈感謝先生!”吳智林情不自禁同跪在地上,接過醫書:“好漢放心,濟世救人我當竭盡全力!”“啞子”當晚就走了,此後去向不明。從此,吳智林一邊教書,一邊鑽研醫學。年近半百時,聲名遠播。至吳智林的玄孫這一代,吳家成為當地有名的醫家富戶。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到吳木英的父親當家時正值解放, 吳家成了擁有良田百畝的大地主。從此,家道中落,迅速衰敗。吳木英父親吳山河是吳家的獨苗,解放後地主帽子壓在頭上,年近四十歲讨了個瘸子老婆,生吳木英時失血過多,不幸身亡。從此,吳山河與女兒相依為命。“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将吳山河打得半死,逼他交出祖傳醫書。吳山河一口咬定醫書被父親燒了。吳木英出嫁時,吳山河地主帽子已摘。心裡沒了成份顧忌,窮漢吳山河将父親傳給他唯一幸存的一本醫書用紅紙包好,寫上雙喜字,交給吳木英。吳山河知道女兒目不識丁,但他指望女兒的下一代或許有人用得上這本家傳至寶。可是,吳木英家運不幸,後繼無人。吳木英康複後,夫妻倆商量如何報答少華夫妻的救命之恩。實在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丈夫,夫妻倆來到吳山河墳上,把家傳至寶送給救命恩人的消息告訴遠在天國的父親。少華接過書,發現紅紙上的雙喜字依然完好無損。接過這本書,少華宛如捧着沉甸甸的無價至寶。 || 母女親情 如今,啃老成為子女的通病,棄老成為一種社會邪氣。好在孝兒孝女依然存在,否則人活一世真的沒意思。八十多歲身患絕症,生還無望,江愛鳳卻始終抱有幻想,一遍又一遍地叨念:“我娘不能死,我娘不會死。李醫師請你想想辦法,你有辦法……”仿佛失去了理智,精神近似崩潰,江愛鳳愁眉緊鎖,日夜不安。少華不忍直言相告,隻能說:“我會盡力而為,減輕老人的痛苦。”省醫院診斷明确,胰腺癌并發晚期肝癌,專家回天無術,鄉下小醫院能有什麼辦法?江愛鳳不甘心,一連串發問,是不是治晚了?會不會誤診?還去北京上海有沒有希望?少華說,這種病發現再早也難治,幾家大醫院診斷一緻,不會誤診,人到了這種樣子,不可遠行,現在隻能面對現實,期盼奇迹出現。“那請你用好藥,再貴的我都買。有沒有秘方,能不能開中藥。我娘吃了太多的苦,我娘不能死,李醫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多年醫齡,少華見過太多的病人家屬,一個文化素養很高的政界知識分子,為母親的病急成這個樣子,還是頭一回見到。病後,江愛鳳一直在母親身邊,母親到了哪家醫院,哪家醫院就成了她的家。日陪夜伴幾個月,眼看着娘的病情一天天惡化, 而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大醫院專家多次勸她放棄治療,江愛鳳無法接受娘即将與世長辭的現實,把娘送回老家,住進李家灣醫院,把生還的希望寄托在少華身上。少華隻能為延緩老人走向另一個世界的程序盡一點微薄之力, 為老人盡量減輕痛苦,隻能語言安慰老人的家屬,除此之外,力不從心。希望在江愛鳳心中仿佛不會破滅。她用心陪護,期盼奇迹出現。她想,李醫師病得那麼嚴重,好幾次死裡逃生,不就是奇迹嗎?她對親人說。江愛鳳很天真,堅信奇迹也會在母親身上出現。她守護在床邊,與母親談家常吐心曲,為母親捶肩拍背按摩四肢。午夜守完吊針,江愛鳳和衣側卧在長椅上,睡在母親身邊。白天讓母親坐在輪椅上,推出戶外曬太陽逛田野。母親從小生活在農村,對泥土有種有生俱來的親近感。江愛鳳幻想,也許田園風光能喚醒母親的潛能,促使奇迹發生。這位孝順女兒的一言一行深深地打動了玉芬。隻要有空,玉芬就到老人身邊來坐坐。有時說些安慰的話,有時什麼也不說,靜靜地陪伴着這對母女。更多的時候,玉芬為老人熬湯送粥,與江愛鳳一同為老人洗澡更衣,盡可能對老人給予臨終關懷。一天黃昏,少華走近輪椅,真誠地對老人說:“你的女兒真孝順,你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老人蒼白皺褶的面容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這位孝順的女兒是南昌市婦聯副主席,出生于南塘鎮江家橋。玉芬說:“少華,你不是喜歡文學嗎?應該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少華點點頭說:“是的,我要寫一篇散文,争取發表,讓江愛鳳的母親永遠活在文字中。” || 生命奇迹 作為安慰者,少華被突然卷入這個故事中。需要安慰的不是患者。救護車從北京送到家時李正林處于昏迷狀态。出院小結上寫着:晚期肝癌、肝昏迷、腦梗塞。李正林像一支即将燃盡的蠟燭,微弱的火苗随時可能熄滅。少華的到來,其實隻能安慰患者家人。或許,家人抱有幻想,期盼奇迹出現,醫生沒有停止救治,幻想就不會破滅。此時,醫生的治療措施,很大程度上不是作用于患者的肉體,而是家屬的心理。醫心,也是醫者份内的事。大醫院判了死刑,小郎中豈能妙手回春?對症處理,支援療法……少華隻能盡醫生應盡的職責,隻能天天去看望奄奄一息的李正林。生命的起始與終結其實都是猜不透的謎。幾天過去了,李正林非但沒有與世長辭,反而出現好轉迹象。隻是這種迹象讓已有多年從醫經驗的少華捉摸不透。從少華接診的第四天開始,李正林時而昏迷不醒、時而狂躁不安。昏迷時呼之不應,神經反射消失,尚能表明他依然活着的征象是微弱而紊亂的心跳,遊絲般的氣息。狂躁時李正林口齒不清亂嚎亂叫,右腳亂跺右手亂舞,甚至抓人打人。若不是左側偏癱,狂躁行為可能更吓人。昏迷多日突然出現間歇性狂躁,肝昏迷無法解釋這種症狀,專家診斷是否有誤?這些症狀是否與長時間使用抗癌藥積蓄中毒有關?人到這種程度,抗癌非但毫無意義,反而有害。取得家屬同意,少華開始停用北京開來的化療藥,加用神經節苷脂與血管擴張劑,改善腦功能,促進腦供血。李正林是少華同村人,比少華輩份高兩級,但年齡比少華隻大幾歲。李正林有文化,愛讀書,與少華常接觸,興趣相同易親近。少華平時沒大沒小是叫李正林為林叔,輩份降了一級。李正林毫不在乎,同樣親近少華。玉芬常常去看望林叔,安慰他的家人。這段時間,少華同玉芬時不時議論林叔的病情,心情随林叔病情變化而變化,夫妻倆與林叔同喜同憂。十幾天過去了,李正林漸漸好起來,神志逐漸恢複,狂躁症狀消失,開始進食。家人用輪椅将他推出門,來到村裡的球場邊公園裡。生還有了希望,李正林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二十幾天過去了,李正林明顯好轉,食欲大增,精神恢複正常,癱瘓的左側上下肢有了知覺。端陽節那天,李正林在家人陪護下來到西河邊新鋪的碼頭上看龍舟賽。龍船經過時,他興高采烈,開懷大笑。三十幾天過去了,李正林奇迹般地站了起來,左手能伸展握物,左腿能邁步走路。他獨自走到李家灣醫院接受每日一次康複治療,見人就擡起剛剛恢複功能的左手,十分熱情地打招呼。求生是人的本能,人世間任何喜事都比不上死而複生值得欣喜。剛從鬼門關傳回人間,李正林再怎麼高興也不為過。少華的角色從安慰者轉變為鼓勵者。同是死裡逃生者,少華用瀕臨死亡時的切身感受和與死神搏鬥的體會同李正林交流。李正林認同少華的經驗,隻要精神未潰信念不滅,生命就有希望。李正林會心地笑了,說少華知病知心, 話說到他心坎裡去了。正在鼓勵林叔的少華,竟然成了被玉芬鼓勵的對象。玉芬鼓勵少華繼續努力,再創造奇迹。林叔性格開朗,幽默風趣。一天,他對少華說:“藥能醫假病,酒不解真愁。少華,你我死而複生,其實并非醫藥之功,而是命不該絕。對吧?” 少華笑而不語。李正林信佛,這也是精神寄托,少華鼓勵林叔到本村的航海寺去拜菩薩。那是他兒子捐款在舊廟廢墟上重建的新廟,原廟中的方丈是林叔的伯父。林叔為伯父續香火寫進了家譜。盡孝心,了意願,敬神明,對林叔應該有着不可低估的精神安慰作用。少華想,世界本無神,若信也無妨。醫學講究心理療法,子虛烏有的菩薩有時确能治病。其實,這是信徒心理變化産生的奇妙作用。林叔的生命奇迹,其實應歸功于奇特的心理效應。 || 來生報恩 深愁隐含在渾濁的淚水中,伴着沒有盡頭的酸楚滾落下來。剛來李家灣醫院時,汪淑蘭拄着拐仗,住院七天,腰椎間盤突出症引起坐骨神經痛已明顯減輕,能行走自如,過不了幾天就可出院,人們無法了解她為何依然愁思百結。同房病友詢問,汪淑蘭淚眼悲涼,緘默的心語沉重如山。病友再問她為什麼這樣,她哽咽着,滿肚子苦水在心海裡湧動,始終沖不開語言的閘門。病好了還哭,腦子有病吧?病友紛紛猜測,悄悄議論。是的,少華也覺得汪淑蘭表情有異,但憑直覺他堅信汪淑蘭精神正常。說不定,命運把她逼進了人生絕境。入院第七天晚上,少華和玉芬又一次走近20号病床。汪淑蘭含着淚水向少華要求,她想在醫院裡多住些時間,直到回家能做事再出院。這是少華從沒遇到過的問題。通常,腰椎間盤突出症需治療兩個療程,每個療程7天,加上療程與療程之間休息時間,需一個多月才能正常勞動。床位緊張,少華勸汪淑蘭這個療程完成了回家休養半個月再來複診。汪淑蘭突然哭起來,滿肚子苦水從她淚水和語言中傾瀉而出:汪淑蘭丈夫汪春華小時候被爆竹炸傷左手拇指與食指,如今在觀瀾龍華一家印刷廠打工。一個殘障人士能找到這份月薪兩千的工作很不容易。兩女一子,加上夫妻倆,一家五口靠這麼點收入活命,日子艱難可想而知。為了省錢,汪春華一年難回一次家。汪淑蘭的家實在不像家。半層毛坯房,熱天如同火爐,雨天到處發漏,難以容身。瓦屋廚房破舊不堪,下雨天汪淑蘭打傘燒飯,三個孩子擠在一張竹床上,藏在塑膠布下躲雨。丈夫不堪重負,不想讓孩子念書。汪淑蘭在家守着孩子,心想再苦也要讓孩子學點文化,不能讓他們做睜眼瞎。她苦吃苦省, 讓大女兒讀國小,二女兒上幼稚園。沒錢打深井,門前一口明井下雨天髒水滲入,井水混濁,有異味甚至臭味,一家人吃這種水,就像喝多了黃連湯的藥灌子—— 麻木了習慣了,并不知道人世間還有别的滋味。汪淑蘭和孩子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有水有飯,能活命就行。隻嫌天天從井裡打水,一天三四擔,體弱的汪淑蘭難以承受勞累之苦。一次打水過急過猛,腰椎間盤突出症如同惡魔襲來,讓她痛不欲生,日夜煎熬。汪春華接到電話,向廠裡預支了下個月工資寄回家。要住院,孩子怎麼辦?娘家父親不在世,母親在外打工,弟弟和弟媳在九江。叔子妯娌還算好,答應帶孩子,汪淑蘭才能離開家。本來全家五口都參加了合作醫療,可是汪淑蘭擔任村委會主任的堂哥私吞了這筆錢。汪淑蘭知情後找堂哥論理,堂哥吓唬說, 這事鬧出來他就罰汪淑蘭超生費兩萬。沾親帶故的當權者竟然如同兇神惡煞,巨額罰款就像催命鬼懸在半空中的鐵錘,吓得汪淑蘭再也不敢吭聲。丈夫寄來這點錢本來進不了院,少華知情後答應免費治療。一個療程就要結束了,回家需繼續療養,近段時間不能彎腰幹活,日子怎麼過?她想,叔子妯娌自有自家的事,總不能自己一家四口連吃喝用水都讓要他們勞神吧。别無法子,汪淑蘭準備把三個孩子送到九江哥嫂那裡去,自己留在醫院裡養,能幹活再回家。這樣的窮苦人,這種無奈的要求,誰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少華點點頭,玉芬好言安慰。可是汪淑蘭依然愁眉緊鎖,聲如蚊鳴地說孩子轉學去九江幾個月要4千轉校費,打電話向丈夫要錢,丈夫說孩子書就别讀了。汪淑蘭突然哭着說:“别人是人,我也是人。别人的孩子讀書,我做娘的再沒用也不能讓孩子做文盲!”汪春華在電話裡哭着說, 再要錢,叫人去觀瀾收他的屍。汪淑蘭像一隻受傷的孤雁,沉重地拍打着翅膀,艱難地起飛, 又無力地墜落于人生深淵。面對這種被貧困捆綁得快要窒息的人,唯一能幫助她的隻有錢!玉芬急忙上樓,拿來4000元錢送到汪淑蘭手上。汪淑蘭淚如湧泉,哭着說:“李醫師,李師母,你們的恩,我來生報答!” ||救命之恩 一個壯年漢子拎着幾十個蛋、兩隻雞走進門,見了少華,欣喜地呼喊:“李醫師!”少華擡頭一看,這人似曾相識,但記不清何時地見過。少華點點頭,無話找話搭讪着:“來看望病人吧。”來人将雞和蛋放在地上,再從口袋裡摸出200元激動地對少華說:“我是來報恩的!”少華不明就理:“報恩?報誰的恩?”來人說:“李醫師,你和李師母是我救命恩人!”見少華依然弄不清怎麼回事,這人接着說,“我叫王世國,幾年前是你夫婦救了我的命。”王世國三個字,讓少華記起一件往事——幾年前的一天上午,王世國彎腰抱腹不停地呻吟走進李家灣醫院。少華發現患者高熱,寒戰,肝區膨隆,壓痛明顯。根據現病史與臨床表現,考慮肝膿腫,少華建議轉院。王世國淚流滿面,連連搖頭說:“沒錢呐,醫師。轉院,我隻有回家等死。”少華隻好先将王世國留下來治療。為王世國打點滴時,少華詢問其家庭狀況。王世國強忍着痛苦,斷斷續續告訴少華:他是地主的兒子,年輕時讨不到老婆,父親摘帽後他年過四十,再成家已經晚了。父親去世後他孤身一人,在窮困潦倒中苦苦掙紮。這次發病拖了好幾天,實在吃不消才從鄰鄉來到李家灣醫院。少華考慮膿腫已經形成,對王世國說,你的病,手術是最佳選擇,宜早不宜遲,否則後果嚴重。可是王世國體質太差,少華建議盡快轉院。王世國含着眼淚連連搖頭。少華想捐款,可是醫院剛建,負債在身,力不從心。他把這件事告訴玉芬。玉芬聞言一愣,沉默片刻,同少華來到病人身邊。玉芬問王世國在村上人緣如何?王世國說村上人對他都好,他父親沒摘帽子時也很少有人偏待他。玉芬點點頭說:“你平時幫助過人嗎?”王世國說:“我手長衫袖短,沒有能力幫人,隻是誰家力氣活要幫手,我會盡心盡力,不要報酬。村上孤寡老人挑水劈柴這樣的小事沒少幹。”随即,玉芬把少華叫到旁邊,兩人商量如何拯救這位窮漢。玉芬說,靠我們的力量無法從根本上解救他,隻有發動更多人參與救助。少華問:“發動誰?” 玉芬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少華連連點頭,笑道:“還是賢妻有辦法。”少華托人帶信,招來王世國的一親二屬,當衆表态,王世國治療兩天的醫藥費全免,要求大家同獻愛心,讓王世國盡快轉院做手術。玉芬首先捐款兩百,接着倡議:“救人要緊,大家都想想辦法。”玉芬将錢交到王世國手上。作為醫生,治病沒收錢,還帶頭捐款,這種行為感動了在場人,大家紛紛解囊相助,共捐了3000多元。當天下午,兩個親屬護送王世國去南昌就醫。“救人是我的工作,不必感謝。這錢是捐給你的,不用還。” 少華将兩百錢退回王世國。随即,要求王世國把雞和蛋都拿回去,并說,“你的心意我收下,東西不能收。”王世國含着淚水說:“我早該來報恩,可是手裡緊,拖到今天才來。對不住啊,恩人呐,這點東西是我的心意,一定要收啊!”接着他說,“人生在世,不能忘恩。我來遲了,李醫師, 李師母,請諒解!”然後,他将200元錢又塞到了玉芬手上。面對這個憨厚的農民,少華和玉芬無言以對。

作者簡介

李來順,筆名西子,1952年出生,江西鄱陽人。鄱陽港頭醫院院長,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西省作協會員,鄱陽港頭醫院創辦人。出版《奇病 奇治 奇效》三本醫書及散文集《百味人生》《淺水淘沙》《秋野蟲鳴》《活下去的理由》,短篇小說集《歌雨笑風》,合作出版長篇曆史小說《洛陽春夢》、長篇紀實報告《背着丈夫趟過生命的河流》、長篇紀實小說《嫂娘》、電視連續劇劇本《生死鶴戀》、電影劇本《秋雨綿綿》(已搬上了銀幕),長篇小說《西河彎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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