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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證詞》——法醫秦明系列小說第二部⑥

注: 法醫秦明系列小說作者是法醫秦明。本人隻是分享小說的搬運工[奮鬥][奮鬥][奮鬥],歡迎大家留言分享,友好交流。

《無聲的證詞》——法醫秦明系列小說第二部⑥

第二部《無聲的證詞》

《無聲的證詞》——法醫秦明系列小說第二部⑥

目錄1

《無聲的證詞》——法醫秦明系列小說第二部⑥

目錄2

第十一章 古院冤魂

每一個研究人類災難史的人可以确信:世間大部分不幸都來自無知。

——愛爾維修

“師父?”大寶驚喜地說,“都好久沒有和你一起出現場了。”

雖然我們出勘的每起案件都會拿回來給師父點評,然後通過點評學習到一些偵案技巧,但是總沒有和師父一起出勘現場、從現場中曆練來得暢快。

因為省廳法醫人數有限,是以我們和師父經常不得不分頭行動,能夠一起出勘現場的機會實在很少。然而這一天,師父已經在副駕駛位置上正襟危坐,等着我們了。

“殺死多人的現場,我肯定得去。”師父一臉嚴肅,“還在年裡呢,就出了這樣的惡性案件,太可惡。大家聽好了,我們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過完正月十五。”

大年初八,年後上班第一天,我、大寶和林濤就接到廳指揮中心的指令,于早展七點整出發,趕往慶陽縣,出勘一起一家三口被殺的案件。

“聽指揮中心說,是殺了三個,”我說,“是夫妻倆和小孩嗎?”

從實習期間熟識的小青華被殺案以後,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小孩被殺。他們還沒有領略到世界的美麗,就被強行奪走了生命,實在是讓人憤恨的事情。

師父搖了搖頭,說:“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現場處于封閉狀态,當地痕迹檢驗部門正在打開現場通道。接警民警進屋後,發現死的是一個老太婆和一個青年婦女。據反映,這家還應該有個三歲的小女孩,可是民警沒有找到,目前算是失蹤吧。”

為了拐賣兒童而殺人?不至于這麼令人發指吧!我驚出一身冷汗。

“希望小女孩是自己跑掉了,”大寶低着頭說,“可以幸免于難。”

“但願如此。”師父歎了口氣。

為了配合窗外的凜冽寒風,車窗不斷起霧,用空調吹的效果也不明顯。我時不時用手擦掉附着在車窗上的霧珠,眯着眼睛艱難地在結了冰的國道上行駛。要保障大家的安全,又要盡快地趕到現場,畢竟專案組還在等着我們。這一路,開得真累。

慶陽縣是省城轄區的一個發達縣,是全省距離省城最近的一個縣。随着城鄉一體化的步伐,慶陽縣的縣城漸漸地和省城的市區連接配接了起來。所經之處一路繁華,我們在這個冰天雪地的情況下隻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到達了縣城,接着卻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越過結了冰、不斷打滑的鄉村小路,到達了現場村莊外。

我跳下車,看了看窗戶以下已經完全被泥巴覆寫的警車,說:“幸虧開的是這輛越野,若是換了普桑,我們的車窗都得給糊上。”

“前面開不進去了,”帶路的民警也跳下車,說,“裡面都是土路,坑坑窪注,又哪兒哪兒都是冰,進去估計就出不來了。不如,勞煩上司走進去吧。”

師父打開車門,一邊彎腰用襪子口包裹住警褲的褲腳,一邊說:“這麼偏,這種天,誰來這裡作案呢?”

師父就是師父,還沒進現場呢,已經給偵查劃了範圍。

天太冷了,圍觀群衆不多。

現場是一間孤房,周圍數百米都是農田和池塘。這間房子古迹班駁,卻不破舊。青色的磚縫中長滿了青苔,外牆爬滿了已經枯萎的爬山虎,零星地點努着還沒來得及融化的白雪。

師父帶着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繞了古屋一周,時不時地推推屋子的窗戶。

“窗子都是鎖閉的,難不成兇手是從大門進去的?”大寶說。

“現場牆外都是爬山虎,如果翻牆的話,是不是會留下痕迹?”師父轉頭問林濤。

林濤點了點頭:“這麼高的牆,如果爬上去必然會在牆上有蹬踏,那麼肯定會有入口的痕迹。”

“主辦偵查員過來了,我們問問情況吧。”我對師父說。

師父點點頭,艱難地從屋後一處夾雜着泥巴和冰塊的泥坑中挪步到現場大門外。大門外有一些爆竹碎屑,被掃到一起,成為一片可以放置勘查用具的區域。我蹲下身,抓了一把爆竹碎屑看了看,仿佛還能感覺到過年的氣氛,仿佛還能聽到幾天前在這古屋大門外的歡聲笑語。

“這個屋子住了祖孫三代四口人。”偵查員說,“老人古香蘭今年六十多歲,守寡多年,隻有一個女兒叫朱鳳,今年二十九歲。雖然古香蘭一直守寡,但因為老朱家是商人出身,家境殷實,四年前,老古為朱鳳招了個上門女婿,叫孫海鷗,是個孤兒。”

“上門女婿?”我驚訝道,“現在還有這個說法?”

偵查員笑了笑:“有的,就是小孩子要跟女方姓。”

“嚯,”我說,“好守舊。”

師父擺擺手,讓我不要打斷偵查員介紹案情。我趕緊收了聲。

“孫海鷗和朱鳳在三年前生了個小女孩。”偵查員接着介紹案情,“取名叫朱伶俐。人如其名,這個小女孩天生麗質、活潑聰穎,深得村裡村民的喜愛。今天早晨六點多,一個村民按約定來找朱鳳到鎮上去買東西,敲半天門沒有敲開,于是走到西廂房的窗戶往裡看,看見古香蘭死在自己床上,頭附近全是血,然後報了案。”

說完,偵查員指了指位于院落大門側的西廂房的窗戶。

“是孫海鷗不服女兒跟媽姓,是以殺了丈母娘和老婆,帶着孩子跑了嗎?”我又忍不住插話道。

偵查員笑了笑,說:“現場初步勘查,沒有發現有任何翻動迹象。大門的鎖也是好的,沒有撬壓的痕迹,各扇窗戶都是鎖閉的,就連外牆我們都看了一遍,沒有明顯的攀爬痕迹。”

“你的意思是說,”師父摸了摸下巴,“一來這像是一起仇殺案件,二來兇手是和平進入現場的?”

“不僅如此,”偵查員說,“我們的法醫對古香蘭的屍體進行了簡單的戶表檢驗,認定古香蘭是在熟睡的過程中遇害身亡的。”

“這能說明什麼呢?”林濤問。

“古香蘭住的東廂房離大門最近,如果兇手是敲門入室的,應該是古香蘭最先起身開門。”偵查員說,“是以目前的懷疑,是兇手用鑰匙進門。”

“看出來了,你們現在有重點嫌凝人了。”師父一直凝重的表情緩和了一些,“那麼,孫海鷗和朱鳳的關系如何?孫海鷗昨天的活動情況如何呢?”

“非常可疑。”偵查員咽了口唾沫,說,“據村民反映,兩個月前,孫海鷗和朱家的關系突然變得惡劣了,孫海鷗随即出門打工,一直就沒再見到他回來。”

“作案時間排除了?”我問。

偵查員神秘地一笑,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們對孫海鷗的身份證進行了查詢,孫海鷗昨天從上海坐動車回省城了!”

“那他人呢?”師父問。

“目前還沒有見到。”偵查員說,“這是最可疑的地方,他回來了,不回家還能去哪兒?另外,兩個大人死了,小女孩卻失蹤了,這能說明什麼呢?”

“動車幾點到省城的?”師父接着問道。

“淩晨一點。”偵查員說。

“省城火車站到這裡要一個多小時吧?”大寶說,“那麼就是淩晨兩點多他就能夠到家了。”

“死者昨晚的活動情況有調查嗎?”師父掐指算了算時間,問道。

“昨晚村長兒子結婚,”偵查員說,“他們一家三口到村長家去吃喜酒。大概是晚上七點吃飯,然後鬧洞房什麼的,九點多離開村長家的。”

“死者還有什麼仇人嗎?”師父問。

偵查員搖了搖頭。

“工作效率不錯。”師父贊許地點了點頭,說,“我們還沒屍體檢驗,你們的案件差不多就要破了。”

偵查員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這不是因果關系明顯嗎?”

“不管怎麼說,現場我們還是要看看的。”師父說,“盡量多地提取到一些證據,把案件辦成死案。”

走進古院的大門,發現這個從外面看并不寬綽的院落其實還是蠻寬敞的。正屋和東西廂房呈“U”字形排列,中間則是一個不小的院子。院子的周圍堆放了一些雜物,但一眼看去還是很幹淨整潔的。

“平時,朱鳳帶着朱伶俐住在正屋。”偵查員一邊說一邊比畫,“東廂房是來客人的時候住的,東廂房旁邊的小屋是廚房。古香蘭住在西廂房,西廂房的一側是廁所。”

“平時古香蘭他們家靠什麼生活?”我問。

“他們家有一個果園,”偵查員說,“每年收入不菲,而且據說他們家有祖傳下來的好幾根金條,反正是吃喝不愁的。”

院落的正中,應該是躺着一具屍體。為了防止外界對屍體的污染,避免圍觀群衆從大門外窺見屍體,勘查人員用一塊塑膠布遮住了屍體。屍體的周圍有噴濺血迹和片狀的拖擦狀血迹,迹有一些血足迹和血赤足印,這是很明顯的打鬥痕迹。

師父走到屍體旁,掀起塑膠布的一角。

我朝塑膠布下看去,死者俯卧在地上,側着臉,是一個青年女性,身材嬌小,血迹沾滿了長發,胡亂地遮蓋在臉上,看不清眉目。

她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睡衣的袖口和領口都被血迹浸滿。

林濤拿出足迹尺,量了量地上最清晰的一處鞋印,說:“這樣算,兇手大概穿的是四十碼的鞋子。

“四十碼?”我說,“成年人,看起來個子不高吧?”

林濤點了點頭。

師父轉頭問身後的偵查員:“據你們了解,孫海鷗的身材怎麼樣?”

“個子不高,”偵查員翻了翻筆記本,說,“大概不到一米七吧?膀大腰圓,比較結實的那種類型。”

“從痕檢角度看,”林濤說,“鞋碼差不多,但是我感覺這些鞋印比較淺,不像是體重很重的人留下的。不過,這不能作為依據,鞋子的材質、留下足迹時候的姿勢和地面的因素都有影響。”

“我考慮的不是這方面的問題,”師父蹲在地上想了想,說,“你們看看朱鳳,一米五幾的身高,體重最重也就八九十斤。這樣的體格,能和膀大腰圓的孫海鷗搏鬥這麼久時間嗎?”

我順着師父的手指看了看院子裡地面上的滴落血迹和打鬥痕迹,說:“說得也是,這麼大範圍,這麼多出血量,死者應該是失血過多才倒伏的。”

“如果孫海鷗想殺朱鳳,你覺得需要這麼費力嗎?”師父問偵查員。

大寶蹲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他們畢竟是夫妻,可能是不忍心下手吧。”

“他已經殺了一個人了,”師父說,“俗話說,殺人殺紅了眼,已經殺過一個人的人,再連續殺人,是不會手軟的。他已經殺了古香蘭,還有什麼不忍心下手?”

“陳總,”偵查員說,“您是憑什麼肯定兇手是先殺古香蘭的?”師父笑了笑,指了指西廂房的方向。

勘查人員正在用魯米諾噴劑噴灑着從西廂房到朱鳳屍體處的院落地面,一個個潛血足迹逐漸顯現出來。

“除了朱鳳屍體附近的一些血足迹以外,還有一些潛血足迹。”林濤沿着潛血足迹在院子裡走了一遍,說,“潛血足迹從西廂房走出來,從深色到淺色,到朱風屍體旁有一些遷回,然後在院子裡有很多來回、交叉,最終消失。

“是因為在地面走動多了,血迹被擦蹭完了嗎?”我問。

林濤點了點頭:“兇手鞋底沾染的血迹不多,在院子裡摩擦力很大的水泥路面上走兩圈,基本就無法再發現和追蹤了。”

“明白了嗎?”師父拉回了話題,“血足迹是從西廂房走出來的,然後沒有再見到走回去。是以,兇手應該是先殺了古香蘭,腳上沾了血,然後再來院裡殺朱鳳的。”

偵查員點了點頭。

我接過話茬兒,說:“兇手殺了朱鳳,為什麼還要在院子裡停留、徘徊?”

師父搖了搖頭:“從犯罪心理學角度看,殺了人後,處于任何情緒的人都有,你的這個問題,隻有等抓住了犯罪分子以後再問他。”

“那,陳總的意見是,我們開始懷疑孫海鷗是錯誤的?”偵查員有些擔心。

師父搖了搖頭:“不,這點依據頂多算是個疑點。通過你們的前期偵查,孫海鷗還是有着重大嫌疑的。”

師父說完,又看了看院落裡的打鬥痕迹,直起腰來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塵,說:“走,去西廂房裡看看。”

這是一家勤勞的住戶。房間裡幹淨整潔,一塵不染,隻是這個勤勞的老人現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血液順着耷拉着的右手一滴一滴地滴到地面。

房間裡放着一排組合櫃,組合櫃幹淨整潔,沒有任何翻動痕迹。組合櫃的對面放着一張單人床,床頭和床的一側靠着牆壁,床頭放着一個做工考究的紅木床頭櫃,應該有些曆史了。

古香蘭躺在床上,頭面部和頸部血肉模糊。我走近看了一眼,有些驚悚。古香蘭的面部已經被利器砍爛,連五官都無法辨識清楚。頸部還有個巨大創口,創角有多處皮瓣,應該是被兇手反複砍擊所緻。

床頭的牆壁和床頭櫃上都布滿了噴濺狀血迹,顯而易見,床上就是殺死古香蘭的第一現場。

師父拿起古香蘭的雙手,對身邊的省城市警察局的王法醫說:“死者的手上沒有抵抗傷,甚至床上沒有因身體移動而形成的擦蹭狀血迹,你們判斷的沒錯,死者在遭受砍擊的時候,沒有任何防備。”

“肛溫量了沒?”大寶問。

王法醫點了點頭:“測了,但是兩具屍體的屍溫差距特别大。”

師父說:“是啊,朱鳳的屍體在戶外,而古香蘭的在室内。這個屋子保暖效果非常好,室内外溫差這麼大,自然會嚴重影響屍溫下降的程度,這樣也給死亡時間的判斷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是以,沒辦法精确了。”王法醫說,“大概時間是在昨晚十二點到今天淩晨三點之間吧。”

“孫海鷗有作案時間。”大寶說。

師父沒有回答,蹲在地上看着床頭櫃的櫃門,朝林濤招了招手,說:“你看看,櫃門上的痕迹是什麼?”

林濤用多波段光源照射了一下床頭櫃櫃門,說:“陳總看得沒錯,這裡應該是個血手套印。”

“血手套印?”我說,“孫海鷗來自己家殺人為什麼要戴手套?”

“冬天,戴個手套不足為奇吧?”林濤說。

“那他為什麼要殺人以後翻床頭櫃?”我說。

“這個印痕面積小,顔色淺,”林濤說,“不能排除是不小心碰擦了床頭櫃一下。”

“不。”師父此時已經把床頭櫃的櫃門打開,朝櫃子裡看去。

“師父有什麼發現嗎?”我急忙探過頭去,問道。

師父說:“你仔細看看床頭櫃裡面,有什麼問題嗎?”

我蹲在床頭櫃一旁,朝櫃子裡看去。櫃子裡整齊地放着一些賬本、藥物和雜物,沒有任何翻動的迹象。我注意到床頭櫃的上面是一個抽屜,于是小心地拉開抽屜。抽屜裡放着一些影集,沒有什麼異常。

“沒什麼問題啊。”我說,“沒有任何翻動的迹象,不是侵财案件。”

師父搖了搖頭,說:“你看的重點不對。”

說完,師父用勘查燈照射床頭櫃櫃門内側,用手指着,說;“你沒注意到這是什麼嗎?”

我拿出放大鏡,順着師父的手指望去,大吃一驚:“是噴濺血!”

“吓我一跳。”大寶說,“那個,噴濺血不正常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和師父一起看着大寶。

大寶想了想,恍然大悟:“對呀,這噴濺血為什麼會跑到櫃門的裡面去呢?”

林濤在一旁點頭,這是一個重要發現。

“隻有一種可能,”師父豎起一根手指,說,“兇手在砍殺古香蘭的時候,這個床頭櫃櫃門是開着的。”

“顯然,沒有人會開着床頭櫃櫃門睡覺。”我說,“那麼,兇手很可能是打開床頭櫃的時候驚醒了死者,連忙砍殺了死者。”

“會不會是砍殺死者的過程中,不小心弄開了櫃門?”林濤問。

我拉動了幾下櫃門,說:“不會,櫃門是有鉸鍊的,除非完全打開,不然會自動閉合。估計時間長了,鉸鍊生鏽,櫃門的閉合力還不小,不用點兒力氣打不開。”

林濤也來試了幾下,說:“嗯,肯定是兇手開了櫃門,然後殺人,然後用帶血的手套推閉了櫃門。”

“你是說,本案是盜竊轉化為搶劫殺人?”大寶一臉驚愕。

“會不會是孫海鷗偷偷地在尋找什麼東西呢?”師父說,“痕檢方面,可以排除兇手翻動了現場然後還原嗎?”

林濤小聲問了問慶陽縣警察局的痕檢員,擡頭對師父說:“可以排除兇手殺人後翻動現場。因為現場箱子、櫃子、櫥子我們都做了處理,兇手手套帶血後,肯定沒有再觸碰過任何東西。”

師父低頭想了想,說:“這個現場像極了盜竊轉化為搶劫殺人的現場,倒不像是因仇殺人的現場。可是,前期排查,孫海鷗的嫌疑也确實是太大了。唉,我也理不順了。”

“陳總,”林濤說,“剛才我也去看了東廂房和正屋,可以肯定兇手沒有進去過。”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大寶問。

“先安排人把屍體運去殡儀館吧,”師父說,“看完屍體以後再綜合分析。”

“那我們現在……”偵查員志忑地說道。聽說有可能是侵财案件,偵查員有些頭大,因為如果确定為侵财流竄作案,現場又提取不到關鍵痕迹物證的話,會給偵查帶來極大的難度。

“孫海鷗還是有重大嫌疑的。”師父說,“先去找到他再說,還有,小女孩一定要找到。如果是孫海鷗帶着小女孩跑了,估計不難找到他們。另外,林濤留在這裡,一方面繼續研究一下血迹形态,另一方面繼續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指紋什麼的。”

林濤點點頭,說:“好的,不過估計希望很小,畢竟兇手戴了手套。”

師父脫下手套,拍了拍林濤的肩膀,算是給他鼓勁兒加油,然後轉頭對我說:“走吧,路不好走,盡快過去吧,專案組還在等我們的回報。”

我點點頭,跟着師父又重新回到院子裡。

我不放心地又環顧了院落一周,院落周圍的雜物還是那樣錯落有緻地安靜地待在牆角。突然,我發現了位于廁所一旁的角落裡有個不起眼的水缸。

師父叉着腰站在院子裡,也在環視院落周圍的雜物。在這個水缸處,我和師父的眼神同時定焦了。

水缸的邊沿兒有一圈兒白雪,可是靠外面的小半圈兒,白雪沒了,這是一個新鮮的擦蹭痕迹。

我和師父不約而同地走到水缸的邊緣,往這個高約一米二的水缸裡看去。

我們憤怒了。

因為我們看見了一雙小孩的腳。

死者确實是朱伶俐,那個天生麗質、聰明伶俐的三歲小女孩。

看到孩子的屍體,我們都不禁心中一痛。孩子全身都浸泡在那一缸冷水中,皮膚已經凍得通紅且僵硬。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滾圓,像是還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帶來的驚吓之中。

小女孩打撈上來後,被放置在一張鋪平的塑膠布上。她穿着長袖棉質内衣,赤裸着下身和雙足,頭發濕漉漉的,安靜地躺在地上。

很快,小女孩的睡褲也被打撈出了水缸。

“會不會是,”我不忍去想那變态的兇手是怎麼折磨小女孩的,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推測道,“落水的時候,褲子自己脫落的?”

“你覺得有可能嗎?”師父緊皺眉頭,“應該是有個強奸或者猥亵的過程。”

師父看了看小女孩的屍表,除了繞着雙腳踝有一圈皮下出血以外,沒有發現任何損傷。

“兇手是抓住小孩的雙腳,把小孩倒拎着扔到了水缸裡。”師父說,“具體死因還要屍檢後再下定論。”

“孫海鷗一直很疼愛自己的女兒。”偵查員有些不知所措,說,“你們前面都說了,兇手和朱鳳搏鬥實力相當,現場有翻找床頭櫃的動作,再加上現在還殺了朱伶俐,這越來越不像是孫海鷗幹的了。”

我們都沒有說話。顯然小女孩的死,觸動了大家憐憫的神經,引得群情激憤。

“這個水缸太隐蔽了,我們第一遍看現場,還真沒注意到。”慶陽縣警察局刑事技術室主任解釋道。

師父擺擺手,說:“去殡儀館吧,案件比想象中難。”

“兇手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坐在車上,悶悶地說,“殺小女孩的手段太殘忍了,一點兒恻隐之心都沒有,還算是個人嗎?”

師父說:“兩種可能,一種是極度變态的人,一種是啥也不懂的人。”

“師父覺得,還有可能是孫海鷗幹的嗎?”我接着問道。

“目前還不能排除。”師父說,“因為你我都不知道孫海鷗是個什麼樣的人。長期受壓迫、擡不起頭的男人,突破心理極限後,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我點點頭。擡眼望去,慶陽縣殡儀館的大門已經映入眼簾。

屍檢,我們先從古香蘭的屍體開始。

古香蘭身着棉毛衫、棉毛褲,一身是血。屍體上共被砍了二十一刀,其中十七刀在頭面部,四刀在頸部。她的面顱骨塌陷性骨折,腦組織挫碎,是瞬間死亡的。死亡後,兇手還在她的頸部砍擊了四刀,導緻氣管、食管、頸動靜脈完全斷裂,頭顱靠着頸椎勉強和軀幹連接配接。她死于重度顱腦損傷。

師父收起手中的卷尺,說:“你們看,工具是什麼?”

大寶說:“單刃砍器,這沒問題吧?”

我點點頭,說:“骨質受傷比較嚴重,這是一個分量比較重、刃口鋒利的金屬砍器。”說完,我不自覺地想起年前那起碎屍案件,用的就是很重的剁骨刀。

師父說:“你們看,死者頭面頸部的創口這麼多,雖然都連在一起,但是要是仔細觀察,可以看清楚每一刀的長度。我剛才量了一下,最長的一刀,長度也就八厘米。你們見過有菜刀類的工具,刃口隻有八厘米嗎?而且,從骨折的形态看,工具的刃口比較厚,而菜刀的刃口是比較均勻的。”

我愣了愣,說:“哦,斧子。”

師父點頭說:“對,緻傷工具是斧子。”

“是什麼人這麼殘忍?”我皺着眉頭說,“下手太狠毒了,砍成這個樣子。”

師父正在檢查古香蘭的胃腸内容物,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問:“之前,他們說死者是幾點鐘去喝喜酒來着?”

我翻了翻眼睛,說:“好像是七點吧。”

“如果真是這樣,”師父伸手算了算,說,“排除孫海鷗作案可能。”我知道師父是個很嚴謹的人,如果沒有确切依據,不會随便下結論,師父在計算死亡時間方面,有着獨到的辦法,甚至可以精确到正負一個小時之内。

“師父的意思是說,”我問,“時間上,排除孫海鷗了?”

“嗯,”師父點點頭,說,“據我們的新方法推算,死者的确切死亡時間應該是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一點之間。而這個時候,孫海鷗還在火車上。”

突然,主辦偵查員一頭大汗地跑到解剖室内,說:“陳總,孫海鷗抓到了。"

師父頭都沒有擡,說:“放了吧,一分鐘前我們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性。”

偵查員說:“我們也正是想向您彙報這個問題呢,剛才,孫海鷗大搖大擺地往自己家裡走,在村口被抓住了。得知家裡人死了以後,從表情看,很悲恸,很驚訝。我們感覺也不是他幹的。”

師父點點頭:“那就對了。現場沒有發現找斧子的迹象,我們分析兇手是帶着小斧子進現場的,結合翻動床頭櫃的迹象,考慮還是一起盜竊轉化為搶劫殺人的案件。”

偵查員撓撓頭,為難地說:“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如果是流竄作案,難度就大了。到現在為止,現場那邊還沒有傳來好消息,除了無特征的足迹以外,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痕迹物證。”

“不要着急,”師父擡了擡手,“什麼案子都那麼簡單的話,要我們做什麼?”

排除了重點嫌疑人,确定了案件性質,反倒讓我們的心裡更加不踏實起來。加之看着解剖台上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的屍體,每個人心裡都有說不出來的難受。

小女孩确實遭受了性侵害。根據小女孩會陰部的損傷,我們判斷兇手在小女孩死後,對小女孩進行了猥亵。

對于小女孩的死因,我們屍檢完以後,一籌莫展。小女孩全身有明顯的窒息征象,頸部、口鼻腔都沒有損傷。她的呼吸道内确有一些泡沫狀液體,但是沒有肺部水腫的症狀,胃内容物不像普通溺死的人那樣充滿了溺液,而是幹燥的,和古香蘭的胃内容物相似。

“排除扼壓頸部或是捂壓口鼻造成的機械性窒息,”大寶說,“但又沒有溺死的典型特征,這和她頭朝下入水有關嗎?”

“你沒聽說過幹性溺死嗎?”師父瞪了一眼大寶,說,“頭朝下入水是典型溺死,也會有溺死的特征,幹性溺死就不同了。幹性溺死的原理是冷水進入呼吸道以後,刺激喉頭,導緻聲門痙攣,進而堵閉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這樣,進入屍體内的水會比較少。這樣的非典型溺死,通常發生在冬季。”

“那個,”大寶吐了下舌頭,說,“聽說過,沒見過。”

“也就是說,兇手就這樣倒冷着活生生的小女孩,把她頭朝下扔進了水。然後,又脫去了小女孩的褲子,對她進行了猥亵?”我很不忍心地把現場在腦海中重建了一次。

師父點點頭。

“這人是不是腦子不好?”大寶咬着牙說。

師父指了指大寶說:“這次你還真有可能說對了,我剛才看了看朱鳳背部的損傷,你的這種分析還真有可能存在。”

“精神病人作案?”我走到一邊,掀起朱鳳的睡衣,發現她的背部還真的有許多奇怪的創口。

“隻能說兇手的心智不健全。”師父說,“一種是容易狂躁的人,另一種是小孩子。精神病人作案的前提是沒有針對性,而本案中,兇手有明确的目的,那就是為了錢,這樣有明确功利性的作案,可以排除是精神病人作案。”

我和大寶把朱鳳的屍體擡上解剖台,用紗布清洗屍體上的血迹。

“死者雙手有多處砍創,屬于抵抗傷。”我一邊測量創口,一邊說,“頭面部多處砍創,最深的創口下方顱骨線形骨折。”

“她的損傷比古香蘭的損傷輕多了,”大寶說,“主要還是因為失血死亡的。”

師父說:“那是自然。古香蘭被砍擊的時候處于仰卧狀态,頭的下方有床鋪襯墊,是以砍擊導緻的損傷就會嚴重很多。而朱鳳是在和兇手打鬥的過程中受傷的,因為身體處于運動狀态,砍擊的力度會被緩沖掉大半,是以損傷輕微多了。”

“師父,屍體上沒有發現限制傷。”我仔細看了看死者的關節部位皮下組織,說道。

師父雙手撐在解剖台邊緣,低着頭說:“是的,這印證了前面的觀點,兇手的限制能力有限,他和死者的體力對等。”

“和一個纖弱女子的體力對等,”大寶說,“兇手不會也是個女人吧?”

師父又瞪了大寶一眼:“女人為啥要猥亵小女孩?”

大寶張了張嘴,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結合師父前面的分析,”我說,“這起案子會不會就是個小孩子幹的呢?”

“小孩子穿四十碼的鞋子?”偵查員在一旁插話道。

“不要排除這種可能。”師父說,“曾經有個連環殺人犯,穿三十七碼的鞋子、是以很多專家在前期推斷兇手身材的時候,都認為是一個不到一米六的瘦小男人,結果破案後,是個一米八幾的小腳壯漢。個體差異的巨大,經常會出乎我們的意料。”

“尤其是這些損傷。”我用紗布擦拭幹淨朱鳳的背部,露出了三十多個平行排列的不到一厘米長的小創口。

小創口一頭比較鈍、一頭比較銳,創腔呈現出明顯的倒三角形。朱鳳的睡衣背側,也有對應的、形态相似的創口。

“這個……”我正準備說話,卻被師父擡手制止了。

師父切開朱鳳的背部皮膚,将其背部肌肉一層層分離開來,深層肌肉之間出現了一些暗紅色的出血。

“現在很明顯了,”師父說,“這些創口,屬于瀕死期損傷。背部深層肌肉的損傷,屬于擠壓傷。”

“兇手在将死者砍倒以後,又騎在她的腰部,”我說,“然後用斧頭的一角輕輕地戳死者的背部?是這樣嗎?”

師父微笑着滿意地點點頭:“是的。那麼,你從犯罪心理學角度分析一下,兇手在這個時候處于什麼心态呢?”

我低頭想了想,沒有答案。

“是在炫耀他在這場打鬥中的勝利嗎?”大寶打破沉寂。

師父說:“這次大寶搶答成功,加十分。這就更加說明兇手是個心智不健全的人了。”

大寶一臉揚揚自得。

“聽陳總一說,”偵查員說,“兇手就應該是個小孩子了?這可關系到偵查範圍問題啊,陳總能确定嗎?”

師父搖了搖頭,說:“不能确定,是以我要再去看看現場。這麼久了,犯罪分子進入現場的入口都沒有找到,這很不應該啊。

吃完中午飯,我們傳回了現場,見到還在忙碌的林濤。

“陳總,我們有新發現。”林濤見我們走進現場,揚起眉毛說道。

“我說嘛,”師父笑着說,“這麼久了,總該有些好消息的。”

林濤帶着我們走到西廂房一側的衛生間裡,說:“根據潛血足迹的方向,兇手殺完三個人後,是從大門出去的,然後随手關閉了大門。而對于他的入口,我們一直在納悶,排除了兇手有鑰匙的可能性,這裡就是唯一可以進入現場的地方。”

我們擡眼望去,衛生間的牆壁上,有一扇小窗。

“這麼小?”我說,“什麼人能鑽得進來?”

”是啊,”林濤說,“我們開始也在納悶,如果是一頭鑽進來的話,下面沒有支撐點,那勢必會頭朝下跌落受傷。如果兇手是從這裡進來的,他就必須蹲在窗台上,然後蜷着身體鑽進來,再跳到屋内。于是,我們就在窗台上和地面上進行了仔細勘查。”

“你們發現了可以确定這一點的依據,對嗎?”師父的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林濤笑着點頭,說:“是的,我們在窗戶外面的窗台上,和衛生間地面上,發現了和中心現場血足迹花紋一緻的泥水足迹。”

“是了,”師父說,“這裡就是入口!不過,你們有沒有進行偵查實驗,個子多高的人能從這麼小的窗戶裡鑽進來?”

“做了,”林濤說,“偵查實驗顯示,一米六的瘦小的男人都鑽不進來。”

“隻有一米五幾的男人?”師父說,“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孩子了。”

林濤點頭。

“陳總,您說的這個小孩子,是指多大歲數?”偵查員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能量化一下嗎?”

“心智不健全,十六歲以下吧。”師父頓了頓,補充道,“性懵懂,十三歲以上。”

“那,能判斷是熟人作案還是流竄作案嗎?”偵查員還是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畢竟現在一些流竄盜竊的團夥,很多成員都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是以,這個問題很關鍵,牽涉到整體偵查的方向。”

師父低頭想了想,說:“目前還沒有什麼确切的依據。不過,既然兇手沒有翻動甚他東西,隻翻動了床頭櫃,說明他的目标是床頭櫃。有目标的,熟人的可能性大。”

“兇手先翻動床頭櫃,驚醒受害人後殺了人,”我說,“也有可能是殺了人以後,因為害怕别人聽見動靜或是其他原因,是以沒有再對現場其他地方進行翻動。”

師父點頭贊許:“嗯,确實不能排除你說的這種可能。那我們現在就再去仔細看一看兇手的目标——床頭櫃吧。”

再一次觀察這個紅木制的床頭櫃,發現真是做工精細。四周嚴絲合縫,卻沒有看到一顆釘子的痕迹。

師父打開櫃門,看了一圈,又拉開抽屜,仔細翻看。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抽屜有哪裡不對?”師父轉頭問我。

我看了眼,抽屜裡面除了整齊碼放着的幾本影集以外,沒有什麼異常。我迷茫地搖了搖頭。

師父說:“你看這個抽屜蠻厚的,結果裡面放兩本影集就滿了,這厚度不太靠譜吧?”

我捏了捏抽屜,上下看看,說:“對哦,這個是有點兒奇怪。”我用力去抽抽屜,想把抽屜拿下來。

師父搖了搖頭,說:“這種櫃子裡的抽屜後面是固定住的,取不下來。”

說完,師父沿着抽屜敲了一圈,興奮地說:“抽屜是中空的。”

“你是說有夾層?”我把影集搬了出來,敲了敲抽屜裡面,發出了一陣“砰砰”的悶響,根據經驗,這個抽屜的下面确實有夾層。

師父用手慢慢地摸着抽屜的周圍,然後神秘地一笑,說:“我找到機關了。”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抽屜底部居然從中間裂了開來。

我意動了半天,第一次看到這種古老的開關、暗門,實在太有趣了。掀起抽屜底部裂開的闆門,果真露出了抽屜的下層暗層。

暗層裡胡亂地放着幾張存折。

“這裡應該是古香蘭儲存現金、存折的地方,”師父說,“現在有什麼想法?”

我翻了翻幾張署名是朱鳳的存折,還真有不少存款。我說:“兇手的目标明确,為的就是這個暗層裡的錢。不過,什麼人知道古香蘭的床頭櫃裡有這麼個暗層呢?肯定是非常熟悉的人!”

“這個古香蘭就不怕别人把她的床頭櫃直接抱走嗎?”大寶岔開了話題。

師父笑道:“你抱抱看。”

大寶走過來,環抱住床頭櫃,使了使勁兒,說:“喲,還真抱不動。過去的物件兒就是實誠,都是實打實的紅木啊。”

“可是,”我說,“兇手得手了嗎?”

師父點了點頭,說:“應該是得手了,是以沒有再翻動其他的地方。有了這個依據,我們可以大膽地推測,兇手是非常熟悉現場的。”

“孫海鷗的嫌疑已經排除了,”我說,“如果是别人家小孩作案,那麼他是怎麼知道古香蘭藏錢的這個地方呢?這個地方也太隐蔽了。”

“不知道。”師父說,“說不準是因為古香蘭沒有對這個小孩子設防而已,是以當着他的面開過這個機關暗格。”

師父又擺弄了幾下這個做工精緻的床頭櫃機關,轉頭對偵查員說:“熟人,不,應該說是非常熟悉的人,十三至十六歲的男孩。身高一米五左右,瘦小。有獲得小斧子的條件,作案後應該有血衣,突然變得有錢。這麼多條件,不難查了吧?”

偵查員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搖了搖頭。

“那麼,明天上午破案,OK?”師父說。

偵查員擡腕看了看手表,說:“好,那我抓緊了。”

“嗯,”師父說,“你先去查,我們在這邊再把現場勘查一遍。”

“還要勘查?”我揉了揉酸痛的腰。從清早出來,到現在還沒有休息過。

“當然,”師父說,“到目前為止,除了分析推斷的東西,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證明犯罪的物證,這樣的案件上了法庭,還不被律師噴死?”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林濤說:“可是,據我們勘查結果顯示,兇手一直戴着手套,能留下指紋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呀。”

師父說:“我也知道難度很大,但是不能想當然就放棄勘查,畢竟發現證據是我們的職責。”

按照師父的囑咐,我們分段提取現場的血迹,以期待兇手在行兇過程中受傷,留下他罪惡的血液。林濤則帶了一組人,沿着兇手的行動軌迹,一點兒一點兒地刷指紋。師父偷起了懶,蹲在現場警戒帶外,抽着煙和省城市警察局刑警支隊長聊天。

差不多過了兩個多小時,當我無法再忍受腰部的酸痛的時候,我聽見了林濤的一聲驚呼。

師父扔掉了煙頭,重新戴上手套,走進現場,一邊說:“鎮定,鎮定,别大驚小怪的。”

“還真被陳總說對了,”林濤戴着口罩,指着衛生間牆壁上一塊被他用銀粉刷黑了的地方,說,“居然有紋線!”

“不是說戴了手套嗎?”師父眯着眼睛看。

“這是個拇指指紋。”林濤迅速做出判斷,說,“指紋的周圍有手套印。”

師父轉頭看了看林濤,又轉頭看看我,最後目光重新定格在指紋上,說:“明白了,手套破了。”

林濤點頭,說:“按道理分析,應該是這麼回事。”

“可以肯定和本案有關嗎?”師父說。

”可以。”林濤肯定地說,“現場發現的一些血手套印痕,和這枚指紋周想的手套印痕完全一緻。兇手不湊巧,從小窗跳下來的時候,手指指腹通過破淵按了一下牆壁上的瓷磚。”

“好!”師父高興地捶了一下牆壁,說,“有了這個東西,定案指日可待了。

林濤沒有因為自己的發現而感到驕傲,依舊謙虛地說:“如果不是陳總督促,我們就準備放棄尋找指紋了。真的如陳總所說,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放棄啊。任何沒有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師父贊許地點了點頭,說:“收隊,休息。讓他們馬上把這枚現場指紋的樣本送到偵查部門去,作為排查依據,我們回去等偵查部門明天的好消息吧!”

因為剛過完節加上上班第一天的過度疲勞,回到飯店後,我倒頭就睡,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冬天的陽光暖洋洋地透過窗戶曬在我的臉上。我拿起身邊的手機一看,居然快九點了,趕緊一骨碌爬起來,來不及洗漱,就跑去了專案組。

師父早已經坐在專案組辦公室裡,黑着臉。

“實在不好意思,”主辦偵查員說,“經過前期排查,古香蘭生前非常好客,樂善好施,人緣關系很好,而且特别喜歡小孩子。經常去她家玩耍的可能知道床頭櫃藏錢的符合年齡範圍的小男孩,我們共找到十七個。”

“怎麼會這麼多?”師父說,“不是有指紋嗎?很好排查吧?”

偵查員一臉為難的表情,說:“因為都是孩子,我們的排查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幹擾。村民們對我們提取孩子指紋的要求有很大的抗拒,村裡的學校校長都出面了,還說要反映到縣教育局,說我們這樣的行為會給孩子心理造成陰影。”

師父沉吟了一聲,一邊翻看着筆記本電腦中的屍檢照片,一邊說:“說的不無道理,這樣大範圍提取小孩子的指紋,确實不合适。我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林濤放下電話,說:“剛接到電話,金條上的指紋和我們提取的衛生間裡的指紋認定同一。”

“金條?”我茫然地問道。

師父皺皺眉頭,看着我說:“誰要你睡懶覺遲到的,前面的都沒聽吧?”

我瞪了眼大寶,心想你自己起床,不知道喊我?

大寶趕緊接過話茬兒:“今天早上,有村民在村裡的垃圾堆放處發現了一個裝着幾根金條的小袋子。金條上有血,是以趕緊報了案。”

“哦,”我說,“是兇手的父母害怕我們發現,是以扔了贓物吧。”

師父點頭說:“有了金條上的指紋作為參照物,這枚指紋肯定是兇手留下的。”

“不過,”偵查員害怕師父又要讓他們去強取指紋,說,“我們取指紋的難度很大。”

“十七個小孩當中,有左撇子嗎?”師父的話鋒突然轉了。

偵查員翻了翻記錄本,說:“有一個。這個小孩子叫桂元豐,一個月前剛滿十四周歲,上國小六年級。是這十七個孩子中間最老實的、學習最好的,也是古香蘭最喜歡的,經常被叫去古香蘭家裡吃飯。”

“那,取他一個人的指紋進行比對總可以吧?”師父說。

“為什麼?”偵查員一臉迷惑,“我們覺得他是最不像兇手的那個。”師父笑了笑,說:“看一下古香蘭和朱鳳的損傷。”

我湊過頭去看照片,經師父這麼一點撥,瞬間想通了。我說:“明白了。古香蘭的姿勢是頭朝北牆,左手靠東牆仰面躺在床上時遇害的,兇手站在古香蘭右手邊,古香蘭頭部一側有床頭櫃阻隔,是以如果兇手右手持斧的話,砍出來的創口應該是縱向的或是斜行的,而古香蘭的創口都是水準的,隻有兇手是左手持斧才能做到。”

“我也明白了。”大寶說,“朱鳳背部的創口是兇手騎跨在她的腰部用斧子一角形成的,創口平行排列,卻全部向左邊偏斜。如果是右手拿斧,應該是向右邊偏斜。”

師父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着偵查員說:“聽明白了嗎?”

偵查員似懂非懂,說:“不管怎麼樣,我們試一次吧。”

這是一個關鍵性的推斷,正是因為這個推斷,案件順利破獲了。

偵查員在秘密搜查桂元豐家的時候,發現院子裡有焚燒物體的痕迹,取了一部分灰燼,做出了兩名死者的DNA分型。這應該是兇手的父親焚燒血衣的時候留下的灰燼。

經過現場指紋和桂元豐的指紋比對,認定同一。

案件辦成了鐵案。

訊問未成年人時,應有監護人在場。因為桂元豐的父母涉嫌包庇罪也被關押,是以桂元豐的班主任陪同桂元豐接受了訊問。

師父帶我們一起走進審訊室的時候,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在對他的罪行供認不諱。

“我爸爸賭博欠了人家好多錢,”小桂抹了抹眼淚,說,“媽媽天天在家裡哭,我想幫他們。”

“你怎麼知道古香蘭的床頭櫃裡有暗格,暗格裡面有金條的?”偵查員問。

“我剛上國小的時候,去找朱阿姨玩,看見古奶奶在床頭櫃裡拿過錢。”小桂說,“我當時還想讓古奶奶再表演給我看一次那個機關,不過古奶奶神秘兮兮地不讓我看。”

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心想,這也難怪,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是沒有必要設防的。隻是這個古香蘭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居然能把這件事情記到六七年以後。

“你為什麼要殺人?”偵查員說。

“因為我剛把金子裝進口袋,古奶奶就醒了。”小桂說,“她認識我的,我隻有用斧子砍死她了。後來我就想跑掉算了,結果走到院子裡,看見朱阿姨從屋裡跑了出來,可能是聽見我砍人的聲音了吧,于是我就也去砍她。沒想到她力氣那麼大,我和她打了好一會兒,她才倒到了地上。後來我又用斧頭捅她,問她到底服不服。”

我看了師父一眼,心想,這心理又被你猜對了,真牛。

“你砍了她多少刀?”偵查員問。

“不知道,當時天好黑,隻能看到個人影。”小桂說。

“那你為什麼要殺死朱伶俐?她隻是個三歲的孩子!”我忍不住問道。

小桂擡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偵查員,意思是問他需要不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偵查員點點頭。

小桂說:“她一直蹲在院子裡哭,我怕别人聽見,沒辦法。”

“沒辦法?”我的牙被自己咬得咯咯直響,“那你還猥亵她?”

小桂一臉迷茫,顯然不懂我說的“猥亵”是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脫了小女孩的褲子?”偵查員問,“你幹了些什麼?”

小桂聽罷立即紅了臉,緩緩低下頭,喃喃道:“我就是想看看女孩子和男孩子的那裡有什麼不同。”

師父顯然是聽不下去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們一起離開。

“唉,”大寶直起腰,歎了口氣,嘟囔道,“這都是些什麼教育呀!”

師父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桂見我們要離開,急着說道:“叔叔,等等。”

師父回過頭,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明天就開學了,我能去上學嗎?”小桂問。

第十二章 墳場鬼影

将邪惡的産生歸結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沒有必要的,人類自身就足以實施每一種惡行。

——約瑟夫·康拉德

若不是為了這口營生,沈三絕對不會深更半夜去那種鬼地方。

雞嶺山在新中國成立前是一座墳場。經過戰火的洗禮,這個方圓十公裡無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經徹底荒廢,隻剩下一座座孤墳陰森森地布滿西邊的山坡。

灣霞村是距離雞嶺山最近的一座小山村,位于巍巍大别山的懷抱裡。據說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這裡流傳了無數關于雞嶺山的靈異故事。有人說曾有小孩去那裡放風筝,感覺被什麼東西抓了一下,結果脖子後面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五爪印終生不退;還有人說新中國成立前年年七月半都能看見雞嶺山山頂閃爍着綠色的光芒。

鬼神論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它的傳播力,既廣又快:而且越傳越神平其神,如同親睹。即便雞嶺山位于縣城通往灣霞村的大路一側,但數十年無人教紫登這座傳說中聚集着無數孤魂野鬼的墳山,即便路過也不敢正視,害怕“鬼上身”。是以,墳山徹底淪落為荒山。

有錢能使鬼推磨,得知雞嶺山埋葬着一個清朝的達官貴人以後,一直靠備墓為生的沈三背上行囊,決定去雞嶺山探一探。說不準,能找到那座墳墓,說不準,還能發現一些古董呢。

時值春暖花開,但深山中依舊猶如冰窖,甚至還下了春節後的第一場雪。

恰遇雪後封山,沈三在輾轉了一天之後,在一中巴乘客疑惑畏懼的眼神中,在雞嶺山山腳下下了車。

從路邊沿着雞嶺山山腳繞到山的西坡,已經夜幕降臨。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沈三全身打了個哆嗦。他暗告自己無須害怕,什麼場面他沒見過?

畢竟是人生地不熟,且雞嶺山上的荒草已長到一人多高,影響了視線,是以在墳地裡繞了兩個多小時,沈三仍沒有找到像是“達官貴人”的墳墓,連他的礦燈也因為電量不足而開始閃爍起來。沈三取下自己的背包,從包裡拿出一塊備用電池,正準備換上,突然聽見山的北坡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哧哧”的聲音,吓得他兩腿發軟。

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到這個鬼地方嗎?沈三強忍住雙手的劇烈顫抖,換上了礦燈電池,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照去,大喊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五百米外的山北坡上,閃爍着一個人形的白影,飄浮在半空,逐漸消數。伴随着白影的消散,荒草一陣劇烈晃動,然後響起了若有若無的嘶啞的到聲。

如此詭異的景象,徹底突破了沈三的心理底線,沈三丢掉礦燈,跪在地上,絕住自己的後腦勺喊道:“大神饒命,大神饒命!”

嘶啞的叫聲仿佛漸行漸遠,沈三直起身子,發現自己毫發無傷。餘驚未除,沈三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礦燈,向那片詭異的區域照去。月黑風高,再沒有一點兒動靜。

畢竟在盜墓這個行業幹了幾十年,沈三定了定神,壯着膽子,撥開荒草,向山北坡走去。

沒有人,也沒有鬼。

山北坡有一大片荒草倒伏的區域,看上去是被人為壓倒的。礦燈光線掠過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有何用處的小零件。零件的中央,是一個燒毀了的爆炸裝置。

“這個時候,是今天淩晨一點。沈三沒有碰那個裝置,因為山裡沒信号,他徒步走了兩個多小時山路,才找到手機信号,然後報了案。”趙大隊長說,“我們早晨五點多趕到了現場,經過初步确認,那确實是一個爆炸裝置。”

一車人都被趙大隊長繪聲繪色的描述吸引住了。冷場了幾秒鐘,我最先回過神:“盜墓賊肯定不會認錯爆炸裝置。我們現在最關心的是,那幾聲嘶啞的叫聲是什麼?”

“不是真有鬼吧?”林濤難得幼稚一次。

“要講科學!”大寶說,“那個,也不看看咱們是幹什麼的。不過,趙大隊長,不會你們也不知道吧?”

趙大隊長神秘地一笑:“你們猜呢?”

“别賣關子了,”我一時還沒有從這個疑似鬼故事的事件中走出來,“快說嘛!”

“其實啊,就是汽車發動的聲音,和汽車壓過荒草的聲音。”趙大隊長說,“我們通過對現場勘查,發現了新鮮的輪胎印,而且從輪胎印可以看出,輪胎磨損比較厲害,應該是營運車輛。”

“有意義嗎?”林濤說,“你不是說雞嶺山就在縣道的旁邊嗎?縣道能沒有車經過嗎?”

趙大隊長搖了搖頭,說:“不,雞嶺山的東坡靠路,北坡可不靠路,車一般不會開到那個位置去。”

“這個不急,”我擺擺手,“你怎麼知道那肯定是汽車發動的聲音?”

“因為剛才我接到短信,車已經找到了。”趙大隊長翻看了一下手機,說,“雞嶺山往縣城方向,離縣城城區一公裡的一個水塘裡,發現了一輛沉沒的計程車。根據車内坐墊的浸水程度看,初步斷定車輛是今天淩晨三點入水的。也就是說入水時間是沈三聽見聲音後兩個小時左右,兩個小時正好夠從雞嶺山開到縣城了。”

“嗯。人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确實有可能根據自己的想象聽到對應的聲音。”我點點頭,認同趙大隊長的判斷。

曾有一個同僚接到一個詐騙電話,說是他兒子被綁架了,讓他不準挂電話,直接把錢彙到某某賬戶。然後,背景音出現了一聲凄厲的“爸爸,救我”。恰巧碰見個明白人,及時用寫字的方式和他溝通,然後又給他的兒子打電話确認無事後,方才沒有受騙。在那種情況下,同僚本能地就以為那個背景音就是他兒子的聲音。

“這麼說,計程車裡有具屍體?”我問。

趙大隊長皺起了眉頭,說:“沒有屍體,是輛空車。”

“鬼車?”林濤又犯起了糊塗。

我拍了下林濤的腦袋:“你是鬼片看多了吧?顯然這是有人在毀匿證據。”

林濤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好在發現得早,有什麼證據應該還有希望提取。”

“那個,”大寶呆呆地問道,“沒屍體,那我們來幹嗎?”

趙大隊長天生是個講故事的料,大寶這一問,他便又開始口若懸河。

當地公安機關接到報警以後,就立即趕赴了現場,此時天還沒有亮,民普怕引爆了裝置導緻人員傷亡,隻好在寒風瑟瑟中守到天亮。天亮後,排爆警察和警犬隊都相繼趕到,防止這是一起等候在路邊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的案件。

排爆警察很快就确認這是一枚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定時炸彈,能炸碎鋼化玻璃,但未必能炸死人。而且,這是一枚正在試驗的炸彈,連定時器每沒有連上。在試驗過程中,因為裝置未能完全封閉,是以從“爆竹”變成了“刺花”。

什麼人會開車來這個地方試驗炸彈呢?這是民警一直在考慮的問題。說不準隻是個惡作劇吧,大家都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那隻功勳排爆犬倒是不安分了,一直在離爆炸裝置兩百米左右的一處亂石坑邊叫個不停。

訓導員以為自己的犬抽了風,因為排爆犬在發現炸彈後,是不能叫的,防止炸彈配備了聲控裝置。排爆犬會在嗅到炸彈後,原地坐下,表示這裡有炸彈。但是今天,這隻犬卻叫個不停,這引起了派出所長的注意。

在對這一處亂石坑進行了挖掘以後,居然發現了一具屍體!

“不會是有人來這裡埋屍體,順便試驗炸彈吧?”我問。

趙大隊長搖了搖頭,說:“死亡時間定不下來。”

“定不下來?”我一臉疑惑,“為什麼定不下來?至少可以估計出大約死了幾天吧?”

趙大隊長繼續搖動着他那碩大的腦袋:“大約幾天都估計不了,因為屍體上被人撒滿了鹽。”

屍體上撒鹽這一手法,我從警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

可能是有些犯罪分子為了防止屍體腐敗,利用腌制鹹肉的辦法來腌制屍體,以為這樣屍體就不會腐敗,不會引來野獸,自然也就不會被發現。其實不然,腌制鹹肉的前提是要晾曬,如果不加晾曬就撒鹽、掩埋的話,屍體内的水分依舊足以供給那些腐敗細菌的滋生,屍體依舊會腐敗。但畢竟有外界因素幹擾了屍體腐敗的過程,是以給死亡時間的判斷帶來了一定的困難。好在我們有師父教的辦法,隻要查清屍源,搞清他失蹤前什麼時候吃的飯,吃的是什麼飯,我們就可以準确地計算出他的死亡時間。

“屍體腐敗得嚴重嗎?”我問。

“幾乎沒有腐敗。”趙大隊長說,“連屍體上的腐敗靜脈網都沒有出現。”

腐敗靜脈網是屍體腐敗出現屍綠之前的必經階段,靜脈會在皮膚上清晰顯現,呈現網狀。像現在這樣冬末春初的季節,屍體需要經過三到四天露天放置方可出現腐敗靜脈網。如果在嚴寒的深山裡,會更久一些。

“角膜呢?”我問道。

“這個,”趙大隊長畢竟不是法醫,他撓撓頭,說,“我不知道。”

從角膜的混濁程度也可以推斷死亡時間,但因為無法準确确定時間,是以一般很少被基層法醫所應用。

有故事聽,時間過得就是快,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我們的車子也已經開進縣城。

“具體情況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發現屍體以後,我就趕緊開車到省城接你們了,”趙大隊長說,“全靠他們短信來給我彙報。”

我笑了笑,說:“不如,我們先近後遠,先去看看縣城旁邊打撈出來的計程車吧,順便把林濤留在那裡,然後我們再去屍展現場。”

“被水泡了,還能有價值嗎?”大寶擔心地說。

“不去看看,怎麼知道?”我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

不一會兒,眼前出現了幾輛警車和大量圍觀群衆,我知道,打撈計程車的地方到了。

“你知道嗎?這是鬼車,沒人開的。”

“據說這車是從雞嶺山裡面開出來的。”

“聽說這車一發動,就和鬼叫一樣,吓死人了。”

“你們這算什麼消息,告訴你,開這車的,是一個白衣女鬼。”

一路聽着關于這輛計程車的各種版本的鬼故事,我拎着我的勘查箱,和林濤、大寶一起走進了警戒帶内。

其實,那就是一輛普普通通的吉利計程車。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全身濕透了,在岸邊不斷地滴着水。

林濤戴上了手套,沿着車繞了一圈,探頭往駕駛室裡看了一眼,說:“沒什麼異常。鑰匙在車上,不過是關閉狀态,應該是停車後,推車入水的。”

“那車屁股上能提到指紋嗎?”我連忙用勘查燈打出側光,照射車後備廂蓋。

林濤搖了搖頭:“指紋怕是沒希望了,畢竟泡了那麼久。”

“那個!”大寶一激動就會有些結巴,“快看,快,快看!”

“什麼?”我向大寶走去。

大寶說:“車裡有血!”

我和林濤拉開車門,觀察車内的血迹形态。血迹主要分布在副駕駛位置上,右側車門框内側有大片的噴濺狀血迹,座位靠枕上有片狀的浸染血迹,血迹還呈條狀往下流注,在坐墊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說,“看噴濺狀血迹形念,細小且長,說明血液飛濺的速度非常快,這是普通動脈噴射血迹達不到的速度。”

趙大隊長說:“哦,初步檢驗屍體,是槍傷。”

“那個,沈三看見的白煙是開槍冒出來的?”大寶問道。

我搖了搖頭:“怎麼可能?白煙冒出後不久,沈三就把兇手吓跑了,那兇手哪有時間埋屍體?我覺得白煙是炸彈沒有爆炸形成的;而屍體應該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現場的時候,沒有發現計程車和人,也就是說,屍體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這裡的,兇手是專門來這裡試驗炸彈的。”

趙大隊長點頭表示認可。

“這個印迹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林濤突然說。

副駕駛坐墊的座椅和靠背交界處,有一個直徑一厘米左右圓形血染的印迹,印迹的中心隐約看起來是一圈麥穗和一個盾牌。

“靠,警服!”大寶叫道。

“确實,”趙大隊長說,“那具屍體的褲子是和咱們一樣的警褲,這個印迹應該就是褲子上的紐扣留下的。”

“不一定吧。”我說,“現在警服改成什麼樣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麼樣子。什麼保安、城管、監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亂真,更别說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槍傷結合起來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濤抿着嘴說。

“死者死在副駕駛,難道是打車的過程中掏槍自殺?”大寶說。

我白了大寶一眼:“你有見過打着計程車自殺的人,然後自殺了還被計程車司機好心埋了且不報案的?”

“這個計程車司機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濤說,“他的作案動機可能就是搶槍。”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車窗,說:“可是如果是計程車司機開槍殺人,為什麼車窗上沒血,而且車窗沒有彈孔?從血迹分布在窗邊判斷子彈應該貫通了死者頭顱,而且車窗沒有更換過的痕迹呀。”

“笨,”林濤白了我一眼,“開着窗打的呗。”

我又看了看車窗,說:“是了,血迹分布在窗的周囤,四周都有,看來隻可能是開窗射擊的。不過這樣就麻煩了,彈頭找不到了。”

“可是彈殼應該還在車裡,”林濤說,“這樣很快就能檢驗出槍彈特征,找到是哪把槍作案的。”

“嗯,”趙大隊長說,“我現在去布置,一方面找這個計程車司機的資料,一方面尋找這個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屍源。”

“還有DNA檢驗。”我說,“車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趕緊做。林濤留下再仔細看看車子上還有沒有什麼線索物證,最重要的是找彈殼。我和大寶去屍體的現場,還有幾個小時山路呢。”

在車上吃了點兒便當,又打了一會兒盹兒,随着一陣劇烈颠簸,我們到達了這座傳說中無比恐怖驚悚的雞嶺山。

我擡腕看了看表,因為中途又下了陣小雪,盤山道濕滑,車開得慢了一些,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四個多小時了,”我說,“DNA結果應該差不多了吧?”

“十分鐘前出的結果,”趙大隊長說,“車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駕駛上遇害。”我說,“現在高度懷疑是這個計程車駕駛員搶槍殺人。不過,這個駕駛員作案還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車就那樣沉在水塘裡,我們旱晚不得發現?找到了車,還能找不到人嗎?”

“呵呵,”趙大隊長幹笑了一聲,“我看他是在雞嶺山被沈三吓壞了,是以棄車潛逃了。現在我們已經在全力搜尋這個駕駛員了。

“他的資料查清了嗎?”我問。

“那還不好查嗎?”趙大隊說,“去計程車公司翻了資料。這個駕駛員叫齊賢,三十二歲,孤兒,未婚。一個人天天獨來獨往的,話不多。自己的營運執照,自己的車。他平時随性開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開,總之是不把車交給别人開。别人都知道他無親無故,但不知道他平時下班後都幹些什麼營生。”

“什麼營生?”大寶半靠在座位上憤憤地說,“又是槍又是炮的,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動情況如何?”我問。

“半個月沒人看見過他了,”趙大隊長說,“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時人緣一般,是以也沒有人在意。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是計程車公司門口一個面館老闆,說半個月前齊賢在這裡吃了碗面條。”

“這半個月,估計都是在做炸彈吧。”大寶說。

雞嶺山北坡上,正圍着兩撥警察。一撥仍在分析炸彈的特征和炸彈零件的特征,看他們的表情,一籌莫展。

另一撥圍着的,是一具屍體。

屍體很新鮮,穿着咖啡色的夾克衫、胸前帶有“police”字樣的黑色毛線衣和黑色的警褲,左側腰間還有一個打開了的槍套。據當地華法醫說,他摸遍了屍體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鑰匙,沒有發現任何随身物品。

“即便沒有身份證件,他的裝束也告訴我們他是個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濁情況,又動了動他的肩部關節,說,“看這樣的腐敗情況,屍僵緩解,應該就是前兩天的事情。”

“嗯,”華法醫點了點頭,說,“可能是兇手第一天晚上來埋屍體,第二天來試驗炸彈。”

我靠近屍體聳了聳鼻子,說:“奇怪了,這屍體沒有腐敗,為什麼我還能聞見一陣陣惡臭?”

華法醫也在空氣中嗅了嗅,說:“還好吧?看來我鼻子沒你靈。是不是因為屍體上撒了鹽,是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用止血鉗夾住死者頭部創口周圍的皮膚組織觀察。

“死者左側顔部有一處圓形創口,周圍有槍口印痕,這應該是接觸射擊的

射入口,”我說,“右側頹部有個星芒狀創口,應該是子彈的射出口。這一槍确實是從死者的左側,也就是駕駛座上打過來的。”

“那個,你們的殡儀館在哪兒?”大寶搓着手跺着腳說,“這兒太冷了。”

華法醫說:“我們這裡是土葬區,沒有殡儀館。”

“那解剖室呢?”大寶仍不死心。

我擡頭看了眼大寶,說:“幹法醫就要經得起熱、經得起東、經得起臭、經得起髒。沒有殡儀館哪有解剖室?難不成把解剖室建在警察局裡?”

“那你們在哪裡解剖屍體?”大寶一臉疑惑。

“我們通常就在現場檢驗屍體。”華法醫不好意思地一笑,說,“然後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這樣?”大寶一臉崇敬的表情。

華法醫點了點頭:“咱們是苦慣了。”

“别浪費時間了,再過兩個多小時天就黑了,”我說,“趕緊解剖屍體吧。”

大寶環顧左右,發現沒有什麼圍觀群衆,才放下心,打開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們把屍體放在一大塊塑膠布上,圍着屍體蹲下來,準備開始檢驗。華法醫拿出幾個鞋套,說:“把鞋子套上吧,這樣蹲着幹,難免會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氣太冷了,我們不得不幹一會兒,就站起來跺跺腳,防止雙腳被東僵。而作為微胖界人士的我來說,蹲十分鐘都很痛苦,更别說要蹲幾個小時了。

我們刮幹淨死者的頭發後,切了死者的頭皮,然後三個人配合,費勁兒地用手工鋸鋸開死者的顱骨。

子彈的威力并不在于它的穿透性,而是因為它的高速旋轉,會在彈道周圍形成一個直徑是子彈直徑十幾倍的瞬間彈後空腔。這個空腔強力擠壓彈道周圍的軟組織,然後再恢複,這樣的震蕩,會使一些性質較為軟脆的實質髒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彈穿透性強烈十幾倍的殺傷力。

受到瞬間彈後空腔效應的影響,死者腦部彈道周圍的腦組織已經完全挫砰,練網膜下腔以及腦實質内大量出血。死者的腦幹也受到波及,延髓位量腦細織形态已經蕩然無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槍後迅速死亡的,”我說,“腦幹在腦組織的深層位置,一旦腦幹受損,中樞神經損壞,呼吸、循環功能立即喪失。”

仔細縫合好死者的頭部,我換了個刀片,準備繼續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這個,”華法醫說,“胸腹腔也要打開看嗎?”

我一臉疑惑,看着華法醫,說:“什麼意思?你們平時不打開看的嗎?”

“不是,”華法醫不好意思地說,“這天氣太冷了,我怕你們受不了。”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順手劃開死者的胸腹腔,說,“說不準就能有些發現呢。”

還真的被我說中了。解剖刀劃開死者的胃後,一股酒精氣味撲鼻而來。我連忙站起來,擡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說,“多好的發現。”

“什麼發現?”華法醫說。

“喝酒了呀。”我說,“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這個警察那麼容易被人偷了槍,然後一槍爆頭了。因為過度飲酒,是以他在計程車上睡着了,被人家輕而易舉地繳了槍。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條禁令不遵守,喝了酒還帶槍,這是自掘墳墓啊。”

“可是,”華法醫說,“這個人的槍套隐藏在外套之下,一般計程車司機怎麼知道他帶了槍?”

我搖搖頭,同樣表示不解,說:“即便是在車上睡着了,計程車司機也應該看不到。說不定,計程車司機認識這個警察,知道他帶槍呢?”

大家都在低頭思考。

對死者胃内容物進行分析後,我說:“死者飲酒、飽食,且應該是末次進餐後五個小時遇害的。也就是說,假如死者在正常時間六七點吃飯,那麼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點遇害的。中間這幾個小時,死者幹什麼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場酒去了。”華法醫說,“如果死者是在晚飯時候喝酒的話,那麼過了五個小時,胃内的酒精味道不會這麼重。隻有可能是晚飯後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大寶說,“我們的晚餐估計又是打鹵面,第二場就該是友善面了。”

我用止血鉗在死者胃裡挑出一個小顆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說:“華法醫猜對了。這個東西是開心果呀,晚飯是不可能有開心果的。是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兩天前的事情,”大寶說,“一旦找到屍源,這些情況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們開始縫吧?”

我點了點頭,說:“你們縫吧。”

我艱難地直起腰,拼命地跺着腳,一雙腳仿佛已經完全麻木了。我脫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屍體的石坑旁,蹲着看。

大寶和華法醫縫好了屍體,走到我身邊說:“不然,我們回縣城吧?”

我搖了搖頭,說:“我解剖屍體的過程中,總覺得能聞見一陣陣惡臭,不是這具屍體發出來的。剛才走到這個坑的旁邊,覺得臭味好像更加明顯了。”

大寶吸了吸鼻子說:“你還别說,我好像也聞到了。”“另外,”我說,“這座山,是石頭山還是土山?”

華法醫叫來一直在旁邊作為現場勘查見證人的村長,村長說:“這邊都是石漿層,石漿層下面就是土。”

“我們看見,埋屍體的坑周圍都是小碎石頭,連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塊石頭砸進坑底,說,“但是屍體上覆寫的,又有石頭又有土。這個土,是哪裡來的呢?”

“你是說,坑底還有東西?”大寶瞪着眼睛說,“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層,是以這個坑的深度不應該隻有這麼淺,還應該更深一些?”

我點了點頭。

大寶性急,立即從身旁拿起一個鐵鍬,說:“我來挖挖看。”

我攔住大寶說:“如果下面是炸彈,你這一挖,我們全部完蛋。”

我叫來拆彈組的同僚,用金屬探測器探測了一下,确定坑底不是炸彈,然後和大寶、華法醫一起開始挖坑。

控了沒幾鍬,我們就有所發現。随着臭味越來越明顯,坑底的土中,露出了一隻綠色的人手。

我們幾個都驚呼了一聲,身旁的村長則吓得蹲了下來捂住了眼睛。

“我想,”我說,“這絕對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不是巧合,”村長捂着眼睛說,“這裡不會埋人的,墳場在山西坡。”

我們的驚呼引來了另一撥拆彈組的同僚,大家都拿起鐵鍬,合力将一具中度腐敗的屍體挖了出來。

我抖了抖屍體的衣服,抖掉上面沾染的塵土,露出一身類似工作服的衣服。

我一邊擦掉屍體面部的塵土,一邊找趙大隊長要來了嫌疑人——計程車司機齊賢的照片,看了看說:“還找什麼齊賢,齊賢躺在這兒呢。”

“這具屍體是齊賢?”趙大隊長趕緊走過來,對比着照片看。

“嚯,這案犯到底是個什麼人,”大寶說,“一下殺倆?”

“不,”我搖了搖頭,說,“看腐敗程度,齊賢已經死了半個月左右了,而那個警察才死了兩天。”

“也就是說,齊賢是先死的,殺警察的不是齊賢?”趙大隊長說。

“沒錯,”我說,“我估計,這應該是一起先劫殺計程車司機,然後又冒充計程車司機劫殺警察的案子。”

趙大隊長“哦”了一聲,眼神裡充滿了迷茫。這個案件瞬間又進入了僵局,線索斷了,不知道該從何查起。

此時已經夜幕降臨,身隔三米都看不清對方眉目了。華法醫看了看天,說:“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我是說屍體要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我攤攤手,說,“穿上解剖服,繼續幹。”

“可是,”華法醫一臉為難,“這山裡晚上得有零下十幾攝氏度,我們蹲這裡幹幾個小時,怕是受不了啊。而且,山裡有野獸的。

話剛說完,仿佛聽見遠處山裡有聲野獸的嚎叫。

我笑了笑說:“不然怎麼辦?讓屍體再在這裡躺一夜,或者你們用警車把屍體拉回縣城去?”

華法醫搖了搖頭,顯然兩種說法都不可能。

我說:“那就是喽。既然沒辦法,就隻有連夜幹。再說了,這麼多人,野獸敢來嗎?來了也是送來給我們當宵夜。”

我張羅着和大寶一起用塑膠布把屍體擡到勘查車的一側,然後讓趙大隊長爬到車頂,立起車頂的勘查燈。随着車載發電機的轟鳴,勘查燈射出兩條雪亮的光芒。

“你看看,”我拍拍手,說,“這新配的勘查車就是牛,這簡直就是探照燈啊,比白天光線還好呢。”

“你們抓緊吧,”趙大隊長說,“車裡的油,除了回去所需,隻能支撐這台發電機工作三個小時了。”

“三個小時足夠了。”我指了指勘查車旁的幾輛警車,說,“麻煩留下兩個人、一輛車等我們一會兒吧,好歹我們也多一部移動加油車,以防萬一。”

“說不準還能幫我們打個宵夜。”大寶補充道。

齊賢是被他人勒死的,而且全身也都撒上了鹽。

我們從齊賢的眼睑結膜、指甲、口唇等部位發現了窒息征象,可以确定齊賢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切開齊賢的頸部以後,發現頸部皮膚有一條深深的索溝,索溝是水準狀的,在頸後提空,說明兇手是在後排座位上用帶狀物體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索溝比一般勒死的索溝要寬一些,看起來行兇的物體不是一根繩子,而是一個柔軟的帶狀物。索溝的周圍有大量的表皮剝脫,這一點不僅證陽這是一個生前損傷,更加證明了死者在死亡前經過了激烈的掙紮。

屍體的腐臭實雜着粗鹽的味道,讓人在寒冷的空氣中難以抑制胃裡的翻滾。

“這兇手怎麼享歡給屍體上撒鹽?”大寶說,“看來是一個喜歡吃腌肉,但是自己又不知道怎麼做腌肉的人。”

我沒有回答,但是内心裡很贊同大寶的推斷。我依次打開死者的顱腔、胸能和腹腹,發現死者的内髒瘀血,且有明顯出血點,颞骨岩部出血,同樣證明了死者死于生前勒死。

“那個,那個,”大寶一張嘴,一股白氣冒出,“差不多了吧?真沒想到山裡晚上居然有這麼冷。凍死我了!”

華法醫在一旁用凍得瑟瑟發抖的手縫合好最後一針,說:“齊……齊活兒!屍體先放在坑裡吧,用塑膠薄膜蓋好。我已經聯系過了,明天市裡的殡儀館會來人把屍體拉回去冷凍。等死者家屬來認領後再決定是火化還是土葬。”

“市裡殡儀館的人來嗎?”我擡起袖子擦了擦不斷往外流的鼻涕,但由于解剖服是塑膠的,真沒辦法擦幹淨,鼻涕就在嘴唇上面幹涸凝固,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說:“那還真的不錯呢,這麼遠都過來。”

“切,你當是新時期雷鋒啊?”華法醫不屑地說,“局裡掏了不少錢,局長親自去求他們,最後才同意白天過來的。你說都是為人民服務,人與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我笑了笑,拿起齊賢的雙手,對着勘查燈的亮光看去。

“那個,你還在……還在看什麼?”大寶吸着氣,抱成一團在我身邊跺着腳。

“我在考慮,”我擦了下鼻涕,說,“即便抓住了搶計程車的人,也不能證明是那個人殺了齊賢吧,畢竟計程車已經被毀了。”

“為什麼不能證明?”華法醫說,“如果兇手藏了這個警察的槍,那就是很好的證據啊。他是利用這輛計程車劫殺警察,才會有槍的。他計程車哪裡來的呢?隻有是劫殺計程車司機才能來啊。”

“如果他說計程車是撿來的呢?”我說,“畢竟無法證明齊賢是在車上被殺的,隻能證明警察是在車上被殺的。”

“那不是胡扯淡嗎?”華法醫說。

“律師一介入,什麼都不好說了,是以證據鍊我們得弄紮實了。”我依舊在看齊賢的雙手。

“局裡發來短信,”一直陪着我們、像兔子一樣在我們身邊跳了全程的趙大隊長說,“爆炸裝量上可能會提取到兇手的DNA,因為有個零件可能紮破了兇手的手指。”

“那你怎麼不早說?”大寶說,“凍死我了。”

我說:“DNA隻能證明兇手來過這裡,證明他在試驗炸彈,證明他開了涉案計程車離開現場,證明不了他殺計程車司機。”

“我覺得可以證明得了。”大寶說,“總不能是别人殺了齊賢,埋在這裡,然後丢棄了車,然後兇手再利用計程車劫殺了警察,也埋在同一個坑裡吧?關鍵是還都在屍體上撒鹽,這手段也忒獨特了。世界上可能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律師會說有。”我說,“别廢話了,把死者的指甲剪下來,去進行微量物證檢驗。”

華法醫也湊過頭來看齊賢的手,說:“有什麼發現嗎?”

我點了點頭:“指甲裡有些毛絨狀的物質。死者死前有劇烈掙紮,雙手沒有限制性損傷,那麼出于本能,死者會用雙手去抓扣勒住他脖子的繩扣。如果繩扣上有毛絨狀物質,就能和死者指甲内的認定同一。”

簡單掩埋了屍體,我慢慢地脫去解剖服。發現一向話多的大寶已經冷場了,臉色煞白地站在我身邊。大寶的鼻涕已經被凍成了冰淩挂在鼻尖,像是鼻子長長了一般。

我掰掉大寶鼻尖的冰,說:“你,沒事兒吧?”

大寶搖了搖頭,二話沒說轉頭跑進開着空調、溫暖的勘查車裡,不斷地搓着手。

第二天一早,大寶恢複了元氣,我卻重感冒了。

在去專案組的路上,大寶一直在嘲笑我身體虛胖,連這點兒風寒都抵抗不住。我則白了他一眼,說不知道昨晚是誰的鼻子還長了一截。

林濤一臉興奮地在專案組裡等着我們。

“齊賢死于機械性窒息,兇手從背後施暴,兇器可能是上面有絨毛的帶狀物體。”我說,“那個警察應該是在晚飯後又去喝酒K歌,喝多了,在計程車上睡着了,然後被兇手偷走槍後殺害。”

“現在應該從哪裡查起?”縣警察局長被省廳抽調去辦一起專案,是以主特專案會議的是分管公安的副縣長。他一進屋就擺出一臉傲氣,慢吞吞地掃了所有人一遍。

“很容易,”趙大隊長似乎對這個不懂公安業務的副縣長不太待見,說,“查到這個警察的屍源,一切迎刃而解。我們已經查了,這個警察肯定不是我們縣局的人。”

“怎麼解?”副縣長聽出了趙大隊長的言外之意,“就算查到人,你能查出他最後坐的是哪輛計程車嗎?”

“我們有我們的辦法。”趙大隊長有些底氣不足。

“屍源很快能夠有結果,”林濤打破了尴尬的氣氛,說,“我們在計程車裡不僅找到了除兩名死者外第三個男性的DNA,而且找到了彈殼。根據彈殼分析,這把槍是建了檔案的,是鄰居山北省公安的槍支。具體是誰的槍,已經讓人去查了,估計過一會兒就能有結果。”

“好樣的!”副縣長揚着眉毛說,“不過山北最近的縣東橋縣距離我們也有三百多公裡呀!是這個警察來我們這裡腐敗,還是兇手到東橋縣去作案呢?”

林濤聳了聳肩膀,說:“查到屍源,應該就知道了吧。”

“這個第三人的DNA血迹是在方向盤上發現的,和爆炸物上黏附的血迹屬同一人。”縣警察局技術隊主任說,“這應該是兇手的血。另外,秦科長送給我們的死者指甲内的微量物證,經檢驗,應該是羊毛物質。”

縣局情報科的一個年輕女警突然推開專案組的門,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發現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她,頓時漲紅了臉。

“怎麼一點兒沒規矩?”趙大隊長說。

“有……有……有進展。”女警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着什麼急?”趙大隊長說,“有話好好說。”

女警咽了口唾沫,說:“屍源找到了,是東橋縣警察局城關派出所的所長馮強。”

“他最近有出差任務嗎?”趙大隊長最關心作案地點。

“确定沒有,失蹤前一直在東橋縣,前兩天和幾個當地老闆去KTV以後就失蹤了。”女警說。

“看來這個兇手不簡單啊,拉屍幾百公裡來掩埋。”趙大隊長說。

我喝了口水,說:“不奇怪。很多犯罪分子都會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埋屍,這樣可以找到他們内心所需的安全感。”

“能從城市監控上發現一些什麼嗎?”副縣長急于表現他發展城市監控的政績。

“這些工作早做了,”趙大隊長說,“攝像頭性能差,夜間無法看清車牌号碼。”

縣長張了張嘴,最終沒出聲。

“我們的工作組已經趕赴東橋,在KTV的監控中可能有一些線索。”女警補充道,“工作組請示專案組,你們還要不要去人?”

趙大隊長看看我,征求我的意見。

我搖了搖頭,說:“既然犯罪分子熟悉咱們這邊的地理環境,而且他先劫殺我們這邊的計程車司機以擷取車輛,說明他應該是我們這邊的人。是以,我覺得我們留下來等消息比較好。一旦有了嫌疑人,還可以搜查他的家裡。”

趙大隊長點頭應允,副縣長宣布散會,大家都收起筆記本,回到自己的崗位,焦急地等待着趕赴東橋縣的工作組傳回好消息。

我坐在飯店裡的電腦前,翻看着本案的照片。突然,計程車座椅上的圓形警徽印迹引起了我的強烈興趣。我将圖檔放大,颠來倒去地觀察,總感覺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突然,感冒得量量平平的腦子裡閃出了一盞明燈,我迫不及待地插上U盤,打開了“雲泰案”全案資料。

我盯着電腦螢幕,将“雲泰案”的幾起案件照片逐一在眼前翻過。我的億裡,總感覺好像在那裡看到過類似的圓形印迹,難不成今天能成為“雲泰案”告破的一天?

一動不動地翻了整整三個小時,腦子裡的那張照片終于被我找到了。

這是發生在三年前的那起女學生被殺害後奸屍案件現場的照片,受害女學生的身旁,有一個新鮮的臀印,經現場痕迹比對,排除了是女學生的臀印。由幹這個臀印并沒有什麼特異性特征,是以一直未被重視。當初我翻看本案照片時,就隐約覺得臀印的邊緣有一個印迹,但是沒有去圖檔處理,是以隻留下了個印象。

我叫來了縣局公安圖像處理的專業人員,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把這張圖檔臀印的邊緣處理清楚了十倍。那就是一個警服紐扣的印迹!

我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摸索出了手機,撥通了黃支隊的電話:“師兄,師兄,我發現‘雲泰案’的一個重大線索!絕對重大的線索!”

黃支隊在開會,壓低了聲音問:“什麼線索?”

“我發現一個印迹,可以判斷兇手是穿警褲的人。”我說。

“警察?”黃支隊驚訝地問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保安啊、城管啊什麼的,”我說,“凡是穿仿制警服的制服的職業,都有可能。”

黃支隊安靜了一會兒,接着說:“那有什麼用?我們現在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管他什麼職業,隻要有嫌疑都拉來做DNA檢驗了。另外,你敢拍闆說除了穿制服的職業,都不用排查了嗎?”

黃支隊一語中的,我失了聲。确實,假如兇手有什麼親戚朋友是相關職業的,多餘的褲子給他穿了呢?總之還是應該以DNA檢驗為前提。

我說:“說的也是,那你們繼續摸吧,但我覺得應該有重點地去找。”

“知道了。”黃支隊挂斷了電話。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這個惡魔,什麼時候才能伏法呢?

晚飯的時間,我走到樓下餐廳吃自助餐。剛咽了兩口,手機就響了起來,我預感是個好消息!

“吃了嗎?”趙大隊長問。

“晤唔,在吃。”我使勁兒往嘴裡塞東西,我知道馬上要趕去專案組了。

“案件有重大突破,十分鐘後專案組緊急開會。”

案件确實取得了重大突破,這使我不得不感歎偵查員們的高效率。

通過對東橋縣盈皇KTV監控錄像的調取,發現三天前,也就是馮強死亡的那天晚上,他和一個陌生男子發生了一些糾紛。

從監控錄像的畫面中可以看到,馮強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拉扯一個DJ公主,一群服務員在拉偏架,明顯偏向于馮強。陌生男子踹了馮強一腳,馮強顯然是喝多了,随即倒地。随後,馮強從地上爬起,從腰間掏出手槍,指着陌生男子的頭。最終,是陌生男子跪地妥協,離開了KTV。

“其實視訊監控已經看得很清楚了。”趙大隊長說,“從調查得知,馮強當天晚上和幾個生意人去KTV消費,要求某一個DJ公主來陪酒,而此時這個公主正在陪這個陌生男人。于是馮強就到這個陌生男人的包房裡搶人,發生了如下糾紛。”

“這個陌生男人是一個人去消費的?”我問。

趙大隊長點了點頭,說:“就他一個人。”

“不會是這個公主的情人吧?”我問。

“這個公主矢口否認,我們正在審查。”趙大隊長說。

“這哪是個警察,簡直就是個惡霸。”大寶一臉鄙夷,“死有餘辜。”

“總之,”趙大隊長說,“視訊中的這個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們從監控中擷取了他清晰的正面照片,目前正在查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們縣的人,就可以肯定兇手是他了。”

“這個排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吧?你們找得到嗎?”副縣長的口氣裡仿佛有一些輕蔑。

趙大隊長沒有吭聲。

我也被副縣長的這種姿态激怒了,我說:“我覺得我們很快可以找到這個人的行蹤。”

包括趙大隊長在内,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我。

我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兇手選擇馮強可以說存在偶然性,沒有目标性,但是選擇齊賢必然是有目标性的。”

“為什麼這麼說?”趙大隊長也在思考。

我說:“你們想,兇手是殺害齊賢将近半個月後才去東橋殺害馮強的。如果齊賢是有家眷的,家眷在齊賢以及他的計程車失蹤了以後會立即報案,那麼這個兇手還敢這樣道遙自在地開着搶來的計程車在縣城裡或者是在縣城到東橋縣之間往來嗎?”

“是啊,”趙大隊長說,“如果齊賢有家屬,我們接到報案,交警部門早就找到這輛沒有經過任何僞裝的計程車了。”

“換句話說,”我說,“兇手應該非常了解齊賢的情況,他知道即便齊賢失蹤,也沒有家人朋友會去找他,是以他才敢這樣大搖大擺地開着他的車到處竄。”

“明白了,”大寶打斷我的話,說,“你是說,兇手可能不認識馮強,但是一定認識齊賢,而且對齊賢的情況了如指掌。”

我點了點頭,說:“齊賢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麼他認識别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個他每天會去吃飯的面館。”

“好想法!”趙大隊長瞥了一眼副縣長,昂着頭說,“我們隻需要把這張照片給面館老闆看看,說不準就有線索了,你說對嗎?”

我沒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頭喝茶的副縣長,心想,你以後還敢再小瞧我們刑警嗎?

“還有,别忘了,”大寶怕我們忽略了他的發現,“這個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喜歡吃腌肉,但又不會制作腌肉的人。在屍體上撒鹽,這一手段還是極少遇見的。”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順利,面館老闆隻看了一眼,便認出照片中的這個人是住在計程車公司旁邊小區的葛猛猛。

我們順道就對葛猛猛的住處進行了搜查,不僅找到了制作炸彈的原料和工具,還秘密擷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們在葛猛猛的寫字台上發現了一張地圖。這是一張東橋縣全圖,地圖上用紅筆圈出了幾處。

“幸虧我們破案及時啊!”趙大隊長驚呼道,“這家夥,是要去搶銀行!”

我以為自己會目睹一場槍戰,可惜現實沒有電影上那麼精彩。當晚,偵查人員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機,悄悄打開他的家門,将他擒獲在自己家的床上。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铐之前的那一刹那,還在幸福地打着鼾。

葛猛猛是東橋縣人,五年前來本縣打工,卻不慎染上了毒瘾。

一旦染上毒瘾,就像是被接上了一個永不停止的吸血機,數年的積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隻有動起了歪點子。

他接照一些教科書上的方法,慢慢收集制作炸彈所需的各種材料和工具。同時,他劫殺了在面館裡認識的齊賢,搶劫他的計程車作為搶劫銀行的交通工具。

在制作完成炸彈後,他駕車前往東橋縣各銀行踩點。踩點過程中,突然燃起一絲欲火,是以他決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規的KTV裡找些樂子。

沒料,他遇上了地頭蛇——馮強。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饒算是輸了,但是沒人知道葛猛猛這個時候有多麼開心。他覺得是老天在幫他,他要去搶劫銀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彈玻璃的炸彈以外,他還需要一把槍。

葛猛猛從KTV出來,開着劫來的計程車隐蔽在門口。直到看到馮強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趕緊戴上大耳帽,把計程車開到馮強的身側。

馮強就這樣毫無察覺地上了賊車,還在賊車上呼呼大睡。當然,他也就這樣在自己的美夢中結束了生命。

就如大寶所言,葛猛猛确實是一個無肉不歡的人,面館裡的香腸、腌肉是他每頓必點的美食。他埋葬屍體之前,給屍體上撒滿鹽塊的目的,也就是想讓屍體像香腸、火腿那樣不會腐敗,不被發現。隻要熬到他搶劫銀行成功的那一天,誰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盜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見葛猛猛,這個瘾君子的計劃就會繼續進行。他會重新研制炸彈,而東橋縣的公安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失蹤的所長,以及所長的槍。

“我覺得吧,”林濤在返程的車上說,“齊賢真的蠻悲劇的,老老實實的一個男人,好不容易認識一個朋友,居然還被這個朋友殺了。

我笑了笑,說:“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倆怎麼還不去考駕照?”

“那個所長更是可惡,”大寶說,“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這些渣滓影響了我們的形象。我們破一百起案子積累的形象,被他們一頓霸王餐就毀滅殆盡了。”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欲熏心,”我歎了口氣,說,“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為民,這個社會才會真的安定。不發牢騷了,做好我們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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