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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視角看茶道是怎麼回事?

作者:茶眼看陝西
為什麼在今時今日追尋茶道?今日大陸,喝茶者衆,尋訪茶道者衆,可是衆說紛纭,缺乏常識,甚至連基本的何謂“茶道”都是一筆糊塗賬。

回顧台灣茶道的發展路線,我們會發現,30年前的台灣茶道和今日大陸類似,中産階層興起,開始注重生活品質,大批富裕者不滿足于過去流傳台灣的半套工夫茶的樣式,開始尋求自己的茶道。這不是一條順利的追尋裡程,台灣走過不少彎路:例如暴炒茶葉和器皿,以收藏來取代茶道;求新異時髦而大擺茶席,一段時間,曾幾乎人人都擺茶席;直到30年後的今天,才走出了一條文人化的以造境、賞器、品茶、交友為内容的路徑,隐約和明文人的茶道接上了脈。

從日本視角看茶道是怎麼回事?

是以,研究台灣,可以作為研究茶道的一個參考樣本。但僅靠鑽研台灣去尋找中國茶道是不夠的,宋代流行的禅院的點茶方式通過日本僧侶的傳播,一直在日本流傳了下來。日本的宇治茶,是有明确譜系的,由在宋遊學的僧人榮西禅師在天目山取種,之後帶回日本,交給各處栽種。京都附近的高山寺的茶葉就此存活,後來又被宇治茶農移栽,成為今天日本最出名的茶葉産地。而宋點茶的方式,由榮西帶回日本後,到了千利休時代,才逐漸結合日本的器物,用自己的禅宗思維和審美創造了一套茶道方式。千利休于1591年剖腹自殺,他死的那年也成為日本茶道确立的年份。

日本茶道之後的傳承與中國不同,中國每出現一種新的飲茶方式,前朝的飲茶方式就被沖擊消失,進而隻留下少許痕迹。而保留了宋抹茶道飲用方式的日本茶道經千利休的孫子們和學生們的傳播,一直流傳到了今天。盡管後來也有明朝傳過去的煎茶道在日本流行,可是也沒有使千利休的草庵茶道消失,它甚至還影響到建築、庭院、服裝和烹饪各個方面。現在日本按照千利休審美做出來的事物衆多,利休欄杆、利休灰色、利休牡丹等等,去日本,尋找千利休的痕迹,事實上就可以找到茶道的日本變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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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中國,還是按照明初的散茶方式在進行自己的茶道建構,人們翻閱古書,試圖重新尋找一種最适合自己的茶道。但是以中國曆史看,南北方的差異、物種的差異,包括氣候的差異,都使茶道的面貌呈多元化。尤其以今日中國的交通和物流便利,衆多豐富品種都可以羅列在一個飲茶者的面前:以往銷往邊疆和海外,帶有唐代遺風的餅茶——普洱、黑茶和安茶,長江流域的綠茶,福建和台灣的烏龍茶——各自都有自己的特性和專門的飲用方式,更沒有一種茶道能一統天下。但正因為這種多元,才使中國茶的飲用方式有了更多值得去探詢的空間。

我們從曆史和現實兩條路徑,去追尋中國茶道的軌迹,期待能給今天想恢複茶道的茶人們以一份紮實的材料。

從日本視角看茶道是怎麼回事?

在曆史中探尋茶道

首先我們向曆史尋找茶道。根據學者們的最新研究成果,巴蜀先民們以其邊緣的優勢,将茶葉原料利用傳統和制藥技術結合起來,為世界提供了獨一無二的茶葉飲料,神農嘗百草的傳說就是基于當時的社會心理。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代,餅茶的加工已經成熟,而且有采茶早晚之别,甚至已經有意識地去苛求泡茶的水質,并且有相配合的茶果,也有了飲茶禮儀。雖然飲茶局限于江南諸地,但是魏晉南北朝是茶文化的創立期,與醞釀期的秦漢比,已經在短時間内成為可以與酒精飲料抗衡的最有影響力的飲料。

陸羽的《茶經》充分說明了唐時茶的流行。此書不僅使陸羽成為茶聖,更記載了完整的飲茶過程,包括茶樹的天然性狀、茶葉的采集、如何精制、茶具的使用和規制、泡茶法和飲用法。因為這本經典,使唐朝的飲茶脫離了早期不完善狀态,成為風靡全國的飲料。當時的士人們以能辨識出陸羽所泡的茶為自豪。陸羽把飲茶從日常生活中提拔了出來,成為精神領域的享受。

唐朝時候,飲用茶有嚴格的步驟,這些通過陸羽的《茶經》就可以複原,随着從法門寺等處大量出土文物中的茶具的存在,使唐代飲茶方式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人們面前。

到了宋代,抹茶飲用進入了黃金時代,按照岡倉天心的說法,茶飲不再僅僅是一種詩意的消遣,而成為自我實作的方式,尤其是道家思想的影響,人們開始在永恒的變化中追尋永生。蘇東坡甚至說:茶的至美至純好像一個道德衛士,可以使他抵禦堕落的侵蝕。除了文人階層,宋代的禅院也大量飲用末茶,他們認定這種飲料可以幫助他們修行,這和唐代寺廟如出一轍,隻不過,他們飲用的是散茶磨成末,并非用珍貴的團餅。這種方法直接流傳到了日本,開啟了日本的茶道之路。

盡管現在日本儲存的主要抹茶道流派是以千利休為代表的千家流派,但是宋朝就傳入的許多飲用茶的方式,還是可以在日本找到。日本靜岡文化藝術大學學長(校長)熊倉功夫告訴我,最開始流傳到日本的團茶、磚茶可能被放棄了,因為可能不太适應島國人民喜歡新鮮自然口味的習俗,但是散茶的綠色很快征服了日本。在靜岡的東福寺,包括傳說中榮西禅師的祖庭京都的建仁寺,都保留了傳統自宋傳入的飲茶方式,這些方式裡,最能展現的是宋代僧人和文人是如何飲用抹茶的。“沒有士大夫階層的繁文缛節,但還是能從這裡面能展現宋時風貌,這絕對不是日本的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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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包括工藝品、藝術品在内的大量與茶有關的宋器物,更是被大量進口。據專家考證,南宋時期,甯波、杭州和福州都是運輸宋茶器的重要港口,其中數目最多的是龍泉窯。現今日本各大美術館、寺廟中都藏有豐富的中國書畫、陶瓷,許多都是當時流去的。最近打撈的南韓沉船“新安号”上有上萬件瓷器,不少是日本各寺廟在中國定做的瓷器。是以,在日本既可以從活的各個流派中看到宋茶道依稀的影子,也可以從文物中去細細鑽研宋茶道的精華。

到了明代,中國茶的飲用方法随着散茶流行進入了新時代,制茶不再繁雜,飲茶卻發展出新的要求,以文人為主的階層創造了紫砂壺為主的飲茶器具,改變了茶碗大小,推出了小很多的茶杯與茶盅。現在福建人還是沿用了明舊習,稱茶杯為茶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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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重雅趣,于是把飲茶空間盡量雅緻化,花木、盆景、雅石、茶果等要求均出現,茶道的文藝複興開始了,而這套飲用方式盡管有了朝代的數次更疊,但是并沒有死亡,無論在清代貴族階層的社會生活圖景中,還是民國時期江南人家的品飲中,都頑固地存在下來。因為飲用散茶的茶制沒有改變,這套飲茶方式也沒有改變,隻不過今天的我們已經沒有明人的雅緻文化,是以喝得更粗枝大葉罷了。

我們希望能完整地呈現出中國茶道宋與明兩個盛世的狀态,是以通過專家約稿和專訪的方式,對這部分作充分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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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現實中尋找:日本與台灣

在日本的古董市場上搜尋茶器,是台灣茶人30年前就發起的,現在大陸茶人步其後塵,紛紛去日本掃貨。我們的追尋路線并不如此,光靠物質積累,很難完成茶道的積累,我們變化了自己的尋訪方向,去寺廟,去千家流派,包括現在著名的茶人那裡尋訪,呈現了一部分日本茶道的現狀,其實是為完成回答這個問題:日本茶道與中國茶道的淵源,日本茶道如何自立,它對于今天中國茶道的借鑒意義。

我們采訪了高山寺,這裡是榮西帶回茶種的分種地之一,現在是日本最古老、最著名的茶園,神奇的是,這裡的茶園不用管理,隻靠宇治的茶農每年六次來幫忙就可維持。這裡的茶葉,現在是日本最重要的茶人的使用專利,基本不在市場流傳,是最名貴的日本茶。這似乎再次驗證了古老的中國茶道對外輻射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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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我們在京都尋訪了各個千家流派,千利休去世後,他的學生和弟子嚴格保持了他所傳下的草庵茶道,雖然這是完全日本審美化的茶道,但其點茶方式,還是繼承了宋茶道。熊倉功夫說,千利休在審美上,發展出日本自己的侘茶方式,将日本器物之美的概念推廣到大衆中,但并不意味着他的點茶方式是日本的。“那裡儲存了大量的宋代點茶方式,還有宋代器物的翻版,并不是因為日本仿造了許多器物,這些器物就日本了,因為它的源流還在那裡。”是以,當茶筅、建水、茶勺、水取等我們在宋代茶書中經常看到的名目以實物形态呈現的時候,中國茶道可借鑒的地方也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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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茶器物,日本儲存下來的大量茶室,包括當代建築大師隈研吾建立的各個茶室都可以對中國茶道形成影響,環境的優美、飲茶時的心境、整個茶室空間的陳設,包括茶人應該如何插花,在日本都有固定的體系和完整的傳承,我們采訪了大量細節,不是希望國内茶人們照搬,而是希望這背後的美學觀念和飲茶觀念,可以影響到當下的國人。

除了日本,台灣地區是我們尋訪的另一重要目的地。過去大陸茶人對台灣茶道多有誤解,覺得是從日本抄襲的,事實絕非如此。台灣最初研習茶道的時候,并沒有宗師可以尋找,他們的基礎是潮汕工夫茶,那是明清茶道在中國邊緣地區的留存。台灣茶人去日本尋找的是中國茶道的遺産,其中包括空間、茶具和喝茶的心境,明代大量出口日本的紫砂壺具輪珠大量回流台灣,成為茶人必備之物,而茶杯托等已經在大陸消失的茶具,也開始大量回購,重新出現在台灣茶人的茶席上。

這些是道具的完成,台灣茶人最大的努力,還在于他們努力翻閱中國古代茶書,尋找到自己的茶空間構造。一開始台灣的公共茶空間就走蘇州園林風格,慢慢地,有舞台經驗、畫廊經驗和深厚學養的茶人都進入改造過程中,使台灣呈現出多樣化的、真正具備中國古老文化特點的新老茶空間。解緻璋的清香齋、周瑜的紫藤廬、何健的冶堂、林炳輝的食養山房都是如此,結合了宋、明文人的審美,使它們已經成為台灣最具吸引力的新空間。拿食養山房為例,需要提前預訂一個月,才能有機會去那裡享受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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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茶道的最大吸引力,在于這些茶道的鑽研者都是文人出身,他們的興趣在于建設台灣茶道,雖然現在以茶道為基業,但并不追求謀利,他們的風格影響了台灣茶界。在台灣,一位茶課老師,絕對不會出售茶具和茶葉給你,這是與目前大陸茶界的紛亂局面不同之處。

不過,台灣茶道的局限性也很明顯,因為其基礎,是以清香烏龍茶為根基發展起來的,是以他們所鑽研的泡法、器物的使用,很可能都隻适合于那個體系,并不适應于大陸博大的茶葉世界。

台灣茶道的鑽研者之一李曙韻去年到大陸發展,因為她覺得,未來的茶道,還是會在大陸崛起,因為這裡有豐厚空間。“無論是與茶有關的物的世界還是人的世界,都太廣闊了。”她在大陸新開的茶空間還是叫“晚香”,想承載的是嶄新變化中的大陸的茶道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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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中國茶道的複興?

曾經有學者研究過,日本茶道之是以留存,是因為日本人有戀物的習慣。因為國土資源的匮乏,是以在千利休時代人們就發現,無法在日本大規模使用“唐物”,也無法像豐臣秀吉一樣用黃金去建造自己的茶室空間,而應該重新認識物,有意突出物的靈魂世界。千利休去世的時候,做了一柄竹茶勺送給他的弟子,這茶勺被取名為“淚”,物與人結合為一,迄今為止,許多日本茶道中人的器物是需要代代相傳的,很多人一生中隻使用一個茶碗。可是中國截然不同,我們并不珍惜自己的茶道具,總是随着飲茶方式的更疊而抛棄。

從日本視角看茶道是怎麼回事?

台灣茶人的做法是,開始重建立立對物的依賴。這種依賴,并不是去追尋古董,或者購買名物,你可以用自己的手和竹木碰撞,做一個茶匙,一柄茶則,甚至去燒一個自己的杯子,這種重建立立起來的對物的喜愛,可以使人們更深地進入到茶的世界,這是一個人與物不分離的世界。

但是僅有對物的依靠還是不夠,喝茶并不是獨自一人的世界,即使是明代茶人拒絕衆飲的情況下,還是要求二三人對酌。台灣的紫藤廬主人周瑜發明了自己的“正靜清圓”的茶道,他說:“這是我個人對傳統文化,對自然美學的體會實踐,在閩南茶道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具有人格蘊涵的茶道。與日本的茶道‘和寂清靜’相去甚遠,我覺得這是很中國的茶道。”

周瑜對中國文化深入研究後覺得,中國茶道絕不應該照搬日本。就拿“寂”來說,他們要的是寂滅是佛教思想,中國茶道裡其實沒有這個東西。中國茶道,追求的是另一種愉悅,喝了茶,身體清了,精神松快了,茶友互相溝通,大家共同有機會享受這泡茶。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通過茶可以領悟到自然之美好,也能領悟到茶世界如何抵抗外界喧嚣,這是周瑜所追求的中國茶道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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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每個茶人都可以創造中國自己的茶道。在日本,我們反複征詢每一位茶人:中國的茶道能複興嗎?有兩位的回答特别讓我印象深刻。一位是熊倉功夫,他說,日本茶道是從規矩到心,你每日要按時做各種事情,奉行茶道的時候要一絲不苟,最後可能修行成功,成就了自己的茶道。而中國正相反,中國茶道是從心到規矩,是心裡想明白了,再随手做出各種動作,這個特别難。但是,“并不意味着中國不可能複興茶道,你們有大量的茶種、有無比豐富的茶器、有那麼輝煌的曆史,這個心的完成,隻是時間的事情”。另一位回答我的,是京都建仁寺的方丈雲林院宗碩,他說:“茶道在人類曆史上的輝煌可能都是瞬間的,像你們唐、宋時期的茶道,我們的千利休茶道,但是櫻花不也是這樣嗎?一年365天都不開放,隻有10天燦爛無比。當然可以期待中國茶道的再次複興,因為土壤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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