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魔道之止戈 第四章 禮物

作者:天真橫行

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

看到明玥都能獨自離去,止戈也動了走的心思,他掙紮着想逃開雲上的懷抱,卻是掙不開...

雲上道:“為何要走?”

止戈操着豁巴齒漏風嗔怪道:“誰要做你的徒弟啦?我可沒答應...”

“唔...為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所有人都把我當做魔物嗎?!那個北鬥星不是說了嗎,你是為了讓我走正道才收我為徒,言下之意不就是要困住我,讓我翻不出你的五指山嗎?這樣的話,我哪裡還有自由可言?生命誠可貴,仙子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雲上的嘴角勾起一抹寵溺意味的笑意:“這都是哪裡冒出來的,奇奇怪怪的想法...我既答應你,讓你變得強大,讓你獲得自由,我便說到做到。”

雲上頓了頓,用一種極其溫柔堅定的聲音安慰他道:“止戈,别人說你是誰不重要,你是誰,隻有你自己說了才算...我把你留在此處,隻期你平安無虞,行無愧于人,止無愧于心...”

止戈垂眸低頭嘟嘟囔囔道:“是嗎?我怎麼那麼不信呢...”

“好了,假以時日,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不妨以十八日為期,若你屆時仍要離開昆侖神族,我便不再阻攔。”

“十八日?不算長,呵,可以可以!隻不過,為何一定要十八日?”

“因為...人間一年,天上一日,十八日後,你便算成年了...”

“哦,原來如此!那仙子,你何時教我操縱之術?”

“仙子?止戈,既然做了我的徒兒,往後便不可再随意稱呼,要改口了,叫師尊。”

“師尊?叫你師尊可以啊!有沒有糖吃?”

“喏。”雲上遞給止戈一串糖葫蘆,“此地,無甚吃食,唯獨,這糖葫蘆,管夠。”

“嘻嘻,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這個...”

這個問題倒把雲上問住了,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眼前就已經氤氲水汽,濕了一片...他怎麼知道?呵!他當然知道...那糖葫蘆本是他小時候的最愛,父親出遠門答應要給他帶的,結果他再也沒有等回來糖葫蘆,等回來父親...

偏偏那段苦澀的記憶被風止窺見,自此以後,糖葫蘆便成為了他的執念,哪怕風止最終入了魔界,他還是親手為自己栽種了滿院的山楂樹...

可是,他竟然沒有抓住他,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眼前隕落,消散,卻無能為力,隻能一瞬白頭...

“師尊?你...哭了?該不會是我把你的糖葫蘆都要來了,你舍不得吧?哎呀,你早說嘛,我分你一半...”

聽到止戈小心翼翼的關心詢問,雲上吸吮了下鼻子,對他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接過他遞來的果子,那裡還有他爪子的餘溫,摩挲了一陣,還是塞到止戈的口中。

止戈張大嘴,瞪大了眼,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雲上笑,笑中帶淚,卻叫他自己忽然心生苦澀,鼻頭一酸,嗦出了兩行鼻涕...

明明是煽情的橋段,偏偏引得雲上破涕為笑,知道自己出醜,止戈趕緊猛地把鼻涕又吸了回去,這一吸又将那糖葫蘆卡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難受之極,猛地咳嗽起來。

雲上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龍背,止戈頓時便咳出了糖葫蘆,隻覺得一陣舒坦,再擡眼去望雲上,隻見他看着自己,嘴角帶笑。

止戈猛地掙紮逃也似地跑了,雲上在他身後追着問道:“止戈,你去哪兒?”

止戈頭也不回的答道:“師尊笑我,我去找直腸子玩兒了,哼!”

“我...”看着止戈遠去的身影,跌跌撞撞,冷不丁的撞到一根柱子,也顧不得摸摸頭,那樣子仿佛出了不知多大的醜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一般,雲上笑着搖了搖頭,把還未說完的話留在風中...

“沒笑你...”

止戈在日月殿瞎逛,一眼落在了雪神座的八瓣冰雪上,那樣的聖潔美麗,美得不可方物,偏偏近不了身,明明那麼想坐上去,卻隻能遠離它保平安。

他有些喪氣的立在殿門的門檻之上,翹着二郎爪,尾巴拖着地,口中一口一個糖葫蘆,然後一粒一粒山楂籽,吐到地磚之上,橫七豎八,亂七八糟,弄的遍地都是。

“喂!我們剛把大殿清掃幹淨,你怎麼又把這裡弄得如此狼藉?”

迎面走來對他大聲喝道的人,乃是清歡。

止戈來了興緻,打趣道:“喲,直腸子,臉撿回來了?”

“你在說什麼?”清歡不甘示弱,臉卻是刷地一下紅了。

止戈咯咯笑着:“咱倆也算是同道中人,今兒就不為難你了...”

“什麼同道中人?”

止戈神秘一笑,這出醜之事,當然不能為外人道。

最後一個糖葫蘆也吃完了,百無聊賴。

一陣風吹來,将清歡的烏發吹起,止戈忽然眼前一亮,一個鬼點子便湧上心頭。

他擡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擦了擦哈喇子,還意猶未盡的伸出舌頭舔舐一番,眼珠賊溜溜的亂轉一番,然後趁清歡不備,一蹦,就跳到清歡頭上,冷不丁的從清歡頭上拔了一根頭發!

“啊!”

清歡猝不及防的驚叫一聲,将這許多年來維持的雅正端方的節操,又碎了一地。

衆弟子聽到清歡的叫喊,紛紛彙聚而來,隻見這小龍人止戈,爪子牢牢按住清歡的頭,在他頭上,拔了一根又一根烏絲,清歡已經顧不上節操,拼命甩頭想把他甩掉,甩不掉又舉起雙手去拽他薅他,然後亂跑一通...

此情此景,隻叫衆人捂嘴,紛紛偷笑。

但下一秒,他們就後悔了。

止戈在清歡頭上拔了幾根長發後,又跳到另外一個弟子頭上,拔了一撮,接着又跳到另外一個弟子頭上,拔了一撮...

一圈下來,所有弟子都被他拔了頭發,雞飛狗跳。而止戈則嘚啵嘚啵的用這些頭發絲翻花繩,玩的不亦樂乎...

清歡氣急敗壞,一個徒手,掐住止戈的脖頸道:“止戈!别以為你是神君首徒,就可以随便欺負我們!”

“清歡...”

空中傳來的分明是雲上神君的聲音,人未至,聲先來。

清歡連忙放下手中的止戈,止戈知曉拔他們頭發時衆弟子并未使出靈力阻擋,是以當清歡抓他時,他也并未閃躲,現下,被清歡猛地一放,不禁劇烈的咳嗽起來。

雲上已至殿前。

“神君...”

“起身,不必多禮。他...又捉弄你們了?”

清歡和一衆弟子撇了撇嘴,這麼丢臉的事實在不宜讓神君知曉...

雲上望着垂頭故作安靜玩花繩的止戈,笑了笑,摸了摸他的一對矗立着的貓耳朵。

沒想到止戈膽大包天,竟然飛到雲上眼前,對他不懷好意的笑了笑,然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到他身後,正想拔他的銀發時,卻被雲上用一根縛靈鎖将他周身纏繞成一個蠶蛹,然後止戈便重重掉落在雲上懷裡。

“師尊,你綁我幹嘛?”

止戈拳打腳踢,卻是掙脫不了,隻能氣急敗壞的怒吼。

“你說幹嘛?玩夠了嗎?”

止戈噘嘴,不說話。

雲上繼續道:“我昆侖神族有上千仙規,你既做了我徒兒,算算,從方才到現在,已經觸犯多少仙規了?”

“好好好...知道了,我不惡作劇了...師尊,你快把我松開!”

“先約法三章,答應了再松開。”

“哼!沒想到你也壞得很嘛!拿一個糖葫蘆把我騙來這裡,現在又把我捆住,哼,老子不幹了!”

“嗯?老子是誰?”

止戈欲發功将縛靈鎖震開,隻是他越發力,反而捆的越緊,一番掙紮後,已經氣喘籲籲,隻好投降。

“嗚嗚..師尊,我錯了,求求你,行行好,把我放開吧!那什麼約法三章,我答應了,你快松開我吧...哎喲,喘不上氣了...快挂了...”

衆弟子見這個小龍人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奶萌奶萌的撒嬌,但還是阻止不了他們幸災樂禍的大笑:“小師叔,你可消停點吧,早乖一點,也不至于讓雲上神君用縛靈鎖捆你,你越掙紮隻會捆的越緊!”

止戈被捆成蠶蛹也不忘兇他們:“閉嘴吧你,小樣兒,看我出來不收拾你們!”

雲上道:“嗯?當真?那這可就不能解了!”

止戈一瞬服軟道:“呸呸呸!我錯了,師尊,快給我松開,真的受不住,要死人啦!”

“約法三章,不可胡作非為,不可為非作歹,不可調皮搗蛋。”

“好好好,答應你便是!”

縛靈鎖剛解,止戈便疾風勁草的倉皇而逃,隻不過沒能逃出雲上的手心。

雲上用定身術将他定住。止戈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哎呀我錯了還不行嗎?師尊,這又是哪門子法術,好生厲害!”

雲上緩緩走到止戈身前道:“想學嗎?”

止戈想點頭,可這定身術定着,沒法點頭,隻能答話:“想學!”

“那...還逃嗎?”

想搖頭,卻也是被定住,隻能答話:“不逃了!”

“乖~”沒想到雲上摸了摸止戈的頭,便将他的定身術解了,還沖止戈笑了笑。衆弟子看到此舉便懵了,盡皆目瞪口呆,他們高冷的昆侖神族神君,何時變得如此溫柔?

自從止戈這個小龍人被神君帶到昆侖神族之後,似乎他所有的原則都見鬼一般消失不見,衆弟子面面相觑,隻敢暗暗唏噓,這還是我們的神君嗎...

雲上又從靈墟處掏出一些寶物,止戈眼前一亮,兩眼放光,流着哈喇子道:“師尊,這些,都是給我的?”

雲上若有所思道:“挑一件,當為師送你的禮物。”

“哦!”

止戈簡直挑花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一件紅色的披風戰袍,用尾巴挑起蓋在身上,見衆弟子看着目瞪口呆,瞳孔裡閃着跳動的光芒,止戈回頭一看,大驚若喜,戰袍上的紅色火焰栩栩如生,和他生氣時發出的怒火簡直一模一樣。

他伸出爪子将一頂龍須金冠往空中一抛,然後伸長脖子,龍須金冠便穩穩當當落在脖頸之上,瞬時生出兩根長龍須直指長空;套了一身鎖子黃金甲,金黃璀璨,堪比日華;兩隻後足蹬進兩隻藕絲步雲履,頓時猶如腳踩兩輪圓月;伸爪于腕上套上一個金剛圈,盡管上面篆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銘文;最後,他眼前還剩一個寶物,那個寶物是一把失了鋒芒的黑劍,黑劍與其他寶物相比,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止戈頭戴龍須金冠,身穿鎖子黃金甲,烈日紅披風,腕戴金剛圈,足踏圓月步雲履,好不嘚瑟,臭屁的在空中擺出各種炫酷的姿勢,高興的大聲道:“哇,這感覺好酷!這把劍?看上去黑不溜秋,不要也罷!”

雲上一直期待着,止戈拾起那把黑劍,可是,他怎能不要它呢?就算其他所有寶物都不要,滅神,怎能不要呢?它曾經是風止的命劍,是他的榮光,在他還是凡人的時候,他于千萬仙人之中拔得頭籌,在日月失色萬人矚目之中将它收服;在他鋤強扶弱還他蒼生時陪伴他幾程山水,與他并肩戰鬥;隻是,在他身死魂滅時,滅神也自封光芒,任誰都無法拔出,變成了一把廢劍...

止戈,你究竟,是不是他...

罷了,既然他不自己拿,我便将它送到他手上,也許有一天,他會記起來...

雲上這樣希冀着,拿起黑劍,親手遞給正得意洋洋,朝他擠眉弄眼表示感謝的止戈。

止戈一臉嫌棄,大呼“夠了夠了,師尊,這一件,你就自個兒留着吧!”

“不行,止戈,我說過,隻能挑一件,把你身上這些都還回來!”

“我不!這麼好看炫酷,師尊,你不給我你留着給誰呢?”

“人,不能耽于口腹之欲、身外之物。一旦有了貪欲,便有了軟肋,容易受制于人。”

衆弟子對着止戈都點頭稱道,止戈雖然刁蠻,可道理也是懂的,隻是現下還有些不舍得。

“是你自己脫,還是讓我幫你?”雲上就丢來那樣冷冰冰的話語,止戈扭捏的拽緊了他的寶貝,可無奈雲上一出手,那龍須金冠、鎖子黃金甲、烈日紅披風、圓月步雲履便一一飛回到雲上的靈墟中去。

止戈左瞅瞅又看看,發覺自己身上的寶物都沒了,心裡也空空的,失落的不得了。

雲上遞過來那把黑劍,他偏偏不接,把氣都撒在那黑劍之上,嘟囔着:“師尊既然舍不得給我寶物,那就算了,這把廢劍我不要!”

“你...”

雲上的嘴皮顫了顫,整個人抖了抖,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告訴他,這把劍于他是多麼重要...

空氣似乎都冷卻的凝固了,隻剩雲上的銀發在風中嗚嗚作響。

雲上頓了頓,隻得用激将法來激止戈,他道:“一個真正強大的人,就算給他一堆破銅爛鐵,他也會将它打磨成世上最厲害的神武。止戈,師尊希望你對所有人所有事物,都一視同仁,給别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證明你是真正強大之人的機會。”

衆弟子對着止戈又盡皆點頭示意。

止戈這才伸出爪子将雲上手中的黑劍一把奪了過來。

在他的爪子摩挲着劍柄,欲将劍刃拔出時,雲上的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究竟是不是風止的轉世,隻在這拔劍之中便見分曉...

幸好,止戈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的将劍拔了出來,還在空中耍了幾個回合...

止戈邊耍着劍便道:“師尊,你說得對,就算這是一把廢劍,我也照樣提劍安天下,踏馬定乾坤!我定是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之人!看招!”

止戈說完便将黑劍刺向雲上,衆弟子惶恐萬分,黑劍觸向雲上喉頭之時,萬籁俱靜。

雲上卻并未閃躲,止戈分明看到他的眼裡氤氲着水汽,一顆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龐...

他的師尊,望着他,竟然...哭了?

他到底怎麼了?愛哭鬼嗎?

止戈沖向雲上的速度太快,來不及止住,眼看黑劍就要割破雲上的喉嚨,連他自己也吓傻之時,忽覺爪間的金剛圈收緊,把他拽向一邊,黑劍與雲上擦身而過,隻斷了他鬓邊的一縷銀發...

這金剛圈将止戈箍的越來越緊,他疼得在地上露出肚皮打着滾兒,翻來覆去,死命去錘、去掄、去敲打,也打不碎掙不脫它,仿佛它融進了自己的血肉裡。無濟于事,止戈隻能焦頭爛額屁滾尿流求饒道:“師尊,這是什麼,你給我解開啊!”

雲上回過神來,一揮手,臉上的淚便揮發不見,好似他從未流過眼淚一般。

雖然旁人眼裡,止戈是大腦門、黑眼圈、豁巴齒、兇神惡煞的樣子,可在雲上眼裡,尤其是當止戈輕而易舉拔出滅神時,他便在想,兒時的風止是否也如此般——

眉眼彎彎,牙齒糯糯,舌頭圓圓,又萌又嬌,懵懂的眼神和天真的表情真的和小動物有着一模一樣的習性,笑起來像輕盈的泡泡,偶爾會裝兇的龇牙以為能吓到對方,不滿委屈時會任性耍賴的伸出爪子悶悶的對着空氣撓一撓、開心時露出一點柔軟的肚皮呼噜噜翻滾着撒嬌...

他是自然凝萃的靈動嬌俏,卻又靠直覺辨識危險躲避陷阱和圈套。

這些看似兇狠狠實則軟乎乎的動作,恰似彰顯了他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未經雕琢的璞玉,靈動嬌憨又易碎;像還未分化的美人魚,愉悅時對月高歌悲傷時泣淚成珠;像天性未訓的小狐狸,眸子潮濕狡黠又帶着對這個世界的疑惑不解,好奇張望又想要窺探明白...

他不明白善惡,不了解生死,有着小動物的本能習性,靠直覺分辨真心,他遊走在人間不懂憂懼。無聊時就懶懶的整理毛發,開心時就惬意的舒展身心,世間的污漬沾染不了他毫厘。

他是出入皆坦蕩,愛恨都随心。

這樣的止戈,雲上隻想讓他一輩子當無事小神仙,隻管逍逍遙遙織造神夢。他想要把一切都給他。

隻是...

人不琢不成器,無規矩不成方圓。該限制該管教的地方,雲上心裡有如明鏡...

他道:“你身上,終究魔氣太重,這金剛圈,是為規束你,會壓制你的靈力,記得約法三章。”

“我知道了,你先給我解開...咳咳...我都說不出話來了!”

雲上歎了口氣,這金剛圈,其實是他送給還是凡人風止的禮物,那曾是一枚指環,他想用他的靈力護他安生,最後卻是緊緊連接配接住彼此的心...直到雲頂天宮那一戰,風止身死魂滅,丢下了這枚指環,他不知這是風止要與他決裂,還是為他留下一個念想...總之,十幾年過去了,他将指環束之高閣,和他在意之人的畫像冰封在一起,直至止戈出現...

雲上一揮袖,金剛圈便如消失了一般,松開了止戈。

止戈又怒了,氣勢洶洶的飛到雲上跟前,厲聲質問:“好你個大騙子,說得好聽,要教導我,我看你就是和他們一樣,覺得我就是那個什麼魔尊赤焰的轉世,覺得我是個禍害,怕我為禍蒼生,是以才把我囚禁在此處,是也不是?”

雲上着急解釋道:“不是的...”

“那你為什麼要拿這個東西困住我?你說啊!”

“我...”

隻是想把你留在昆侖神族,留在身邊而已...不要像風止那樣,再也看不見抓不着...

“說不出來是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這樣!”止戈攥着那被黑劍割下的那縷銀發,叼在嘴裡,傲嬌的昂着頭顱,三分挑釁帶着七分漫不經心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滅我我滅天。你命由我不由天,滅你隻在揮手間。大騙子,敢與我一戰否?”

雲上搖了搖頭。

“怎麼,不敢?”

“是,不敢...”

衆人盡皆倒吸一口冷氣,“不敢”——居然是從雲上神君口中說出的話!這還是他們敬重不已高高在上的神君嗎?

雲上向止戈伸出手,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我是你師尊,你是我徒兒,我怎敢傷你?”

衆弟子這才松了一口氣,心道原來雲上神君是這個意思...

止戈氣不打一處來:“什麼?你打都沒跟我打,怎麼知道一定是你傷我而不是我傷你?我不服!”

“不服,便來追我,追得上我,便如你所願。”

雲上說話間已經身輕如燕,飛至空中,止戈隻得加足馬力跟在後面嚷嚷道:“那是不是我追到你了,你就同意跟我打一架?”

“喂,師尊,你怎麼不說話?”

“喂,師尊,你等等我呀......”

清歡和一衆弟子看着,都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隻道“真不知雲上神君是找了個徒弟來,還是找了個祖宗來...”

止戈追着雲上飛了幾裡地,眼看就要追上他了,卻叫他消失在昆侖神族最高處淩霄峰下太極仙泉的結界裡。

止戈在外面左沖右撞,甚至使出靈力也未能破開結界。

雲上望了一眼被結界隔離在外的止戈,失落的輕歎了口氣,他問着太極泉裡的幽冥魚: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那太極仙泉,如太極一般形狀,一半溫泉一半冰泉,清透溫泉四季開滿并蒂蓮,蔚藍冰泉下流動着無人見過的上古神獸,猶如一團巨大的陰影,那便是幽冥魚。

仙泉沒有動靜。雲上,也沒等到幽冥魚的答案。

這太極仙泉,隻有神君才能進入,除了已逝的知微神君,便隻有自己能進入。但令雲上感到驚奇的是從前還身為凡人的風止,在他毫無防備之時,居然那樣輕易的進入了結界,猝不及防的走進了他的生命,走進了他的心裡...

指環變作的金剛圈,并沒有讓止戈有所反應,是以,他引着止戈來追他,想試探他能否和風止一樣進入太極泉...

但這,卻叫他更為疑惑。

拔出風止命劍滅神的是他,身上有風止一樣焚天玄火和魔氣的是他,但對指環變作的金剛圈無動于衷的是他,不能和風止一樣入太極泉的是他,長得和風止天上地下的也是他...

他,究竟,是誰?

他,究竟,是不是他...

入夜之後,雲上從太極泉的結界走出,月光落在地上,仿佛一層經年不化的霜。止戈蜷着身子,圓滾滾的窩在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呼呼大睡,不過一日的光景,他的身體仿佛大了一倍,人間一年,天上一日,這裡,一日便是一歲...

雲上想着,很快,他就能看到止戈長大的樣子,成年的樣子,很快,他就能知道,長大的止戈,究竟是否會變成風止的模樣...

他會教他詩書禮儀,教他機擴、結印、操縱之術,教他如何控制自己,将龍身變作人身,教他不再走風止走過的道...那條道荊棘叢生,遍地狼煙,盡是苦痛和血淚,盡是絕望和遺憾...

他不要他腥風血雨,他隻願他繁花滿地...

雲上伸手輕輕将止戈抱起,月光傾瀉流淌,照耀在止戈的臉上,這張臉雖然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邪氣,但這邪氣并不顯陰森,反而此時他睡着放松警惕的樣子,雲上越瞧,越覺得有些顯山露水的好看,這幾分邪氣反倒給他邪魅不羁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勾魂攝魄...

止戈的下巴搭在他的肩頭,呼吸拂過他的頸側,那種熟悉的心動顫栗的感覺又回來了,令雲上隻覺得趴在他肩頭的不是别人,而是風止,他心中萬分思念的風止...

雲上将止戈帶到無極殿,輕輕的将他放到柔軟的床褥上,卸下簾幔,他就安靜的守在簾幔之外。

止戈迷迷糊糊,隻覺得他睡得昏昏沉沉間,有什麼人把他抱起來,他把腦袋埋在那人的肩頭和頸間,鼻尖嗅到的是那人身上散落的三兩桃花香氣,這味道清淡好聞的讓他安心。

他低着頭,無意識的在那氣味緣由蹭一蹭他的腦袋,盡作依賴姿态。

須臾,有人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将他放入柔軟床褥間。身體放松的那一刻,混沌的睡意微微清明,很快,他陷入深層的憩息中。

清晨,當他睜眼時,眼眶裡承着睡眼朦胧間酸澀的睡意,透過氤氲霧氣,看到帷幔之外隐隐綽綽坐着一人,幾縷陽光散落,将那人的眉眼輪廓勾勒的若隐若現,他呼吸一滞,連心跳都漏了幾拍...

那樣的清冷通透,仿若一枝并蒂雪蓮,一朵照拂三界蒼生,與昆侖神山融為一體;一朵漂向烈焰火海,随紅塵命運波瀾起伏。

可明明那樣挺拔的身姿,瘦削的脊背,卻讓止戈隐隐透過他清冷的眉眼,看到他藏在心底的軟弱和苦痛,仿佛那個人肩上有天下大義,心裡有十裡柔情,卻終不能抵抗這亂世洪流,隻能将真實的自己藏起來,如刺猬一般用冰冷寒雪為刺,将那最深的地方包裹了起來...

“好美的仙子...”

止戈悄悄的伸出爪子,從簾帳薄紗之下穿過,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拍了一下簾幔外之人的肩膀,似乎覺得這樣可以給他一點安慰...

“師尊,原來夜裡是你守着我...”

剛睡醒的聲音裡是淺淺的暗啞和低沉,清越嗓音混着嘶啞,隻讓人覺得慵懶心動,偏偏那聲音的主人還那樣低柔缱绻,又含着小心翼翼的依賴留戀,根本不似孩童,而是像極了他的風止...

這樣的感受讓雲上自己感到害怕。在止戈還不是風止的時候,他決不允許自己對他産生任何其他的想法...

雲上沒有睜眼。

“嗯,怕你受涼踢被。既然醒了,就起床洗漱,今日伊始,學功法,做功課。”

止戈聽到這個便來神了,猛地從床上扒了簾幔跳了起來,這一跳,雲上才發現,止戈的個頭又長了一倍。

他激動道:“師尊,你看,我竟長得這麼高了!再待幾日,我肯定比你還要高!”

“還真是初生牛犢,大言不慚...”

門口傳來一個女子打趣的聲音,兩人尋聲望去,隻見晨曦溫暖的柔光裡,迎面走來一位烏發藍眸廣繡紗裙的女子...

止戈不禁擡首問雲上:“師尊,她是誰啊?”

第一章 逃跑

藍眸女子與雲上作揖,止戈看她身着水藍色廣袖煙羅紗裙,雙髻之上以珍珠紛綴,似大海浮動的萬千流光,不禁暗歎道:“美則美矣,還是不如我美...”

藍眸女子被止戈的話逗弄的笑出聲來,她又笑着望向雲上道:“他說...他美?”她不可思議的望向這個大腦門、黑眼圈、豁巴齒、人面龍身、醜的不忍直視還沒有自知之明自視甚高的小龍人,對雲上道:“雲上神君,我聽聞你從海族帶回來一個小龍人,收歸為徒,不會就是他吧?”

雲上望着止戈,隻是寵溺的笑了笑,然後點頭道:“不錯,止戈便是我的徒兒。他出生時,宛如一顆珍珠,确實美得...萬中無一...止戈,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海王之女,海公主曲非煙。”

止戈滿臉問号道:“海王之女?那海王兇神惡煞的,還要抓我,那他女兒怎麼在這裡,看樣子還與師尊交好?”

曲非煙聽到旁人說雲上與她交好,心情不免美妙起來,笑逐顔開道:“我是我,海王是海王,況且我拒了帝尊婚約,已經脫出海族,便不再算海族中人。幸得雲上神君庇佑,賜我昆侖神族一隅,以作栖身之所,大恩不言謝,我便教授弟子們禦水之術,也算是報答雲上神君的庇佑之恩...”

止戈旋到曲非煙身前,擡爪摸了摸鼻尖,然後超級臭屁嘚瑟大喊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為了我師尊才拒絕帝尊婚約,對不對?”

曲非煙的臉,桃色從耳根蔓延到雙頰,她害羞的側過臉,隻敢偷偷在暗中窺見雲上的反應。

雲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淡淡道:“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教我徒兒做功課,學功法...”

曲非煙緊張道:“我...沒...沒事...”

她剛擡腳離開,想了想,又折了回來,對雲上道:“雲上神君,止戈還小,無父無母,有女子照拂看顧應是更為穩妥...不知...不知我能否有這個榮幸,能陪你一起照顧他成長?”

“多謝,不必。”雲上拒絕得斬釘截鐵。

止戈看到二人的互動,莫名覺得好笑,眼前女子明顯心悅、讨好師尊,可師尊的反應仿若她是條毒蛇,唯恐躲之不及,直截了當冷冰冰的拒人千裡之外。

止戈眼珠子一轉,腦袋裡便生出個惡作劇他師尊的好計策。

他不是躲她不及嗎?他偏偏不要他如願!

止戈得寸進尺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師尊,我就要這個曲非煙師娘陪我,照顧我!”

聽到師娘這個稱呼,曲非煙又是一臉紅暈,心中莫名歡喜,喜上眉梢,不禁掩面而笑。

雲上皺了皺眉,仍舊淡淡道:“飯不可以亂吃,話也不可以亂講。”

止戈道:“不叫師娘嗎?那叫什麼?叫——我娘?”

雲上無言以對。

曲非煙道:“我覺得挺好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雲上神君便是止戈的師長與父親,止戈,你要是願意,我便是你的...”

“他不願。”雲上側身,擡出一臂,做出請人走的意思,“好走,不送。”

曲非煙尴尬的立在原地,止戈眨巴着大眼睛,解圍道:“那就師娘吧,師尊?...”他一邊邪笑,一邊盯着雲上看他的反應...

他看着雲上的表情并沒有太大的起伏,本以為他的惡作劇并沒有起效,可下一秒,雲上就讓他領教了亂說話的代價。

雲上一把揪住止戈的脖頸,拎着他就往外走去。

“啊!師尊,你幹嘛拎我走啊?我自己會走!”

“既然她不走,我便帶你走。”雲上冷冷答道,拎着止戈往無極殿書房走去。

曲非煙追在後面道:“好了,雲上神君,我走便是,你放他下來自己走吧...”

止戈也在一旁應聲道:“是啊是啊,師尊,你快放開我,疼疼疼!”

雲上并不理會,直到走近無極殿的書房,才将他放下,而無極殿的大門在曲非煙跟着想進來之前,被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曲非煙撇了撇嘴,搖了搖頭,便暗自離去了。

雲上将止戈扔坐在書桌前,然後給他準備好筆墨紙硯。

“幹嘛?師尊?”

“你大概不知道‘找死’二字是如何寫的...”

“什麼跟什麼啊?師尊,你怎麼生氣了?我沒招惹你啊!”

“你沒招惹我?給我亂點鴛鴦譜作甚?”

“嘿嘿,原來師尊在為這個生氣啊...我這不過是心疼師尊,頭發花白,一把年紀,還沒個老婆在身邊,那正好有人來讨好師尊,我便做個順水人情,拉你倆共結連理之好啊...”

“你...神君一生,不能動情...”

“為何不能?”

“這是天規,神君本就是為萬民而生,身上承載的是天地之力,要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倘若為一人而濫用此力,違背天規,便要遭受天譴,輕則殒于非命屍骨無存,重則天下大亂、屍橫遍野,試問換做你,你敢、你願麼?”

“啊?這樣啊?我可沒想過!但我鐵定不會打一輩子光棍兒的...”

“好了,别再廢話,先閱覽這些仙規,再将這本《省心經》熟讀,抄完,默寫,我會檢查。”

“啊?這麼厚的仙規,何時才能看完?唉...學習苦,學習累,不如去當小土匪;東風吹,戰鼓擂,青春丢掉誰來賠?”

說完這些,止戈還想想據理力争不要默寫,可再當他張嘴說話時,嘴巴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兩瓣嘴唇嚴絲合縫,愣是分不開來,說不出任何話,止戈心道:糟了,一定是師尊封了我的嘴...

他隻能拼命搖着雲上的胳膊,一邊皺眉,一邊撒嬌噘着兩瓣嘴嘤嘤嗯嗯……

雲上一瞪,止戈便乖乖收回了爪子。

隻聽雲上道:“噤聲,抄書。”

随即他大手一揮,一本磚頭厚的《省心經》便端正飛到止戈身前。

“抄一百遍。”

止戈氣鼓鼓的噘着嘴,可他着急上火也無可奈何,誰叫他自己修為不到家,處處受制于人...

不過轉念一想,也好,既然拜師了,就好好學些本事,等全部學會了,到時候再看看到底是誰厲害!說不定還能讓這個為老不尊的糟老頭當自己徒弟,叫自己師尊呢...

止戈慣會這樣寬慰自己,這樣想着,臉上的怒氣便消了,取而代之的是眯眼瞪着他師尊,一臉“你給我等着”的狂妄...

雲上看穿了他的心思,也隻能無奈的搖搖頭。他瞥了一眼止戈寫的字,其字如人,張牙舞爪,歪歪扭扭,彷如泥菩薩洗臉,越洗越難看...

雲上便不再看他,古墨輕磨,硯池新浴,信手拈來,隻寥寥幾筆,一幅畫便行雲流水落筆如煙的完成了。

趁雲上專心作畫之時,止戈偷偷來到雲上身後,看到自己出現在雲上的畫裡,心中一陣竊喜。

他想說一萬個歡喜,可嘴巴封着,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手舞足蹈,開心的眉飛色舞...

這麼大動靜,雲上豈能不知,從止戈蹑手蹑腳離開座位時,他就已經知道他這個小徒弟,又不安分了。

“你做什麼?書抄完了嗎?”

止戈搖頭,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他朝雲上仰着下巴,左右搖擺,拼命示意讓雲上解開他嘴上的封印。

雲上擡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止戈便發現他的噤聲被解了。

他開心道:“師尊,你畫的是我嗎?你把我畫的還挺好看!我超喜歡!師尊,你送給我好不好?”

“好。”

沒想到雲上這樣輕易的答應,止戈把畫拿在手裡,好不歡喜。

“書抄完了嗎?”

“還沒...師尊,我這就回去繼續抄書!”

止戈一臉壞笑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師尊給他的畫放在旁邊,開始着筆潑墨,可卻并非在抄書,而是在作畫,一邊作畫,一邊不時往此畫望兩眼,似乎他抄的不是書,而是這幅畫...

坐了有一會兒,雲上估摸着止戈抄書抄的差不多了,便來到他身前,止戈趕在他來之前,連忙将自己的大作胡亂的藏在他謄寫的字帖之中。

雲上翻動着這些張牙舞爪橫七豎八的字帖,無奈的搖了搖頭。

倏地,他指着其中一頁紙上幾處空白之道地:“昆侖巍峨,人心磊落。這裡怎麼漏寫一字?”

止戈探了探頭瞄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壞笑:“師尊,那峨字怎麼寫?我不會!”

雲上:“峨字由山我組成,山我兩字總會寫吧?”

“啪”的一聲,止戈在雲上臉上留下他兩隻爪子的紅印子。

雲上神君...有生之年,竟被一個小龍人扇了巴掌,雖然那巴掌力度不大,倒像是給他撓癢癢,可這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雲上還沒開始發動噤聲和金剛圈咒術,止戈已經先下爪為強,飛到他身前,兩隻爪子緊緊捏住他的兩瓣嘴唇,愣是不讓雲上發出聲音。

雲上對這個膽大包天,作天作地的竄天猴真是不舍得打,又不得不打。

于是,一襲白衣,執一本經書,環佩叮當,衣袂翻飛,忽然那本書就化作了一道長長的戒尺,将止戈按在書桌,然後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頓抽...

被按在書桌屁股揍開花的止戈,雖然像一個滑泥鳅,左右蹦跶,卻仍然逃不開他師尊雲上的手心兒,隻被打得鬼哭狼嚎,嗷嗷直叫...

“師尊,是我不好,可本來就是你叫我扇你的啊,不怪止戈啊...”

雲上并不理他。

“啊!師尊,好疼啊!你快别打了...我錯了...師尊...嗚嗚...”

直到止戈嗚嗚的哭了,雲上才終于停手,倒不是覺得自己下手重了真打得他太疼,畢竟,他連一分靈力都不曾使出...隻是抵不住止戈假裝的可憐兮兮的難受模樣...

既然他要演戲,那他便陪着他演戲。

“疼嗎?”

止戈從書桌上跳了起來,用尾巴輕輕揉搓自己的屁股,邊揉邊道:“疼!當然疼!師尊站着說話不腰疼!要不換師尊你在底下,我來抽你!師尊就知道疼不疼了!”

“嗯?”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雲上心道止戈這是把自己當做太歲了,無奈,擦汗...便不打算再理止戈...

“師尊?師尊!你怎麼不說話了?師尊...師尊,你理理我嘛...”

雲上繼續翻着字帖,忽然發現其間夾雜着一幅畫,他把畫從中抽離,置于眼前,細細端倪,一看那龍飛鳳舞的畫風,心下便有數了。

止戈貓着身子将頭探了探,看到雲上在細細觀賞自己的大作時,嘚瑟臭屁的笑了笑道:“師尊,你看,這像不像你?”

雲上靜靜看着,那幅畫畫工粗糙,可還是将自己的眉眼輪廓勾勒的活靈活現,甚至連他的發絲、唇角的細紋、鼻尖細如針眼的一顆小痣,都被他盡數畫在畫裡...

“這是...你畫的?”

“是啊,師尊,就是本天才畫的,像不像師尊?”止戈瞪着着炯炯發亮的眼睛,咧着嘴讨賞般的笑着望向雲上。

雲上的視線落在畫中之人的發絲上。

“這發絲...為何畫成烏發?還有...怎地...将我畫作女子?”

止戈嘿嘿一笑:“師尊美則美矣,如仙子一般,但,還可以更美!喏,就如我筆下這般,烏發紅唇,明眸皓齒,穿上女子紗裙,簪花射箭,既傾國傾城絕色天香,又巾帼不讓須眉...簡直就是我理想之中命定的娶親之人啊...”

止戈自顧自目光深遠的眺望遠方,深情描繪他的夢中情人,卻不曾發現,癡癡看着他的師尊雲上,桃色從耳根蔓延到雙頰,又迤逦到頸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止戈,你當真是風止嗎...

止戈從自己的肖想中拉回思緒,目光望向雲上時,隻見他飛速轉身,将畫作附于桌上道:“你還真是...人小鬼大...這才多大,怎麼盡想着娶親之事...”

止戈點點頭道:“我也覺得奇怪,我雖然看着身體小小的,才出生不久,但似乎作為人,該懂的東西我都懂...害,師尊,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天才的靈魂,住進了一個小孩的身體?而且這娶親一事,人生大事,早辦晚辦都得辦,不如早娶早行樂...”

剛說完這話,止戈就意識到不對:“啊,不過我不是說我是那個什麼魔尊轉世是以什麼都懂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一個天才!”

沒想到雲上居然附和道:“嗯...天才...那我今日便教你操縱之術的入門,控紙術,學嗎?”

止戈一拍大腿,猛地尖叫一聲:“學啊!多謝師尊!”

雲上指點了一二,便吩咐止戈練完控紙術,仍要将剩下的書抄完。

止戈一聲“得令”,便心無旁骛去練那控紙術。

雲上看着止戈認真專注的模樣,心裡的石頭便算落了地,世人隻道他是魔尊轉世,即便他外表看上去那樣狂妄不羁、吊兒郎當,可隻要他願意,他便會是那個天下最純淨無垢之人..

雲上又坐回自己的位置,閉目養神。

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便過去了。

止戈對這控紙術一點就通,不過須臾間,就做了幾個紙紮的小人陪他玩兒,都好醜,吓哭小孩兒的那種。

一個紙人替他抄書,一個紙人陪他玩皮影,一個紙人幫忙盯着雲上動态随時向他報告...

可那新鮮勁兒一過,止戈玩着玩着就覺得沒意思了。

他又坐不住了。他瞅了一眼雲上,發現他的師尊正在閉目養神,心下便來了興緻,耍起了花招...

止戈含笑半步癫的走到雲上跟前,輕聲問:“師尊?師尊?你睡着了?...”見沒人理他,他又在雲上眼前晃動整個身子,見他愣是沒有一點反應,他忽然嘿嘿的偷笑起來。

雲上不動聲色,他倒想看看他這個徒兒又想玩什麼把戲...

他感覺有人靠了過來,離他很近,就連呼吸之聲都聽得真切,心中微微一動...臉頰因着太過靠近的毫毛,弄得他癢的難受,還有耳朵,不知道止戈幹了什麼,讓他有種抓心撓肺之感,再也無法裝下去了...

倏地睜開眼,果不其然,止戈正貓着身子,離自己的臉僅有一寸之近。

止戈被他猛地睜眼吓了個哆嗦,嘴巴緊閉,四條爪子連忙藏在身後,活脫脫一個掩耳盜鈴把自己想成是一尊别人不可見的沙雕...

“書都抄完了?”

“是的,師尊!”

“你在做什麼?”

“我...我沒做什麼...我就是...就是來看看師尊睡着沒有...師尊一定是太累了,我過來這麼大聲響也沒吵醒你,怎麼你自己就醒了?”

雲上不理他,直接起身,将他逼退至他自己的座位,然後将他身後的爪子瓣到身前,直接掰開,才發現隻有毛筆,并無其他。

“師尊,你幹嘛這麼用力?疼!”

雲上将止戈的爪子放開,一低頭,看見他的書桌之上,小紙人們玩的正嗨...

止戈趕緊偷瞄那個打報告的小紙人,眼神示意它們趕緊藏起來,卻是為時已晚,一隻手伸了過去,那個小紙人已經被雲上拿捏在掌中...

止戈心道完了,難道讓紙人幫我抄書的事兒被師尊發現了?

他立刻往書桌一撲,将剩下的紙人全都護在懷裡,當成寶貝一樣。

“業精于勤荒于嬉,止戈,你可知錯?”

“師尊,我這不是,太無聊了麼...”

止戈說完把臉埋在紙人堆裡裡,捧腹大笑,笑得四仰八叉,可馬上就有發不出聲音來了..

雲上冷冷道:“噤聲。再抄一百遍。不準用紙人。”

雲上平靜的說完,便抽身離去,關上殿門,隻剩止戈在殿内呼天搶地卻發不出聲音,任性的将殿内之物砸個稀碎,将自己弄得一鼻子灰,然後想來打開殿門,卻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打不開,隻得乖乖在一片狼藉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繼續抄書...

雲上在殿外駐足,歎了口氣——止戈的控紙術練得不錯,他的紙人做的惟妙惟肖,竟可以以假亂真扮作他自己的模樣在書房用功,假以時日,他定能有所擅長...

晚霞漸晚漸濃,思君愈演愈烈。

止戈,竟是和風止一般調皮搞怪...他究竟,是不是他...

雲上的心境不再如一汪淨水,他又來到太極泉,想捧上一捧冰泉澆醒自己,冰水從臉上滑落的時候,耳鬓上一朵小花跟着一同墜落,那是朵藍色的星辰花——止戈用紙做的。

他忽地就笑了,那不是别的花,而是星辰花啊!

從前,風止還是凡人時,他們曾經并肩而行,在南诏的秘境裡,于一片星辰花中追逐流螢,幽暗朦胧的夜色裡,那片螢火之森實在美的不可方物,惺忪成詩,葳蕤生香,一如他那顆跳動不止的心...

原來,與他同行的日子,是那麼美...

原來他最迷戀的,是和他包裹在煙火世間時,那些平凡瑣碎卻又溫柔缱绻的瞬間,是那些在流光中取暖的瞬間,透着煙火氣息看到的他的臉...

本想仗劍天涯詩書年華,奈何為情所困滿鬓白發...

雲上回過神來,才明白為什麼止戈的畫裡,被畫作女子的他,耳邊簪着一朵花,原來,止戈早已将一朵花簪在自己的耳後...

他又朝着太極仙泉的幽冥魚問道:“他...會是他嗎?”

幽冥魚仍未出現。

雲上在太極泉的仙荷上坐了一會兒,想起當初和風止一起查探昆侖眼時的景象,昆侖眼掉落在地,生發畫面,畫面上神石崩裂,魔神出世,世界歸于混沌,萬物化為煉獄...

他曾以為風止就是魔神,可現在想來,“神石崩裂,魔神出世”,不是正應了止戈身上發生的一切嗎?止戈便是從蚌殼崩裂中誕生...

止戈,會不會是魔神?

雲上感到心中煩悶,他最不願看到的便是止戈和風止一樣,陷入無窮無盡的腥風血雨之中,前半生,他弄丢了風止,餘生,他隻願将止戈留在身旁,不管是用什麼方法,隻要他在他身邊,他便能看顧好他...

夜已經深了,雲上擡頭望了一眼書房,不知那個小潑皮有沒有把經書抄完...

雲上來到書房門口,屋内依舊燈火通明,卻鼾聲如雷。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止戈趴在一堆紙上,張着嘴吐着舌頭,口水印濕了書桌一大片,一根爪子戳着鼻孔,一根爪子架在硯台上,鼾聲如雷...

這睡相,也是沒誰了...

雲上輕輕走到止戈身邊,将他輕柔抱起,走到寝殿将他放到柔軟的床褥上,替他掖好被角,便走出房門...

等雲上出了寝殿,在日月殿召喚清歡時,隻見清歡一臉疑惑。

雲上道:“清歡,可有何事發生?”

清歡道:“雲上神君,你不是帶止戈小師叔下山了嗎?”

雲上愣了一下,便明白了過來,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這麼說,便是無事發生了。好,你下去吧...”

清歡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地來疑惑地走...

雲上在太極泉前往書房的路上,便察覺到昆侖虛結界處似有一縷氣息,和止戈身上的一模一樣。他用遠觀看到兩個背影,一大一小,似乎在和弟子交涉下山之事。

現在想來,原來是止戈将紙人扮做他的模樣,想趁夜下山溜走,騙弟子們說雲上神君要帶他下山曆練...

一路并未露出破綻,就連清歡也被他瞞過去了。

止戈走出昆侖結界後,回頭一望,紙人便在原地,随風化了。

隻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明明已經出了結界,卻又忽然折返...

與清歡說完話後,雲上便起身回到無極殿寝殿,有一番話,他在心中思忖良久,還是決定要讓止戈知道。

他輕輕走到止戈的床前,用袖子擦了擦止戈嘴角流的哈喇子,擦幹淨了才滿意的收手。

他望了止戈一會兒,發現止戈就連睡覺時都會無意識的皺臉撅嘴露出臉窩窩,像新生的小動物還沒有生出防備隻用本能表達内心情緒,帶着些試探和好奇小心的張望、用觸須輕撓這個世界的神經,是鴻蒙初開時的那一道光束、像小鹿第一次看到青草上的露珠、似來年春天回到舊巢的雨燕、像蝴蝶初次停落在海棠花瓣,那樣細膩又異樣的觸感讓人靈魂都在震顫...

他輕聲道:“止戈,你的出現,讓我這古井無波的心,生起了諸多波瀾,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還有,剛剛用戒尺打你,是我下手重了,可是這作弄人、偷懶取巧的毛病不改,終将難成大器。你身為我座下弟子,對尊長毫無敬畏之心,胡作非為,小打小鬧尚可,隻怕将來萬一...該如何是好?我在太極泉,心中不安,恐你受罰難受,遠觀書房,不料房中空空,你已逃之夭夭...你的性子本就難耐昆侖神族清苦,縱是我萬般想将你留下,也知強留無益...可結界已開,你明明已經下山,我也并未阻攔,你卻忽然折返...我不知你為何改變主意,可心中莫名歡喜。止戈,我給過你離開的機會,既然你不離去,那為師,便也永不棄你...”

待雲上說完此番話離去後,止戈卻睜眼,擡頭望了望殿外,确定雲上走遠後,才拍了拍胸脯心道:乖乖,原來這一切師尊都知道啊?幸好我又回來了,不然被他抓到可能又要掉一層皮...

可是,應該不可能了吧?剛剛聽師尊的意思,是有意放我走啊...看來他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若他不打我屁股,我仍是很喜歡他的,嘿嘿...

但是,我剛剛為什麼不走呢?

止戈想到出了那昆侖結界時,扮作師尊模樣的紙人在原地風化,明知是假人,可不知為什麼,心中忽然一痛...

他想了想,這師尊,雖然确實打了自己,尤其還打了屁股,可是,他的糖葫蘆那麼甜,和他的人一樣,那麼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他一般俊美可愛的人兒了...

止戈回想着,師尊在日月殿認自己為徒時,戴玉冠,着華服,高高在上,天神一般,不可直視。

他伸手一招,空中雲霞明滅,隐有鹿呦鶴鳴,萬物似乎都臣服于他的威嚴與恩惠裡...自己雖背對着被他攬到懷裡,但那聖潔的光輝還是溢進了他的雙眸...

他雖然嘴上沒個把門兒糟老頭兒的亂叫,可師尊的氣度威嚴,還是讓自己望而生畏...

師尊卻如有所覺,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笑讓止戈的心中好似有春風拂柳,自豪得不得了,昆侖神族神君居然是他的師尊!他一個人的師尊!試問天下有幾人,能得他展顔一笑?

還有他兩番見到師尊眼裡含淚,那樣強大威嚴高冷堅強之人,要見他流淚恐怕難于上青天,可師尊的眼淚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臉上,挂進他心裡,他隻覺得那樣的師尊,讓他破防覺得格外心疼,而那點在師尊眉梢蘊着的光華、在眼角泅着的水霧,像是籠在春柳下的煙、袅袅繞繞的好看極了;又像薄霧籠罩般淡淡氤氲的湖面,清風吹來漣漪微閃、美麗和柔情就被一圈圈漾到心田;像雲朵像花瓣像小溪自在又清淺,是片片月光灑在窗台、像顆顆露珠滾落在青石闆上...

他的師尊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動人的神仙了...

止戈想着想着便咧起了嘴角,笑着入夢,甜甜酣睡...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