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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考古書店 她要做好“一塊小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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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考古書店展示部分新到書目

開考古書店 她要做好“一塊小蛋糕”

顧客在店内挑選圖書

開考古書店 她要做好“一塊小蛋糕”

店内一角

開考古書店 她要做好“一塊小蛋糕”

挂有木質标簽的書架 洪霞

年齡:34歲

身份:人文考古書店店長

她的故事

在考古書店工作10年

要做好“一家隻賣書的書店”

34歲的店長洪霞在位于北京三虎橋胡同深處的書店裡待了近十年。一南一北兩個屋子加起來120平方米,店裡朝東的窗戶不大,隻有上午才有光線照進來。

很少有人走進這家書店,平均每天隻有兩三個顧客,他們也常常會問,“能活下去嗎?”洪霞隻是笑笑。她知道自己和這個小書店都活得好好的,去年,書店賣出了500多萬元的書,店員的平均月薪約一萬元。

10年前,正在讀研究所學生的洪霞絕對不會想到把自己裝在這樣一個冷門、破舊、狹小,甚至“與世隔絕”的考古書店裡。

隻待識者

“今天怎麼還沒有開門 我在店門口”

青灰色的胡同磚房,紅色的燈牌,店牆上夏天“貼滿”的爬山虎也早早抽開了腳,黃褐色的荊條稀疏地搭在書店門頭上。

2015年,洪霞從首都師範大學曆史文獻學專業碩士畢業,算上在校兼職的時間,她已經在這家書店工作10年,4年前成為店長。

很多考古資料都是大部頭的高清圖冊,一套從幾百元到幾千元甚至過萬元的都有。她體恤學生的難處,甚至不反對書店裡有人用手機拍書裡的内容。

有學生在微信上向她求助,“求求你了,860塊錢的書我一個學生實在負擔不起,而且我隻需要墓主性别說明裡面的兩頁。”

“性别鑒定的話是一個比較重要的點,科技鑒定三言兩語哪說得清,得有單獨目錄條,怎麼可能隻有兩頁。”洪霞回複。

最終,她拆封了嶄新的《安陽北徐家橋2001-2002年發掘報告》,花了一個多小時——這原本是她想在店裡坐下來看書的時間,拍了45頁,給這位從來沒有在店裡買過書的學生發去。

“我給你錢。”

“不用了。好好寫論文吧。”

但了解歸了解,發過去照片後,洪霞想起,“今天連飯錢都沒掙到呢。”

大多數時候,店裡隻有零星的顧客光顧。通常店裡隻有鍵盤聲、滑動梯子拿書的聲音和書籍裝箱時粘膠帶的聲音。

事實上,這是一家蜚聲考古、文博圈的書店,店内經常有考古“大咖”出沒。有學生在店内偶遇過美國加州大學的藝術史系教授羅泰、在東亞玉器研究領域有重要學術影響的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鄧聰。有一次,著名秦漢史專家王子今到店購書時,被店員認了出來,洪霞趕快找出店内他的12本專著請他簽名。

“考古文章源自田野,琳琅滿架隻待識者。”真正的“識者”會在店裡小聲感歎“這本書你們居然也有”。洪霞覺得,自己在做的就是把專業的書彙集起來,等“識者”出現。

書店有一批固定的客戶——考古行業的從業者,他們大多是大學、研究機構、博物館等領域的工作者和學生,他們對專業類書籍的需求強烈。

有一年冬天,一位墓志研究方向的教授從東北來北京的國家圖書館查找研究資料,飯店訂在人文考古書店附近,順道來書店買書。早晨9點,他拎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站在店門口,打電話催促着剛出地鐵的洪霞,“今天怎麼還沒有開門,我在店門口。”進店後,他在裡面查了一天的資料。

兩天後,這位教授又拎着行李箱過來,對洪霞說,“不住了,要走了,省下兩天住飯店的錢,還能再多買幾本書呢。”

逆流而上

用滞銷書籍開實體店

“這裡很多書可以賣上十年”

開一家書店,是洪霞從小的夢想。上大三時,她經過老師推薦去做家教,學生的父母是知名的考古學者許宏和曾經在山東大學做過曆史老師的安也緻。

2011年,安也緻想要創辦一個考古網站——一個彙集了考古資訊、聯絡起考古愛好者的地方。網站很快就“燒掉”了很多錢,也沒有什麼關注度。原本想在考古網站上售賣的一千來本書,也一直堆在紫竹院附近的一個小區民房裡。

當時誰也沒想到,一個想把網站創業失敗的“爛攤子”處理掉的想法,竟然促成了一家人文考古書店的誕生。

正在讀研一的洪霞也從安也緻孩子的家教老師,變成書店的兼職員工。2012年,書店在現在的位址開張。

學曆史文獻學的洪霞成了安也緻得力的幫手。全國每年出1000多種考古文博類書籍,安也緻和洪霞要去拿到各個出版社的新出版書籍名錄,從中選擇出與考古相關的書籍。

洪霞記得,有一些書是安也緻從學者的床底下摸出來的。安也緻負責找書、尋書、拓展銷路,洪霞和另外兩個店員負責整理書目、溝通發貨、網店營運,以及在公衆平台上做宣傳等工作。

雖然實作了在書店工作的夢想,但跟洪霞對書店的想象完全不同。枯燥地整理書目、對接客戶需求是她的日常,她還要面對公衆号原創文章被人抄襲、顧客無理由退貨等瑣事,甚至有一次,顧客将珍貴的銅版書摔到地上,造成書脊開裂。

後來,書店和一些出版社的關系越來越好,出版社主動提出降低書目折扣。銷路也越來越寬,到了2014年,機構使用者多了起來,書店也慢慢有了盈餘。

洪霞2015年研究所學生畢業後正式成為書店的店員。她把書店的書目從十幾頁編到了一百多頁,成為考古圈内獨一無二的書目彙總名錄。

在書店工作一年半後,洪霞想要離開。

“我要走出去,去體驗那種新的生活,嘗試一下坐地鐵的感覺。”洪霞說。2016年,她搬離了三虎橋的胡同,來到了一幢有玻璃幕牆、光線豐沛的寫字樓的第十層。

快節奏的生活讓她開始想念在書店時簡單的、與書為伴的日子,也擔憂着書店網店平台正在下滑的銷量。

“回來吧。你來做店長。”2017年,安也緻邀請洪霞回來。

安也緻說,自己适合開疆拓土,不善精細化營運和管理。“現在店裡不需要兩個女強人啦,你就是第二任女老闆。”她心裡知道,洪霞很有想法,做了店長以後能有更大的施展。

剛回書店時,有許多棘手的問題等着洪霞。兩個店員要離開,書店的庫存越來越多,網店的銷量卻在下滑,宣傳書目也沒有做到日更。洪霞開始了自己的“折騰”。

“啪”——沉重的大部頭書把書架壓斷裂了,店裡的書籍越來越多。洪霞重新定制了櫃子,将原先隻能平鋪擺放的矮櫃變成通頂的高櫃子,還把書架的最底層設計成向外延伸出30厘米的台子,給讀者小坐。

她還買來木質的标簽,用千字文給每個書架賦予了一個好聽的“坐标”,現在已經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編到了“推位讓國,有虞陶唐”。

洪霞現在和店裡的兩個店員租住在一起。在成為店員前,小繁是洪霞的室友。2017年,小繁剛辭掉上一份工作,那時書店正需要人手,洪霞跟她說,“不如來我們書店幹幹看,當做中途歇腳的地方。”

這一“歇”,就是4年,小繁也把這份工作變成了興趣。

與其他書店不同,人文考古書店裡的很多書都是賣了十年還沒賣完的——或者說,這裡的很多書可以持續賣上十年。

書友最愛

“沒有一次空着手回去”

一錘子買賣做成終生買賣

十年前,跟着那些被稱為“爛攤子”的一千來本書一起來到這裡的,還有安也緻和洪霞在書店後院種下的一大片紫藤和月季。那時,兩人都不知道這家書店會開多久。

現在,人文考古書店每月增加150種左右的新書、展示1萬多種、收藏6萬多種,是民營人文考古書店的絕對“頭部”。穩定的機構顧客,是書店的利潤基礎。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成功經驗,洪霞說,“或許是把一錘子買賣做成終生買賣。”

浙江考古所資料室的館長陳列是人文考古書店近十年的老顧客。最多的一次,他進了10萬元的書籍。“人文考古書店換别人做肯定做不起來。”他覺得,開一家專營考古書籍的民營書店不僅需要圈内的人脈,還需要開店的人就是“懂這個的”。

在沒有這家人文考古書店時,他訂書往往要跑到出版社填紙質的單子或者在網上從不同的書店裡湊齊書,這家人文考古書店能解決他的難題。有時,一兩本書店裡沒有,洪霞會想辦法從其他出版社買過來配齊再發貨。陳列隻需要從電子目錄表中把要買的書标黃即可。

從事發電工作的溫爽是店裡的常客,他的工作機關離北京城區很遠,但經常坐兩個小時的地鐵去國博看展,人文考古書店就是他的下一站。

人文考古書店滿足了他每一次看展後的好奇心。有時逛完玉器、石器展覽,他就會專門跑來咨詢洪霞相關的書籍。幾乎沒有一次是空着手回去的。溫爽每年在人文考古書店花7000元左右來買書,“換别人來做是不行的,肯定要有這方面的專業背景。”

溫爽說,自己就是喜歡這種沒有“網紅味道”、沒有竊竊私語的書店,這裡更能沉下心去閱讀。

有的老顧客每次來都會跟店員說,“真好啊,這家店還在。”

流量襲來

不讓讀者浪費錢

要做“一家隻賣書的書店”

一份超千家實體書店問卷調查分析報告讓洪霞第一次感受到實體書店的脆弱。她看到,疫情期間85.84%的書店關店後沒有任何收入來源。

書店在2021年6月份重新開機,很多機關疫情期間報帳不穩定,在人文考古書店網店的采買量下降,一直到11月份,洪霞才松了一口氣,“我們撐過來了。”

人文考古書店遇到過兩次流量潮。第一次是在去年8月底,有個微信公号對人文考古書店做了介紹,帶來的流量持續了半個月後又恢複了平靜。

另一次感受到流量,是在新華社報道之後。那個周末有百餘人來探訪,最多時有30多人同時擠在店裡——這幾乎是書店能容納人數的上限了。有讀者來到店裡,選了92元的書,扔下100塊就跑,留下句“一定要加油哦”。

洪霞的師兄借着這次報道的流量請她來直播間裡介紹人文考古書店和書籍。這給書店帶來了一些顧客。

有讀者建議書店繼續開直播,但是洪霞覺得,直播的幾十分鐘裡,怎麼可能講明白一本考古書籍呢?感興趣的人自會來,推薦的讀物大衆看不懂也是讓他們浪費錢。

與流量一起到來的,還有洪霞的觀察和思考。她覺得這種不針對特定讀者的宣傳,效果不會持久,因為有些人來隻是獵奇,并不買書。

北京推出了書店扶持計劃後,2018年,人文考古書店申請了此項目的扶持,每年的扶持資金能差不多平掉書店一年的房租。人文考古書店與北京的各個書店之間也是以開始有了交流,那時洪霞才知道,原來相比其他書店,自己的書店是賺錢的,而每月一萬元左右的員工工資也高于書店平均水準。

一有機會,洪霞就會去不同城市的書店探訪。讓她印象很深的是,在她去過的十幾家書店裡,幾乎每一家都成了“咖啡廳”。

去上海的時候,洪霞拜訪了位于松江小鎮的鐘書閣。鐘書閣進門處,腳下全是透明玻璃,玻璃之下是一個個小書閣,裡面擺着各種各樣的書,而她們就站在這些書脊之上。

“此時此刻你什麼感覺?”洪霞問同行的朋友。

“你呢?”

“神聖和敬畏。”洪霞小聲說。

後來,洪霞和店長聊起這個設計時,她說,神聖而敬畏是因為我們不敢輕易踐踏前人的巨著成果。店長點頭,“不過,更多的人來這裡卻當是參觀拍照,而非為書而來。”

她沒能從其他書店裡找到自己想要的“經驗”,反倒催生出要做好“一家隻賣書的書店”的決心,“隻需要把分給自己的這塊蛋糕吃好。這是一個絕對不會發财,但至少能溫飽的書店。”

洪霞想做一家像圖書館一樣的書店,有落座區,不需要付費,來這查資料的讀者都能坐。

“背靠背的座椅中間是連起來的,座椅上邊是書架,可以放書。”。

“喜歡就是喜歡上了,骨子裡刻着的。”洪霞說。她曾在朋友圈裡寫道:“‘物質’能讓人活下去,但是‘精神’能讓人不死。”

在那些數不清的手機照片裡,有一張洪霞最喜歡——那簇在夏天風裡搖曳的,和她一起,和這個小書店一起,長了十年的紫藤花。

她說,“開書店就是我能留下的腳印,是我刻在石頭上的字。”

本版文并攝/本報記者 李晶晶

統籌/計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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