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小小說）

那年，虎子還年輕，隊長讓他負責看麥。

虎子看麥，騎着一匹高頭大馬，從地的這頭跑到地的另一頭。馬撒開四路狂奔，虎子不時地勒緊缰繩，馬嘶鳴着， 揚起前蹄。虎子揮舞着手中的鞭子 嘴裡不停地喊着:“走開， 快走開!” 馬在收割後的麥地裡奔跑，身後揚起一路灰塵。空氣中彌漫着嗆人的麥稭稈的味道，幹辣辣的。

麥地的周圍，潛伏着幾十雙警惕的眼睛。虎子跑到麥地東頭，西頭的人們便一窩蜂地湧進來，搶拾地上的麥穗；虎子又策馬奔到西頭，西頭的人發一聲喊，四散奔逃，東頭的人又湧進麥地。

虎子跑累了，就想發脾氣。他嘴裡罵罵咧咧，揚着鞭子打人，而且搶奪了七八個婦女的口袋，把口袋裡的麥穗倒進麥壟。他的這種行為遭到了婦女們的不滿。但不管婦女怎麼罵他，他都不屈不撓，堅守着自己的崗位。人們像是和虎子捉迷藏，雙方就這樣拉鋸，從早到晚。

農場不讓職工拾麥。

麥子是公家的麥子，職工是公家的職工，公家的人把公家的麥拾了拿回自己的家，這是什麼？這是典型的私心在作怪，哪個職工要是違犯了，就要遭到批判。

可是，遠處的人和職工的家屬還是湧到收割的麥地，趕都趕不走！不是虎子沒能力，也不是虎子不賣勁，原因是虎子的爺爺也在地裡拾麥。

有人對着虎子嚷:“你咋不去趕你爺爺!”

虎子就覺得理虧。他多次勸爺爺回家去，爺爺不聽，虎子就說爺爺丢人現眼，爺爺火了，罵虎子是個忘恩負義的兔崽子，是個敗家子，還說：這麼多的麥子丢在地裡，多讓人心痛呵!

虎子就回家告訴爸爸。 虎子的爸爸聽了說:“你爺爺才從四川農村來，不懂咱們的規矩，等我再勸勸他吧。”

吃飯的時候，虎子的爸爸對爺爺說:“爸，你就别去揀了，麥子在地裡沒人管，你揀回家來就有人管，說不定還要批我呢。”

虎子的爺爺隻管低頭吃手中的玉米窩頭，連眼都沒有擡一下。

可是第二天，虎子正在收割的麥地邊上守着，他還是看見了爺爺。他遠遠地看見爺爺佝偻着腰，拖着一隻大口袋，在收割後的地裡拾麥子，那瘦小的身影一彎一彎的，爺爺累了，用左手輕輕的捶着腰，右手還在不停地拾麥，爺爺的形象深深印在了虎子的心中。虎子想:“爺 爺六十多了，他不在家享福，跑到地裡來受罪，到底為了啥?”

不管虎子怎麼地不情願，但是，虎子的爺爺照樣天天早出晚歸，拾麥。

虎子的爺爺把拾來的麥穗放到路上讓過路的車碾，然後把麥粒揚出來，用麻袋盛起來，等麥收結束的時候，虎子的爺爺就已經拾了兩麻袋麥粒，足足有100多公斤。

那天上午，爺爺讓虎子去找車拉麥，虎子以為爺爺把麥拉去磨面，不情願。爺爺說:“小崽子，你能不能幫爺爺送到場上去。”

虎子瞅爺爺半天，脆脆地應了一聲:“哎!”

虎子歡天喜地把麥子送到麥場上去了，上司正好在麥場上，好好地表揚了虎子的爺爺一頓，也稱贊他是個好青年，并說，要向農場廣播站寫篇表揚稿。

下午，文員果真就到虎子家來采訪了。

問了一些情況後，文員說:“老人家，你為什麼要去拾麥?”

爺爺說:“那麼多麥子掉地裡多可惜呵。”

文教說:“拾回來的麥子為什麼不像别人一樣留下自己吃?”

爺爺說:“那是公家的，不留。”

文教說：“……不讓你拾你偏去拾，你是咋想的?”

爺爺半天不說話，臉都憋紅了，眼裡慢慢盈滿了淚，爺爺說:“要是那個時候有這些糧食，虎子他奶奶……”

爺爺不說了。

虎子想起來了，他曾聽爸爸說過，奶奶是餓死的。

虎子再去看麥，就守着沒割的麥子别讓人偷，不再攆那些拾麥的人，也再沒搶過别人的口袋.....

爺爺雖然已經去世了，虎子每在麥收季節，還常帶着孩子，在自家的責任田裡轉了一趟又趟，拾起沒割盡的和丢失的麥穗。

作者：何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