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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書|王蒙新長篇《猴兒與少年》出爐,他把自己寫進了小說

作家王蒙先生又有新作。

新年伊始,他的長篇小說《猴兒與少年》由花城出版社推出。

新年第一書|王蒙新長篇《猴兒與少年》出爐,他把自己寫進了小說

《猴兒與少年》

王蒙 著 花城出版社 2022年1月版

在這部作品中,王蒙講述了一位年過九十的外國文學專家施炳炎老人的人生往事。

1958年,青年施炳炎來到了北青山區鎮羅營鄉大核桃樹峪村,開啟了另一種生活。幾十年過去,他遇到的少年侯長友,以及那個聰敏與不幸的小猴兒“三少爺”依舊盤桓于記憶當中。這部作品在對歲月的回溯中,把大時代與人的命運變遷帶到今天的讀者面前。

王蒙還把自己寫入小說,在小說家王蒙和老專家施炳炎的對談中,奏響了“青春萬歲”的回聲。

新書出爐,文學界的大咖先分享了自己的閱讀感受——

文學評論家李敬澤說:“王蒙的小說一直有‘猴性’、有少年性,直到此時,八十七歲的王蒙依然是上天入地的猴兒,是永遠歸來和出走的少年。他如一個少年在暮年奔跑,他的頑皮,他的慧黠,他的生機勃勃、興緻勃勃,他的出其不意和萬斛源泉,他蒼茫的悲憫與祝福,彙合為一部《猴兒與少年》。”

而王蒙自己,則在“創作後記”中說:“能夠回憶成小說的人,也用小說來期待與追遠,你不羨慕小說人的福氣嗎?”

新年第一書|王蒙新長篇《猴兒與少年》出爐,他把自己寫進了小說

王蒙

中國當代著名作家,原文化部部長。曾獲第九屆茅盾文學獎,2019年9月被授予“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号。

王蒙筆耕近70年,被譽為中國當代文學走向現代寫作技巧的開拓者。代表作有《青春萬歲》《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活動變人形》《這邊風景》等,作品被譯成英、俄、日等多種文字在國外出版。

新年第一書|王蒙新長篇《猴兒與少年》出爐,他把自己寫進了小說

【創作後記】

回憶創造猴子

敲鍵輕輕心緒來,初時初戀好花開,如川逝浪波猶碧,似夢含羞情未衰。萬歲青春歌不老,百年鲐背憶開懷。揚眉吟罷新書就,更有猴兒君與嗨。

我十來歲時首次看了一九三八年我年方四歲時,在敵僞時期的上海,拍就的電影《雷雨》。印象最深的是侍萍時隔三十年與周樸園重逢,侍萍提到三十年前的事,說:“那時候還沒有用洋火(火柴)。”

一個少年,聽到一個婦人回憶三十年前的全然不懂的往事,我大吃一驚,我心頭沉重,我為一個曾經在“還沒有洋火”年代生活過的古人乃至猿人心跳加速,我哭了。

一九五八年,在我二十四歲時,讀到毛主席《七律·到韶山》句:“别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我肅然起敬,我想的是人生的偉大,時間的無情,事業的艱巨和年代的久遠。我恭敬而且慚愧,自卑而且傷感,檢討而且沉重。

那個時候我不可能想象:一個即将滿八十七歲的寫作人,從六十三年前的回憶落筆,這時他應該出現些什麼狀态?什麼樣的血壓、血糖、心率、荷爾蒙、淚腺、心電與腦電圖?這是不是有點暈,暈,暈……

還有六十三年前回憶中的回首往事,當然是比六十三年前更前更古遠的年代的回憶。

回憶中與淚水一起的,是更多更深的愛戀與親近,幸福與感謝,幽默與笑容,還或許有飛翔的翅膀的扇動呢。

與遙遠與模糊一起的是格外的清晰、凸現、立體、分明,浮雕感與熱氣騰騰。

與漸行漸遠在一起的是益發珍惜,是陳年茅台的芳香,是文物高齡的稀罕,是給小孩兒們講古的自戀情調兒。

與天真和一些失誤在一起的是活蹦亂跳,是趣味盎然,是青春火星四濺,是酒與荒唐的臭雞蛋,更是一隻歡勢一百一的猕猴兒,回憶創造喜悅和憂傷,以及猴兒。

三十年前的《狂歡的季節》裡我嘔心瀝血地寫過1+1隻貓。在三十年後的《猴兒與少年》裡,我刻骨銘心地寫了1+N隻猴子。此1隻猴子名叫“三少爺”與“大學士”。它們是我小說作品中的最愛。

一路走來,不僅僅走了六十三年與六十八年(我的藝齡),從前天昨天走到今天,還走到了明天、明年、後年,至少走到了二○二三年。能夠回憶成小說的人,也用小說來期待與追遠,你不羨慕小說人的福氣嗎?

當讀者看到這小小的文字的時候,三少爺、少年、寫作談,後記,也都變成回憶了。

然後鼓搗着新的小說寫作。(選自《猴兒與少年》·“創作後記”)

新年第一書|王蒙新長篇《猴兒與少年》出爐,他把自己寫進了小說

【搶先讀】

一道道山

二〇二一年,一九三〇年出生的外國文學專家施炳炎老人回憶起他從一九五八年開始的不同的生活曆練。他與小老弟王蒙談起,他的體驗和各種遐思。他相當興奮。

施炳炎已經過了九十歲了,他說在他的青年時代,得知了一大套關于年齡的文辭命名,他感覺到的是奇異與遙遠,仍然不無悲涼。看到了“古稀”“耄耋”的說法,那種陌生與将盡的感覺令他回避。他更懼怕的卻又是中途失去到達古稀與耄耋的福壽。後來呢,同樣遙遠的南北兩極、赤道,他雖然沒有去,畢竟在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經停候機八次了,那個機場的候機室大如一個籃球場,而機場快餐店的牆上,挂的是一張壓扁了的五官俱全的北極熊皮。而新加坡,特别是厄瓜多,也使他覺得赤道不赤道,無須驚異。他對于遙遠與陌生、奇異與遙遠、南極與北極、赤道與厄瓜多、古稀與耄耋的感覺變得越來越親近了。親近來自月曆、年曆,來自阿拉斯加、厄瓜多機場。

不知不覺,不可思議,關于年齡的美妙的衆說法,他也都一一經曆了即失去了或者正在經曆即正在失去着。世界上有一種獲得即是失去的悲哀,包括一切成就與财産,但都不如年齡與年齡段是這樣的得即是失。且看金錢名譽地位,是得以後失,未失之前,當然是穩穩當當地得着的,哪怕一天。而時間造成的年齡,秒、分、時、日、旬、月、年、年代與世紀,一旦獲得,沒有一刻不在減少與走失。

還有一兩個關于年歲背後實是生滅的說法,他沒有把握也不想談論,隻能順其自然、樂觀其成,要不——就是節哀順變、駕鶴西去了。

一不小心,他曆經襁褓、孩提、髫年、龆年、總角、黃口、舞勺、舞象、弱冠……當真是琳琅滿目,花樣齊全,因為他老了,他在老着,繼續不斷。他在溫習,他在懷疑,他問自己:這麼複雜巧妙充盈奇特文雅高貴的一大套名詞,難道都是真實的嗎?難道不是國人大雅吃飽了撐的撒豆成兵的迷魂陣嗎?他又反刍又背誦,五體投地。髫年垂發,龆年換牙,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六十知命耳順,六十花甲,七十古稀……一個出自中華曆法,一個出自杜詩,花甲古稀之說居然比孔聖人關于知命耳順的說法更普及與深入人心。還是民間厲害,這也叫“禮失求諸野”嗎?

八十歲耄耋,公衆号小編竟然将它寫作饕餮,還怕閱聽人看不懂和不會念,注上了漢語拼音tāo diè,斯文可能掃地,也可能無定向随風飄逝,耄耋而後居然能饕餮一把,其樂何如?錯得如此鼓舞鬥志!

九十歲的這個年紀叫鲐背,背上長出了類似鲐魚身側的紋絡?老而魚變乎?衰而軌迹乎?他知道有一種進化論,認為人不是猴子而是魚,乃至海豚海豹演化過來的。鲐背者,認祖歸宗也。想起來全身一激靈,想哭,想笑。弱冠而立,二十三十歲的說法還好,自然鮮明親切,沒留神您,怎麼居然一家夥鬧起九十歲的魚皮皺褶來了呢?所有的驿站,你姓施的都過全了嗎?你不會是跳着走的吧?五十歲以後咕咚掉到六十三歲的大坑裡啦?時間啊時間,你什麼都不在乎,你剝奪了須發的黑色,你揉皺了少年的皮膚,你呆木了如水的眼神,你改變了每個人的活法,你不打招呼,不提醒也不預警,你從來不與期待你、害怕你、思念你、戀戀不舍你的人們互動與溝通,你就是這樣自以為是地耍把着俺施老漢的生命的嗎?

他九十了,一天一小時都不會差的,如果差五分鐘,那麼五分鐘後就不差了,如果差十個月,那麼,少安毋躁,您繃繃,除非您心衰腦崩誇父追日與時間賽跑搶到了頭裡。無可懷疑,這是一,不可思議,這也是一,不是二。

一百曰期頤,期待美好的保養,尊之為人瑞,人而“瑞”一把,是人生幸福、成功人士的标志性美玉。後來加了一說:一百一十是有光之年,這個說法是由于周有光先生的長壽才新誕生的民間少數人詞語。不抱幻想,也不拒絕,這就是道法自然了吧。來去自由,政策出于必然,無可選擇,必然其實就是當然、安然、本然、這,您!

“有意思。世上一切,都要找到最合适的稱呼。活到老,學到老,成長到老,命名到老。然後,齊活,踏實,心平氣和。”王蒙贊道。

炳炎說他自己,将至九十歲的時候湧起了、滿溢了對于六十、七十、八十年前的回憶,歌哭兼得,哀樂無涯,自我安慰,解脫開懷,又實在不好意思,有不敢與不必,更有那麼多痛與快、痛與醒、痛與惜、痛與勇敢、決心、破釜沉舟、哀兵必勝、物極必反、置之死地而後生、砸爛了重來、任重道遠、另起爐竈,失敗是成功的親媽。

當時呢?叫作當頭棒喝,叫作頭破血流,用現在的言語呢,電視獨幕喜劇裡的說法是:你攤上大事兒啦!

天高雲淡,南飛雁望也望不斷。橫掃千鈞,暴風驟雨,大轟大嗡,又叫作别開生面,叫作雷聲大,雨點不怎麼小,雨過天晴、柳暗花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铙钹鑼鼓齊鳴,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一道道水來一道道山?

施炳炎教授、施炳炎副主席問王蒙:“說說我的一些事兒,給你提供點素材,你能聽得下去吧?”

王蒙說:“歡迎,謝謝,當然。”

王蒙又想,老爺子說起話來,可别累着,也希望他能說能止。知止而後有定,沒了定可就是說沒了準兒啦,話忒多了,小弟我也陪不起呀。

其實愛聽。老爺子有幹貨,小夥子曬激情。幹貨十五元一克,激情一塊錢一立方。

老施,當時還是小施,六十三年前,攤上事兒了以後,于是進了一道道山,一道道水。山水如夢,如畫,如翻頁掀篇,如大歌劇的序曲開鑼,如嘉年華狂歡節開幕派對。(節選自《猴兒與少年》·“一道道山”)

文圖 | 花城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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