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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舒:愛你的人不會失約

薛舒:愛你的人不會失約

作家走走正在研讀博士,2021年,她做了一個表達性寫作療愈課程,對象是一群國小生。他們有很多不開心的事,走走給他們開了一個樹洞,讓他們寫下他們的不快樂。

其中一位“受傷害”的孩子是這樣寫的:

兩年前,我外公死了,他是以前最疼我的人,他和我約定過,永遠不會離開。有一天,外公因為甩鼻涕,心髒病死了。看着奄奄一息的外公,我仿佛萬箭穿心,每天都在想,外公說過,但他沒有遵守約定,直到重陽節,我們帶了一堆好吃的去看望他。外公死的時候,很多人都來了,還和他弄了葬禮,我永遠忘不了,那快樂的時光。——一個不知名的孩子。

我讀了之後,給他/她回了一封信。

親愛的小朋友,你好!

走走老師把你的信給我看了,首先,我看到了你的标題——讓我受傷害的一件事。這個标題讓我心裡一痛,我忽然想起自己,有一些受傷害的記憶細碎地藏在腦海深處,每次想起來,總感到有點痛。然後,我開始讀你的信,我被你和外公的約定感動,讀到結尾,我看到了這句話——我永遠忘不了那快樂的時光。這句話,讓我有一種幸福的感覺,還有欣慰。

是的,你說你被傷害了,我想,也許,你是被一個約定傷害了,被生命的短暫傷害了,被人與人不能永遠陪伴傷害了,可是,你記住了美好的時光,記住了外公的愛。

說一件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故事吧。九年前,我的父親得了一種叫“阿爾茨海默病”的病,這種病讓他漸漸地忘了自己的家在哪裡,忘了陪伴了他一輩子的親人,忘了他童年的好友,忘了他相處了半輩子的同僚,當然,他也忘了我——他最疼愛的女兒,最後,他忘了自己,忘了人間所有的一切。我站在他面前,不斷地叫他“爸爸”,他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着我,再也不知道我是誰。小時候,遇到什麼事,他總會說:有爸爸在,不怕。爸爸是我的保護神,我從未想象過有一天他會離開我。可他還是忘了我,他正在用他越來越空白的記憶,一點點離開我,離開我們,離開這個世界……那一天,我傷心極了,我想寫一寫這個把愛他的人一個個忘記的老頭,他傷害了我,傷害了我對他的愛。

我用了14萬字,寫下了我的父親,那本書的名字叫《遠去的人》。後來,爸爸去世了,在他生病八年後,也就是去年。和你們給外公辦葬禮一樣,我們也給爸爸辦了葬禮,我們辦得不能算太隆重,但是我們很認真。

葬禮結束後,我又從頭讀了一遍我為爸爸寫下的那本書,我驚訝地發現,當時寫的時候,我心裡所有的怨憤和痛苦,以及感到的傷害,如今讀來,卻變成了懷念,變成了依戀,變成了愛與美好。是的,爸爸“失約”了,可是我再次閱讀自己寫下的那個他,我發現,他從未與我分開,在我的血液裡,或者,在我的記憶中。

總有一天,我們的爸爸、媽媽,外婆、外公,或者,爺爺、奶奶,甚至,兄弟姐妹,都會與我們分開。但是,我們可以記得他們,或者,把他們寫下來,我們讓愛的人在自己的筆下相遇、相識,并且愛着彼此,這就是我們所愛的那個人,給我們的“承諾”。

也許,十年以後,你再閱讀自己的這封信——讓我最受傷害的一件事,也許你會發現,外公從未離開過你,他在你的記憶裡,永遠活着,不是嗎?

愛你的人,不會“失約”的。

來,抱抱,小朋友!

你的大朋友:薛舒

(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