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人類百科:幾十年前的案子,大家當故事看就好了
一
1933年5月,甯夏軍閥馬鴻逵的府邸發生了一起特大盜竊案。該案影響之大,轟動西北五省,被當時新聞媒介稱為“西北第一盜案”。
“西北第一盜案”的起因,早在1930年“泰安盜寶事件”發生時就已形成。為使讀者朋友對“西北第一盜案”有一個完整的了解,本章先對馬鴻逵一手制造的“泰安盜寶事件”作一個交代——
1930年春,桂系軍閥李宗仁與蔣介石沖突激化,發生大戰。馮玉祥在河南積極響應反蔣,并和山西軍閥閻錫山正式結盟,組成反蔣戰線。蔣介石針對新态勢,立即作出相應的措施:組成“讨逆軍”予以反擊。當時,蔣介石重用了三個軍閥:韓複榘、石友三和馬鴻逵。韓為前敵總指揮,石為平漢方面總指揮,馬為津浦方面總指揮。同年5月,閻錫山的晉軍由傅作義指揮,攻打山東。初時,晉軍形勢很好,連連獲勝。後來,由于蔣介石調來粵軍蔡廷楷、蔣光鼐的兩師兵力由徐州北上增援,兖州、曲阜一線經過了幾次激烈戰鬥,“讨逆軍”終于堅守下來。在戰事中,馬鴻逵指揮有功,被蔣介石譽為“歲寒知松柏,闆蕩識忠臣”。
同年7月,津浦、膠濟的蔣軍兩路開始反攻,晉軍全線撤退。馬鴻逵部向泰安進發,晉軍退入泰安城内堅守。泰安城高池深,非常堅固,在城上熾烈火力壓制下,馬部連攻不克,部隊傷亡很大。後來調重炮轟擊,仍然沒有攻下來。韓複榘部其時已收複濟南,津浦鐵路開始恢複通車。但因泰安未攻下,對鐵路交通威脅很大,蔣介石便限期命馬鴻逵攻克。馬鴻逵曾給泰安城内守軍寫信勸降,守軍旅長卻回信說:“節命不能兩全!”于是馬鴻逵決定采用坑道戰,由西關挖掘坑道,用炸藥轟開西門甕城,但第二道城門并未炸塌。直到旅長馬全良及團長盧忠良帶敢死隊攻上城後,才打開城門。馬部官兵進城後,又經過4小時激烈巷戰,占領了泰安。
蔣介石獲悉攻克泰安後,立即下令升任馬鴻逵為第15路軍總指揮。馬鴻逵的直屬部隊擴充為特務團、教導團、炮兵團、工兵營、軸重營、憲兵營;步兵擴充為兩個正規師(第64師和第72師)、一個補充旅(第4旅)。馬鴻逵實力頓時大增,遂将第15路軍指揮部設在泰安市鐵路飯店,把自己的親信趙文府等10人安排為周圍10個縣的縣長,妄圖建立自己的割據地盤。
馬鴻逵想在山東和韓複榘分庭抗禮當“土皇帝”的架式一擺出來,馬上有人前來獻媚讨好。9月上旬的一天,有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自稱是“神卦鐵算”,登門求見馬鴻逵。馬鴻逵是回族人,原本不信漢族的算命蔔卦,但他早在清朝末年開始就到漢族人聚居的蘭州、北京等地長期居住,是以受漢族的影響,有時也請人算命看相,蔔卦扶乩。是以,聽衛士禀報有“神卦鐵算”登門,立刻傳令“請進”。
“神卦鐵算”見了馬鴻逵,長揖行禮,自稱姓成,居泰山深處,因近日夜得一夢與馬總指揮有關,是以特地趕來泰安奉告。馬鴻逵頓時來了興趣,問道:“你做了什麼夢?”
“神卦鐵算”說:“不才夢見有一仙翁告知:泰安嵩裡山上埋有無價之寶,合該甯夏馬将軍所得。今馬将軍已抵居泰安,寶貝可以出土了!”
“神卦鐵算”說完,站起來,又沖馬鴻逵一個長揖,道聲“告辭”,随即飄然而去。
馬鴻逵對“神卦鐵算”的話深信不疑,決定派人去掘寶。但他畢竟做賊心虛,不想大肆張揚,免得像1928年孫殿英盜掘慈禧太後墳墓那樣遭受舉國上下的譴責。于是,馬鴻逵定下兩點:
第一,他和“神卦鐵算”的談話内容沒有第三個人知曉,他可以做做文章,罩上一陣神秘色彩,籍以蒙騙世人;第二,為防走漏風聲,掘寶的人員宜少不宜多。
次日,馬鴻逵向他的傳令兵班長馬子周下達了掘寶指令。解放後,馬子周在文史刊物上發表的《泰安盜寶目睹記》一文中對這一情況作了如下叙述——
我記得是當年夏季的一天,馬立于飯店大廈(引者按:此指15路軍指揮部所在地泰安鐵路飯店)頂層,極目眺望,面有喜色,頗有壯志未酬之态。他很得意地對我說:“子周,你看見對面嵩裡山上的氣脈嗎?”我順勢看了看,什麼也看不見。馬接着說,“這個山上氣脈很大,下面準有寶貝!現在指令你帶一班人去挖,随時向我報告挖掘情況,不得洩露消息,封鎖道口,現場不準行人來往。”
但是,馬子周有負馬馬鴻逵的重托,并未掘到什麼寶貝——
“我奉命率一班人,整整挖了三天,掘地八尺,仍是黃土數堆,不見任何東西,而大家累得腰痛腿酸,精疲力盡。有幾個膽大的士兵在背後說:‘這是誰出的主意?咱們剛閑了幾天,就故意找麻煩!”我看希望不大,便如實向馬老師報告。馬說我辦不成事,又令馬如龍繼續挖。”
馬如龍是馬鴻逵的副官處處長。此人深谙馬屁之道,諸般阿谀奉承手段,無所不能,是以深受馬鴻逵的信任。當下,馬鴻逵把馬如龍召來,吩咐道:“根據來自可靠方面的消息,山下肯定有寶,你務必負責把寶貝挖出來!”
馬如龍立正回答:“報告總指揮,如龍保證完成任務!不過,人少了不行。”
“你要多少人?”
“總指揮給我一個團吧。”
馬鴻逵皺起了眉頭:“要這麼多人幹什麼?人多,一是目标大,易走露風聲;二是洩露出去,名聲不好。”
對此,馬如龍自有主意:“報告總指揮,這件事幹得越快越好,結束得越早越好!至于說目标大,這不要緊。我們幹脆故意放出風聲,假借為15路軍讨逆陣亡将士建立紀念碑的名義,堂堂正正地開工,看誰敢說個不字!”
馬鴻逵略一沉思,認為這是個好主意,遂點頭道:“就這麼辦!不過,還是小心為妙,不許走漏半點風聲。否則,拿你是問!”
馬如龍連聲答應:“是!是!是!”
當天,馬如龍就帶了一個團上了嵩裡山,以班為機關劃分作業區,開始掘土。全團日夜輪番作業,連續挖了八天八夜,終于在一個向陽山坡上大約七八尺深的地下,發現了一塊碾盤那麼大的石闆,上面釘有十幾個8寸長的鐵把子。
馬如龍接到報告,立刻下令全團停工,并派親信嚴守石闆,不準任何人靠近。然後,他親自下山去向馬鴻逵報告消息。
馬鴻逵正在主持軍事會議,聞訊立刻休會,把馬如龍引進密室,密議了幾句,便由衛士簇擁着親往現場察看。馬如龍指令士兵揭開石闆,露出一個石槽。馬鴻逵上前一看,石槽内刻有一行篆體文字,他一個也不認識。他也不管字義如何,下令道:“取出石槽!”
幾個士兵擡起石槽,發現下面埋有一個黑色小木匣,便取出奉予馬鴻逵。馬鴻逵拿在手裡,掂了掂,感到沉甸甸的,細細審視外觀,長約一尺二寸,寬約八九寸;匣蓋用三路金絲捆緊,四周釘有二十四個金釘子,蓋上刻着朱紅篆字,但他也是一個不認識。
馬如龍問:“總指揮,怎麼樣?”
馬鴻逵說:“我認為什麼寶貝東西,原來是個木匣匣,我不看了,馬如龍你拿去吧!”說着,匆匆離去。
馬如龍用一條毛毯包起木匣,随即也離開了現場。這是“二馬”預先定好的詭計,為的是讓外界認為并未挖到什麼寶貝。馬如龍當時立刻把木匣拿到鐵路飯店,馬鴻逵讓他打開看看匣内究竟裝着什麼東西。馬如龍用鑷子和小刀小心翼翼地拆開金絲,起出金釘,然後打開匣蓋,内裝8根長1尺、寬1寸的色彩鮮豔的綠翠,上又刻有朱紅篆字。
通常說的翡翠,乃是玉石中的一種,色彩鮮豔,質地堅硬,故又稱硬玉。紅色稱翡,綠色稱翠,統稱翡翠,但以翠的價值昂貴。馬鴻逵當時雖不知此物的年代及誰人所埋,但單從質地也知道乃稀珍之寶,是以嚴令馬如龍千萬不得走漏風聲。
過了半個來月,馬鴻逵見外界對其盜寶一事并無反應,便授意馬如龍弄清那八根綠翠究竟是什麼來頭。馬如龍帶着那個紫檀木空匣私訪當地一位老學究,請他鑒定。這位老先生告訴馬如龍,這匣内裝的是唐朝皇帝封禅泰山的祭天玉牒;匣蓋上的以“天子臣李隆基誠惶誠恐頓首”開頭的那段篆字,乃是唐玄宗祭天文告,《唐書》上有記載。
兩個月後,馬鴻逵又派人讓當時北平“永增号”軍服店掌櫃李雲樣帶兩個古董商人來泰安,名為定做軍服,實為給寶物估價。古董商人看了玉牒,估價每根值2萬銀洋。馬鴻逵露出一副内行神情,微笑道:“這東西雖不敢說價值連城,但也是無價之玉!你們估價太少了”
古董商人忙解釋:“總指揮說得也對,這東西的估價本來也難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嘛。遇上愛家,再貴點也可以。不過,按目前來說,隻有外國人才買得起,在國内恐難出手。”
馬鴻逵說:“我不過是請你們來估個價,并不是要賣’。”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兩個古董商人傳回北平後,很快就将馬鴻逵盜寶的事洩漏出去了,由此引發出了“西北第一盜案”。
二
當時,北平德勝門外有一座占地三十多畝的豪宅,主人姓李名重遠,據其向《大公報》所出示的族譜表明,他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第35代孫,标準的皇室後裔。
李重遠其時已經68歲,當時《大公報》上所刊載的專訪文章中說他“是一位前額微秃、須發如銀的瘦長個子,雖年近七旬,然思維清晰,談吐甚健”。李重遠祖上世代經商,他也做藥材、皮草、百貨生意,事業最盛時在東北、華北、華東和兩廣的18個城市開設了40餘家店号。此時李重遠已經退出商界,在北平大享富貴,安度晚年。
但是,李重遠的晚年注定都不安逸。馬鴻逵泰安盜寶的消息一傳到耳朵裡,他就跳了起來:“這個回鞑子豈有此理,怎敢盜掘我李氏家族的祭天寶物!”
李重遠當即向報界宣布了他将代表李氏家族向馬鴻逵索回祭天玉牒的決心。幾天後,李重遠親自修書一封,派其侄子李銘嬰專程赴泰安求見馬鴻逵。馬鴻逵知道來者不善,根本不接見。
李銘嬰悻悻而歸,向伯父一說。李重遠決定另辟途徑,正好這時馬福祥來北平,他便去下榻處求見。馬福祥是馬鴻逵的父親,行伍出身,中過武舉,1900年曾在北京正陽門抗擊八國聯軍,立有戰功,後被清廷封為西甯總兵。民國成立後,馬福祥又任綏遠都統、青島市長、安徽省政府主席等職,并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國民政府委員。1930年9月,馬福祥被國民政府任命為蒙藏委員會委員長。
李重遠是北平名人,馬福祥自然不便拒見。兩人見面後,李重遠說了情況,馬福祥的觀點倒很明了:第一,祭天玉牒既是李重遠祖上之物,該當歸還李氏家族;第二,馬鴻逵為挖尋玉牒耗費了不少錢資,李重遠應當酌情予以補償。
這實際上是讓李重遠從馬鴻逵那裡把玉牒購回來,李重遠懂得這層意思,他索回祖物心切,再說也不在乎錢鈔,于是決定斥資10萬大洋給馬鴻逵作為補償。1931年2月上旬,李銘嬰受李重遠派遣,懷揣一張10萬元的支票和李重遠說明馬福祥意思的一封信,二赴山東泰安。這次,李銘嬰倒是見到了馬鴻逵。但是,這位15路軍總指揮“非常遺憾’她告訴他:關于唐玄宗祭天玉牒之事,純屬謠傳,他正準備約見《大公報》記者予以辟謠。
這樣,索回玉牒一事自然無法談下去了,李銘嬰隻好無功而返。李重遠聽侄子如此這般一說,不禁大怒,決定通過法律途徑索回玉牒。李重遠以重金從上海聘請了一名資深律師,代拟了一份狀子遞進了北平地方法院。
以李重遠的身份,即便錢财多得富可敵國,也不過是一介布衣百姓。他和馬鴻逵打官司屬于“民告官”,北平地方法院哪敢受理?退一步說,即使受理并作了“秉公判決”,馬鴻逵也會置之不理。是以,北平地方法院沒幾天就以“李重遠是李隆基後裔缺乏證據”為由,把狀子退回給李重遠。
李重遠到這一步上,真的是怒發沖冠了。他的性格中有十分倔強的成分,主意既定,就要達到目的。一條路走不通,就走另外一條。桃樹上不長果子,就到李樹下去。萬般無奈之際,李重遠作出決定:以重金雇竊賊從馬鴻逵那裡把祭天玉牒偷過來!
李重遠向李銘嬰談了自己的主意,讓李銘嬰設法去找盜技高明的竊賊來成全此事。李銘嬰有個中學同學叫唐鐵的在北平市警察局當巡官,兩人關系極密切,有磕頭換帖義結金蘭之誼。李銘嬰就去找唐鐵談了此事,請唐鐵幫忙物色一個竊賊。
當時的社會,“警匪勾結”的現象比比皆是,象北平市警察局這樣的大都市警方,其警員十有六七和小偷、強盜、慣匪、慣騙有種種幕後交往。唐鐵這樣一個幹了八九年警察的巡官,和黑道人物的關系自是非同一般。他接受李銘嬰的委托後,隻隔了三天就介紹過來一名竊賊。這個竊賊姓胡,四十來歲,據說8歲時就已拜師行竊,至今已偷了三十多年。胡某原在南京,在黑道上很有名氣,人稱“一口煙”,意思是在抽一口煙的時間就能打開保險箱的門。這當然含有誇張的成份,但是,胡某具有一手開鎖絕技卻是黑道皆知的。據說,他在三十餘年的盜竊活動中,沒有遇到過一道打不開的鎖具。1929年10月,國民黨中央黨部一口保險箱發生故障,用原配鑰匙也無法開啟。而箱内所存放着的一份原始材料必須在當天午夜前送往正在杭州的蔣介石的案頭。蔣介石侍從室請來南京最好的三名鎖匠,他們圍着保險箱折騰了2個鐘頭,毫無效果。情急之下,有人提議請警察局幫忙。侍從室一個電話打到首都警察廳,那裡的刑技人員想南京最好的鎖匠也解決不了這個難題,他們去十有八九也一個樣,遂知難而退,把皮球踢給南京的小偷吧,于是請“一口煙”出馬。“一口煙”名不虛傳,技高一籌,憑幾根鋼絲勾子就把保險箱鼓搗開了。此事傳到蔣介石耳朵裡,他便想發揮“一口煙”的作用,讓其到中統徐恩曾手下去修正果。但“一口煙”在開保險箱後的次日已不知去向。原來“一口煙”不想沾染官方,已經悄悄來到北平。從此,“一口煙”便在北平住了下來,發展他的“事業”。
當下,“一口煙”由李銘嬰帶着來見李重遠。李重遠已聽唐鐵介紹過“一口煙”的技藝,很是器重,以禮相待。雙方寒喧過後,李重遠把話引上正題:“請胡先生來,是因久仰大名,有樁買賣想借重于你。”
“一口煙”拱拱手:“不敢!什麼活兒請李先生賞示。”
李銘嬰在一旁插話道:“這事兒幹好,有巨賞!”李重遠說:“這件東西我出10萬大洋購買,對方不肯,故請胡先生去取,如若取來,這10萬元就是你的了!”
“一口煙”大吃一驚:賞金10萬大洋,究竟是竊取什麼東西?李重遠把情況說了一下,臨末道:“胡先生如若願意接這活兒,我可以先付2萬元定金。”
殊不料“一口煙”臉色悠變,說:“請先生明鑒,胡某當初拜師學藝時,師訓有‘五不偷’:一不偷官,二不偷匪,三不偷窮(窮人),四不偷病(病家),五不偷殘(殘障人士)。先生所賞的這樁活兒,對方是官,胡某萬萬不敢違勃師訓。懇望先生諒鑒!”
李重遠見“一口煙”推托,知道他膽怯,也不勉強,微微一笑,開了一張500元的支票,打發“一口煙”走路。
這500大洋,是“封口錢”,讓“一口煙”對此事守口如瓶。
李重遠讓李銘嬰再去找唐鐵物色人選。唐鐵說:“這樁活兒須找身懷絕技且有豐富作案經驗的角色,容我好好想一想。”唐鐵這一想,想了整整一個月,方對李銘嬰說:“我想到了一個角色——‘千面人’山兆薪,估計他隻要肯答應,這事兒多半能成功。不過,這小子是天上的雲,水裡的魚,沒個準窩兒,找他得費些時間。
“沒關系。”
唐鐵開始打聽“千面人”的下落,為此事還專程去了通州、天津、唐山、保定,直到當年11月,才查明“千面人”這一陣在石家莊,遂派人去把他請到北平來。
“千面人”山兆薪那年36歲,此人原是唱戲的,後來因生意不好,戲班子解散,衆人各奔出路。這山兆薪在窮困潦倒之際,竟走上了盜竊黑道。他的行竊充分發揮原先的職業特長,時常化裝成婦女、老翁、軍人、警官、文官等闖人富戶或者機關,趁人不便下手,見到什麼偷什麼,“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山兆薪數年竊賊做下來,在黑道上名聲大噪,人稱“千面人”。這次,“千面人”聽唐鐵說有樁買賣介紹過來,如果談攏辦成就能發一筆巨财,這生世他即使永不做任何活兒都可盡享富貴,不禁怦然心動,催着唐鐵快領他去見“上家”。
唐鐵把“千面人”介紹給李銘嬰後便不管了,這是預先說好的,他是吃警務飯的,不能明目張膽參與此案。李銘嬰和“千面人”約定日子後,向李重遠報告。李重遠讓在前門“碧雲春酒樓”預訂一桌酒席,要侄兒通知“千面人”去那裡洽談。
次日,李重遠、李銘嬰和“千面人”在“碧雲春酒樓”會合。酒過三巡,菜上五道,主客話入正題。這回是由李銘嬰出面洽談,他從馬鴻逵泰安盜寶開始,說到洽購不成,打官司狀子又駁回,無奈之下隻好出此下策,問“千面人”是否願意接下這樁“買賣”。
“千面人”喝了幾杯酒,已經有些面紅耳赤,當下大大咧咧道:“做買賣應當說沒有不成功的,關鍵在于價位。”
“價位?很簡單:我們仍出10萬大洋收購玉牒!”
“千面人”的眼晴亮了:“10萬大洋?”
“對!10萬大洋。先付定金2萬,餘下8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千面人”興奮得雙目發亮:“好啊!我一生一世就搏這一回,上時機會送上門來,現在不幹,還待何時?”
“那咱們一言為定!明天晚上7點鐘,請山先生來敝府取定金。”李重遠說着在一張白紙上寫上位址,遞給“千面人”:“這是位址,你到德勝門外,一打聽李重遠邸,人人皆知。”
“千面人”揣起位址:“好!我準時抵達!”
李重遠畢竟是經商出身,在錢财問題上考慮得細些,想了想又問道:“2萬元定金,山先生取銀洋是不可能的,份量太重,無法搬運。你是要支票呢,還是要黃金?”
“千面人”想了想,說:“你開支票吧,我自個兒去銀行處理。”
“知道了。”
次日傍晚,李重遠開了一張“見票即兌”的現金支票,籠在袖裡,和李銘嬰坐在客廳裡,說着話等待“千面人”登門。哪知7點鐘敲過後,“千面人”還沒到。又等了一個多鐘頭,“千面人”仍不來。李重遠料想事有變化,遂不再等待,回卧室安歇去了。那李銘嬰不放心,還坐在那裡等着,但一直等到午夜時分也沒等着。
次日上午,李銘嬰去找唐鐵,說明情況後請對方去探問一下。下午,唐鐵給李銘嬰打電話,說“千面人’‘昨晚晚回下榻處後,左思右想,認為此事成功系數較小,弄得不好被馬鴻逵當場逮住,脖頸上的吃飯家夥就會搬家,是以他決定不幹了。
李銘嬰哭笑不得,隻好向伯父報告了。李重遠說:“人各有志,他不幹,也就罷了。老規矩,送500元過去,讓他守口如瓶。”
“千面人”憑空得了500元大洋,心裡覺得過意不去,便對唐鐵說由他負責給李重遠介紹一個敢幹此事并且肯定能成功的朋友來。唐鐵此時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聽了自是高興,再三拜托。
“千面人”象以往一樣,接着就失蹤了。大約過了半年,在李重遠對此事已不抱希望的時候,“千面人”突然登門了。他對李重遠說,自己費了好大勁,才從山西太原訪得一名高手,名叫葉德均,此人有膽量,也有本領,完全有把握能把祭天玉牒搞來。
李重遠對“千面人”的信守諾言一舉很是贊賞,因而也相信他的話,認為葉德均确是一位盜竊高手。于是,他當下就讓“千面人”通知葉德均登門。
三天後,葉德均單獨踏進了李府的大門,他和“一口煙”、“千面人”相比,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見面後并不施禮,睜着一雙怪眼沖李重遠上下打量許久,爾後不請自坐,随手拿起桌上的英國罐裝進口香煙,揭開蓋子取了就抽。他抽香煙與衆不同,一口同時抽燃兩支煙,看得李氏伯侄目瞪口呆。
葉德均抽完兩支香煙,又自己動手把李府仆人隻徹了半杯的茶添滿,端過來一口一口地啜着,啧啧有聲,聽得李重遠直皺眉頭。一杯茶喝完,葉德均開口了:“事情我已經聽‘千面人’說過了。但是,照道上規矩,仍要請李老伯親口說一遍。”
李重遠于是把對“一口煙”、“千面人”說過的情況又詳細述說了一遍,臨末道:“這樁買賣的價錢仍不改變,仍是大洋10萬,定金先付2萬。不知葉先生意下如何?”
葉德均說:“李老伯,我此時不能答複您,能否容我去馬鴻逵處探看一番後再作決定?”
李重遠很喜歡他的慎重和踏實,說:“如此最好了。不過,這事不管成與不成,你的旅費皆由我出。如果葉先生有為難之處,萬萬不可勉強,因為此事關系到你的身家性命。”
葉德均于是便去馬鴻逵處探查情況。當時,馬鴻逵在仕途方面已經有所變化:1931年8月,蔣介石任命馬鴻逵的堂兄馬鴻濱為甘肅省政府主席,任命馬鴻逵為甯夏省政府主席。馬鴻逵認為自己的功勞大于其堂兄,應當任油水比甯夏大的甘肅省政府主席,是以拖延赴任。蔣介石見馬鴻逵不聽自己的指揮,心懷不滿,不久即給馬鴻逵顔色看:軍事委員會一道指令,将第15路軍原由馬鴻逵兼任軍長的第11軍縮編為第35師,馬鴻逵兼任師長,師部設在河南省信陽市,命馬鴻逵克日赴信陽參加指揮“圍剿”紅軍。馬鴻逵無奈之下,隻好由泰安赴信陽就任。是以;葉德均這次探查情況,去的是信陽。葉德均到信陽一看,馬鴻逵的司令部戒備森嚴,内外皆有崗哨,以他的本領根本無法混進去。于是,葉德均決定知難而退,傳回北平向李重遠回掉了這樁“買賣”。
李重遠經此一折騰,卻又構起了希望之欲,便讓李銘嬰盯着唐鐵物色黑道行竊高手。這時,在平津城鄉地區作案多起的“飛賊”“燕子李三”在北平落網,被北平市警察局局長鮑毓麟準許判處極刑,于1932年10月22日斬首,成為一樁轟動一時的新聞。李重遠讓李銘嬰對唐鐵說,希望能找到一個象“燕子李三”那樣的“飛賊”去完成盜竊祭天玉牒的重任。
唐鐵利用其在北平市警察局供職多年人頭熟的便利條件,設法查閱了“燕子李三”一案的案卷,得知“燕子李三”有個同門師兄,名叫曾逸飛,在河北、熱河、内蒙古三省交界地區經常以飛檐走壁之技行竊,塞外黑道因其輕功了得,故稱其為“草上飄”,于是決定請此人出馬去盜祭天玉牒。為此,唐鐵專門赴石家莊找到“千面人”山兆薪,讓他出面去找“草上飄”曾逸飛。“千面人”一口答應,并随即去張家口。
“千面人”和“草上飄”并不相識,但雙方都是黑道中有名的人-物,且有許多朋友,是以在北方重鎮張家口盤桓了個把星期就和“草上飄”挂上了勾。“草上飄”聽說有這樣一樁“買賣”,大感興趣,答應待安排好張家口一帶的一應有關事務後,即赴北平與李重遠當面洽談此事。
三
1933年2月上旬,“草上飄”曾逸飛來到北平,經和李重遠秘密洽談,雙方達成協定:“草上飄”在半年之内替李重遠盜到祭天玉牒,李重遠付給“草上飄”酬金10萬大洋;在這之前,李重光先付給“草上飄”大洋5000元作為活動經費。
“草上飄”于是正式投入盜竊祭天玉牒行動的準備階段。此時,馬鴻逵的情況又有變化:1932年9月,蔣介石再次任命馬鴻逵為甯夏省政府主席,嚴令必須赴甯就職。這樣,馬鴻逵隻好在同年11月由信陽北上赴甯夏省城銀川市。1933年2月7日,馬鴻逵正式任甯夏省政府主席,同時兼任國民黨甯夏省黨部特派員(後改稱主任委員)、第15路軍總指揮,身兼三職,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統掌甯夏黨政軍大權。
“草上飄”那年34歲,他的武功與“燕子李三”同出一門,都屬于道家内功。據國民黨北平市警察局留下的“燕子李三案”一案卷宗記載,“燕子李三”的師父與“草上飄”的師父是師弟兄,是以兩人也以師兄弟相稱。據“燕子李三”在非審訊場合與刑警閑聊時說,“草上飄”的輕功沒有他好,但技擊本領比他強。這是“草上飄”的一個特點,另一個特點是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據說,“草上飄”有時可以十天半月不說一句話。
“草上飄”因性格内向,是以另一方面又善于思維,他考慮問題周密細緻,是以作案時環環相扣,疾如旋風,卻又不留痕迹。1928年,“草上飄”單槍匹馬“飛”進蘇聯駐張家口領事館行竊,制造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刑事案件。由于張家口市警察局無法偵破該案,蘇聯方面曾從莫斯科刑事偵察局派來幾位刑偵專家開展偵查,但連線索也未摸到。“草上飄”的這種作案風格,是他作案十幾年而從未失風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次,“草上飄”抵達銀川後也是這樣,他考慮到自己是“外地人”,容易惹人注目,是以根本沒去察看馬鴻逵的宅邸。“草上飄”在銀川西門城牆腳下向一戶經營鹽業的回民以每月3元銀洋的高價租下了一間空房,又購置了若幹舊家,作為一個“窩”住了下來。
“草上飄”接下來的舉動又有些古怪:他請房東作鋪保,去洋車行租了輛洋車,當起了洋車夫。在大約半個月的時間裡,“草上飄”利用拉洋車的機會跑遍了銀川全城,對每條大街小巷都爛熟于心。同時,他也對馬鴻逵所居住的宅邸的四周進行了觀察。他認為:馬府的圍牆雖然高達一丈有餘,門外還有崗哨,但憑自己的輕功,要想潛入還是比較容易的。但是,光解決這一點還不行,他還必須對以下兩個方面的情況有個透徹的了解:
第一,馬府裡面的地形及房屋的布局、結構;還有警戒情況,警衛有多少人,如何分布,白天黑夜是否有變化,等等。
第二,第二,馬鴻逵把祭天玉牒藏于何處?是藏在家裡還是寄存在哪家銀行裡?如果藏于家中,是藏在卧室還是辦公室,抑或哪個太太的房中?如果是寄存于銀行裡,其取出的手續又是如何?憑證何在?等等。
“草上飄”尋思:要把這兩個方面的情況調查清楚,必須打入馬府作詳盡觀察,但又不能引起馬府任何人的懷疑。此事以一個男子顯然是無法完成的,隻有物色一個女人。
“草上飄”以他的清晰思維對此節的可行性進行了分析:馬鴻逵出身地是甘肅,他在甯夏沒有根基。這次從信陽赴甯夏就職時,蔣介石規定他隻準帶來兩個團,是以,他一路上不敢招搖過市,每名女眷隻準帶一個丫環。現在,馬鴻逵在銀川安了家,丫環肯定嫌少,是以,若能物色到合适女子,倒是能混進馬府當丫環的。至于“合适女子”,大約能到妓院去找到。“草上飄”于是退掉了洋車,對房東謊稱改行做古董生意了,改變了身上的裝束,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穿長袍馬褂的“先生”。為物色“眼線”,“草上飄”開始逛窯子。銀川城不大,大大小小的窯子倒有三十多家,“草上飄”一個星期下來轉了十來家,最後在一家挂着“宵宵歡”燈牌的妓院裡物色到了一個名叫王菊麗的妓女。
王菊麗那年22歲,出身銀川郊區一個貧窮人家,父親是替人磨豆腐的。16歲那年,由父母作主把她許配給銀川城裡的一個泥瓦匠,次年出嫁,來到銀川城裡。婚後三年多,泥瓦匠替東家蓋房時,不幸從房頂上摔下來,不治而亡。從此,王菊麗成了寡婦。這本已是人生之不幸大事,偏偏死者的幾個兄長起了黑心,動壞腦筋合謀把她賣給“宵宵歡”當“半妓”,身價是250元大洋。
“半妓”是當地妓院的一種招睐婦女賣淫的形式,即被賣的婦女的一半屬于妓院,一半還是屬于自己。每天隻消白天或者晚上去妓院賣淫,還有一半即6個時辰歸自己處理。這種“半妓”,可以結婚,也可以另外做皮肉買賣。
王菊麗做“半妓”,完全是迫不得已,是以她的另一半時間是在替人縫補漿洗,想攢滿250元大洋為自己贖身。
那天,“草上飄”去“宵宵歡”喝花酒,老鸨見他一副闊商人模樣,馬上叫出本院長得最俏麗的5個姑娘(妓院規矩是把所有妓女不分年齡大小都稱為“姑娘”)供他挑選。“草上飄”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挑中了王菊麗。
王菊麗陪“草上飄”喝酒,兩人談得很投機。“草上飄”從談話中得知對方是“半妓”,又是寡婦獨居,不禁暗喜,尋思照她這副容貌、體态及伶俐性兒,做馬家的丫環是不成問題的,并且很容易控制。于是,“草上飄”在臨走時和王菊麗約定:晚上去她家會晤,商議為她贖身的事。
晚上,“草上飄”去王菊麗住處,當場扔出500元,一部分讓王贖身,一部分讓她去買些衣服、首飾。王菊麗大覺意外之際,不禁大受感動,跪在地下沖“草上飄”連連磕頭。當晚,“草上飄”就宿在王菊麗處,兩人在床第之歡中談妥了“草上飄”提出的計劃:王菊麗贖身後,去馬鴻逵府上當丫環,查清“草上飄”要了解的情況後,雙方就去北平結婚,定居都城,白頭偕老。
“草上飄”隐瞞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隻說是受人之托,弄清祭天玉牒藏在何處就可以去交差了。那王菊麗一則年輕,二則沒見過大世面,又不識字,當下竟然相信了“草上飄”的一番話語。
幾天後,王菊麗去馬鴻逵府邸,要求做馬家的丫環。情況果真如“草上飄”所估計的,馬府正準備招收幾個丫環,現在王菊麗主動上門來,自是求之不得。當下,馬鴻逵的幾個老婆都出來看了王菊麗,又進行了簡單的面試,都表示滿意。但是,馬鴻逵有規定,凡是家裡招收傭人、丫環,都必須經他親自看過問過,他滿意才可收進來,是以隻好讓王菊麗等着,待老爺從省政府辦公回來後再作決定。
中午,馬鴻逵坐着小汽車回來了,聽太太說了情況,當即讓把王菊麗領來。一過目,印象分先是不錯,又問了幾句,對王菊麗的情況還算滿意(王按照“草上飄”所關照的,未說是妓女,隻說喪偶),于是當場拍闆:王菊麗次日起到馬府做丫環,每天幹6個時辰,薪水是每月大洋4元,吃東家兩頓飯。
王菊麗回去一說,“草上飄”自是喜不自勝。“草上飄”是個細心人,生怕馬鴻逵派人了解王菊麗的底細,是以當晚就離開王菊麗處,回他西門城牆腳下的“窩”去歇息。臨離開時,“草上飄”和王菊麗約定,兩人每隔三天碰一次頭,地點在王菊麗住處。
王菊麗進馬府當丫環,起初是在馬鴻逵長子馬敦厚那裡為二姨太做雜事。這樣,她根本沒法偵察馬鴻逵那裡的有關情況。王菊麗見辦事不爽,心裡很是着急。倒是“草上飄”沉得住氣,讓王菊麗勿求勿急,先把馬府的地形、警戒弄清楚再說。王菊麗花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斷斷續續摸清了馬府的地形及警衛情況。
“草上飄”根據王菊麗所說的,畫了一張平面圖。馬鴻逵府邸原是前清甯夏巡撫的官邸,是一幢有山有水且前後花園的大宅院。“草上飄”看了平面圖,心裡竊喜:宅院占地面積大,地形複雜,正好便于行事,下手後逃遁也友善。現在,隻等弄清祭天玉牒在何處就可以下手了。
巧得很,一個機會送上門來:當時馬敦厚在馬鴻逵手下當騎兵旅長,春天到了,騎兵照例要去草原地區訓練。馬敦厚心血來潮,要把三個太太帶出去開開眼界。“草上飄”聽王菊麗如此這般一說,大喜道:“機會來了—你裝病鬧瀉肚,他們就不會要你跟着随侍。等馬敦厚夫婦幾個走後,你身子恢複了,馬府不會讓你吃閑飯,是以很有可能把你安置到馬鴻逵那裡去幹活。”
王菊麗依言而行,去中藥鋪子買了點巴豆,磨成粉末,服下些許,頓時瀉肚不止。馬敦厚的二姨太知道後,果然不讓王菊麗随侍,而臨時從馬鴻逵的四姨太劉慕俠房裡抽調了一名丫環跟着她去了距銀川幾十裡地的馬尾湖草原。馬敦厚一行剛走,王菊麗的瀉肚就停止了。四姨太劉幕俠便要王菊麗到她那裡去侍候。這劉慕俠是馬鴻逵所娶的四房太太中最小也最受寵愛的一個,是以馬鴻逵在她那裡過夜的日子最多。馬鴻逵每天晚上必須要丫環捶一會腿,這王菊麗是妓院裡出來的,幹這類活兒是拿手好戲,頭一回捶就獲得馬鴻逵的贊賞:“這丫頭捶得好,以後就專由你捶。”
這樣,王菊麗就成了馬鴻逵的捶腿丫頭。以後,不論馬鴻逵宿在哪房太太屋裡,都讓王菊麗去捶腿。王菊麗的名就挂在四姨太劉慕俠的房裡,馬府上下都稱她是“四姨太房裡的丫頭”。王菊麗當了個把月的捶腿丫頭後,竟探到了祭天玉牒的機密:——
原來,1933年春,馮玉祥在張家口組織察哈爾群眾抗日同盟軍。當時,軍閥孫殿英(國民黨第41軍軍長)駐防沙城,因孫原是馮玉祥舊部,馮就派人與孫聯系,想争取41軍參加抗日同盟軍。蔣介石聞訊後,深恐孫殿英被馮玉祥拉過去,于是派戴笠、劉健群多次拉攏孫殿英,許其擔任察哈爾省主席。但孫殿英認為在察哈爾處境困難,既不願參加抗日同盟軍,也不肯擔任省主席,蓄意儲存其實力,以作别圖。蔣介石對孫殿英留在察哈爾感到很不放心,于是便想了個主意:任命孫殿英為青海西區屯墾督辦,允其率領所部41軍開往青海。
孫殿英獲知蔣介石有此安排,不禁想入非非:從察哈爾去青海,要橫穿甯夏、甘肅兩省,何不乘機将馬鴻逵、馬鴻賓、馬步芳(國民黨陸軍新編第九師師長兼青海南部邊區警備司令,與其叔父馬麟、兄馬步青“三馬統治青海”,當時其勢力已從青海發展到河西地區)逐個擊破,吞并西北,當個“西北王”。
孫殿英的這個想法得到閻錫山的支援,閻錫山一面向蔣介石進言讓盡快下任命,一面給孫殿英以物質支援。孫殿英便開始整軍擴兵,力圖攻取甯夏、甘肅、青海三省,開創獨立局面。上述情況,當然逃不出馬鴻逵的情報網絡。馬鴻逵證明确有其事後,大感震驚。他所作出的第一個反應,是“孫殿英擴兵,我也擴兵”。擴兵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曰兵源,二曰财源。兵源馬鴻逆倒不難解決,“樹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實在不行,抓壯丁就是。财源卻是個難題,甯夏是個窮地方,一時搞不到那麼些經費。為了解決這個難題,5月9日晚上,馬鴻逵把兩個在手下當領兵軍官的兒子馬敦厚、馬敦靜叫到書房(即馬鴻逵設在家裡的辦公室),進行商讨。
商讨進行中,馬鴻逵突然想到要捶腿,就讓衛士去喚來了王菊麗。這樣,王菊麗在無意中獲得了“草上飄”所需要的情報:馬氏父子認為甯夏這塊地盤不能丢,否則他們将無法栖身,最終會被逐出政治舞台。為避免這一點,即使從私囊中掏出錢來也要擴兵。馬鴻逵于是提到可以考慮出手換錢的幾件寶物,頭一件就是祭天玉牒。馬敦厚、馬敦靜知道玉牒,但都沒見過,見父親興緻甚高,便不約而同要求“開開眼界”。馬鴻逵被王菊麗捶得正舒适,不想起身,就從衣兜時掏出鑰匙,交給馬敦厚,讓他從屋角那口鐵櫃中取出了裝祭天玉牒的小木匣。于是,王菊麗獲得了這項機密情報。
5月10日午夜,王菊麗把情報告訴了“草上飄”,并提出立刻準備赴北平結婚。“草上飄”稱因手頭正在做的一筆生意尚未交貨,得再在銀川停留數天,王菊麗信以為真。
5月11日,“草上飄”決定宜早不宜遲,立刻行動。當天晚上,他草草吃了點東西便關門上床歇息。一覺醒來,看看手表:1點剛過,正是下手的最佳時光。“草上飄”爬起來,穿上一身黑色緊身服,打開後窗,穿窗而出,躍過院牆,穿街走巷來到馬鴻逵宅邸外面。
馬鴻逵的這座宅邸,由四進大宅院組成,大小房屋不下上百間。入大門,左右兩個門房。院子内各有左右門,右門内是馬房,左門通花園。二門内的院子裡有8棵大樹,穿過院子,是一個足可容納50人的大客廳,廳的上方,挂着一塊酸枝木匾額,上書堂名“百樂堂”。廳右是一個20來平方米的房間,是衛士長室。往裡,由内向外,隔着一個練武的小院,是一廳二室的小小居處,馬鴻逵的書房、會客室、卧室就設在這裡。再往裡,便是前花園、内宅和後花園了。
“草上飄”知道門房和衛士長室都有衛士值守,左側通花園的巷道裡間或也有流動哨,是以他選擇右側的馬房作為潛入點。院牆約有一丈高,這當然難不倒“草上飄”,他也不用助跑,隻“噌噌噌”幾下就上了牆頭,然後往下一跳,幾乎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就落到了地下。
“草上飄”四下裡一看,發現自己站在馬廄前的空地上,馬廄裡拴着一長溜十幾匹馬,正嚼着草料,偶爾打幾下響鼻,隻有一匹深色大馬停止吃草,朝他這邊定定地望着。“草上飄”沒有把這匹馬放在心上,他确信馬号沒有人,便想按照預先想好的路線潛往書房:飛身躍上馬廄房頂,從房頂走向二門那裡的内院牆牆頭,順着牆頭走到小院,跳落到小院裡,然後翻上書房那幢房子的屋頂,從天窗進入書房。
“草上飄”朝馬廄走去,他絕對沒有想到,由于自己的疏忽,竟陷入了危險的境地。威脅來自那匹沖“草上飄”虎視眈眈的高頭大馬。這匹馬是馬鴻逵長子、騎兵旅長馬敦厚的坐騎,名叫“黑龍駒”,身高8尺,自頭至尾長1丈2尺,周身上下一團漆黑,沒有一根雜色毛。“黑龍駒”是來自内蒙古草原的名種馬,不但跑得快,有耐力,而且極具靈性。當“草上飄”輕輕跳進馬号時,它就憑着嗅覺發現這個不速這客既不是自己的主人,也不是馬夫,于是就警惕地盯着黑影。此刻,當“草上飄”走近馬廄時,它可能認為是盜馬賊,立刻咆哮長嘶。夜深人靜,聲音頓時傳遍整個馬家宅院!
“黑龍駒”一嘶,睡在門房裡的馬敦厚的馬夫立刻驚醒,一個愣怔:這畜牲不到戰場向來不嘶鳴的,今個兒怎麼長嘶不休,莫非有意外?他立刻披衣起床,抓起手槍便往馬号裡奔。院子裡的兩個衛士也緊随着奔進來。
這時,“草上飄”已經飛身躍上馬廄房頂,聽見腳步聲,便幾步向上越過屋脊,在另一側的斜面上伏了下來。馬夫、衛士三人奔進馬号,“黑龍駒”見馬夫來了,安全感頓增,便停止嘶鳴。馬夫三人打着手電筒在馬号各處搜尋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馬夫想想不放心,又跳進馬廄在一匹匹馬肚下面察看了一遍,自然也未發現什麼,心裡覺得奇怪,卻也隻得罷休,和兩個衛士罵罵咧咧離去。
“草上飄”伏在馬廄房頂上,聽見三人離開了,遂上了二門那裡的圍牆,施展輕功一路悄行,不一會就到了馬鴻逵所居住的一廳二室的房頂上。馬鴻逵平時在四個太太房裡輪流過夜,這兩天因為孫殿英之事弄得憂心忡忡,對床第之歡興趣大減,又要日夜籌劃“拒孫入境”的計劃,是以在自己的卧室裡過夜。
“黑龍駒”的嘶鳴聲,自然也驚醒了行伍出身的馬鴻逵,他咳嗽一聲:“咳—來人!”
守在卧室外面客廳裡的衛士立刻推門而進:“總指揮有何吩咐?”
“聽聲音是敦厚的‘黑龍駒’在叫,發生了什麼事?”
衛士回答:“馬一叫,我就去外面巡察過,沒見什麼異樣動靜。”
馬鴻逵說:“這幾天是非常時期,須小心在意,嚴加戒備!”
“是!總指揮。”
馬鴻逵一會兒就睡着了,那個衛士卻不敢大意,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草上飄”的輕功确實了得,他上到一廳二室的房頂時,竟然未驚動這個衛士!但是,“草上飄”卻因為客廳裡有個衛士而不能從天窗裡下來,而且連動手卸天窗玻璃的動作也沒法幹。這種情況,“草上飄”在以前作案中也碰到過,都是靠耐心等待而候得機會的。此刻,“草上飄”也決定等待,候得衛士出去轉悠或者困倦了打磕睡時下手。于是,他就趴在房頂上等着。
哪知,這個衛士受了馬鴻逵先前的一番訓誡,根本不敢有絲毫疏怠,硬是在客廳裡走來轉去,寸步不離。“草上飄”在房頂上趴了兩個多鐘頭,聽見遠處已經傳來一二聲雞鳴,估計已是淩晨四時許(他戴着手表,但無法看清指針)。“草上飄”尋思這樣等上去恐怕不行了,天眼看要亮了,他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無功而返,悄悄退出馬府;二是另辟蹊徑進入書房行竊。考慮下來,決定選擇後一個。
“草上飄”悄悄下到屋後地下,一看,正對着書房的後窗,于是毫不遲疑,立刻下手。他伸手往窗玻璃上輕輕一按,玻璃便出現數條裂紋;手掌往外一縮,碎玻璃便被帶了出來。他把手伸進去,拉開插銷,打開窗子,爬進了書房。
書房裡一片黑暗,“草上飄”摸索着往右側屋角放祭天玉牒的鐵櫃那裡挪去。哪知,一不小心碰在一張圓凳上,“咣啷”一聲響!客廳裡那個衛士立即推門往裡張望,冷不防瞅見書房裡站着一個人,禁不住失聲大叫:“有賊!”與此同時,他伸手懷裡掏出手槍,對準“草上飄”就扣扳機!
“草上飄”見勢不妙,急忙撲向視窗。“砰”的一聲,子彈打偏了。衛士連忙打第二槍,但“草上飄”早已跳出視窗,從小院側邊的角門沖進了花園。
槍聲一響,全府驚動,值勤和不值勤的衛士都沖出屋子往槍響處撲來。馬敦厚、馬敦靜聽說有賊人闖進馬鴻逵住處,皆大大吃驚,提刀揮槍的趕過來,隻見馬鴻逵穿着睡衣,雙手叉腰站在客廳門口,鐵青着臉,咬牙切齒道:
“全府搜查!抓住那個膽大包天的賊小子!”
馬敦厚、馬敦靜以旅長、團長的身份,親自率領一百多名衛士在全府進行搜查,一直搜到天色大亮也沒搜到什麼。
“草上飄”早已逃之夭夭了!
四
馬鴻逵平時性格就暴躁,一發火六親不認,兩個帶兵的兒子尤其是二兒子馬敦靜,時常被他責打。此時他的心緒正被孫殿英攪得雜亂無章,煩躁不安,竟突然岔出這麼一樁案子來,不禁大發雷霆,當即召來軍法處長馬秀武,下令懲辦昨晚在大門那進宅院值勤的7名衛士。接着,馬鴻逵又讓人把銀川市警察局局長孟蘭誠叫來,劈頭夾腦一頓臭罵,限令其在三天之内查清案件,抓獲竊賊。那孟蘭誠還不知道昨晚那案子(馬鴻逵根本沒報過案),壯着膽子問了問方才知曉,不覺驚出一身冷汗。
孟蘭誠原是馬鴻逵手下的一個副團長,打仗不怕死是出了名的。兩年多前在攻打泰安時,他是敢死隊副隊長,被打斷了一條腿。馬鴻逵看在這一點上,來甯夏後賞了他一個警察局長的位置。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不到三個月就攤上了這麼一樁案子,真是“老虎吃天,無從下口”。回到警察局,便找副局長謝源商議。謝源向孟蘭誠推薦了刑警大隊大隊長查維垣,說此人已經幹了十多年刑警,實踐經驗豐富,肯定能破案。
查維垣接受任務後,便帶了幾名刑警去馬鴻逵府邸去勘查現場并了解情況。馬鴻逵聞報,傳令隻準查維垣一人進去。查維垣給弄了個哭笑不得,隻好獨自進去。
馬鴻逵在現場那個客廳裡接見查維垣,開口就道:“你給老子使勁兒查緝,逮着了那個賊,我給你個縣長當!”
查維垣說明了了解有關情況的重要性,然後詢問竊賊潛入書房打算偷什麼東西。馬鴻逵知道不講實情對方是無法破案的,便說書房裡放着一些值錢的古玩寶物,估計竊賊是來動這些玩意兒的腦筋的。說着,馬鴻逵領查維垣進書房,打開鐵櫃讓對方看他的這些“玩意兒”。查維垣一看,鐵櫃裡放着幾個匣子,分别裝着祖母綠、夜明珠、瑪瑙、翡翠玳瑁等摻合黃金制作成的首飾和工藝品,據說都是唐、宋、元、明、清代的古董;此外,就是那個裝祭天玉牒的木匣了。
查維垣想了想,問道:“恕我直言,以總指揮的眼光來判斷,這些寶物中哪件最值錢?”
馬鴻逵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這玉牒,曾有古董商出價2萬元1根意欲收購,被我彈了回去。這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乃無價之寶,說什麼價就是什麼價!”
兩人回到外面客廳坐下,查維垣又問:“總指揮把這些寶物放在書房裡,貴府有誰知曉?”
“除了犬子,再也無人知曉!我這書房,好比高太尉的白虎節堂,尋常人休想跨進一步!”
查維垣拱拱手:“請總指揮恕我直言之過……”
“說吧,決不怪你!”
“照案情看來,估計竊賊是知道總指揮的書房藏寶之秘的。否則,貴府共有百來間房舍,他其他房間不去,怎麼就獨獨摸準這書房下手呢?是以,我很懷疑此案是内外勾結而作。”
馬鴻逵一想不無道理,一聲大喝喚進衛士,讓速把兩個兒子傳來。一會兒,馬敦厚、馬敦靜氣喘籲籲奔進門來。馬鴻逵說了查維垣的分析,問道:“你們兩人中,誰把老子藏寶之秘對第二人說過——包括向婆娘嘀咕?”
“二馬”都說沒有。馬鴻逵拍着桌子正要發火,長子馬敦厚忽然說:“阿爸息怒!我想起一個細節,估計十有八九與此案件有關!”
“快說!”
馬敦厚便說了前天晚上父子三人在書房裡商議“拒孫”大事拿出祭天玉牒時,在場有丫環王菊麗捶腿一節。馬鴻逵如夢初醒,大叫:“他媽的!必是這個小婊子!快快快,速速把她傳來!”
查維垣見沒費多大勁就議出了線索,不禁大喜,說:“以總指揮之尊,似大可不必親自訊問疑犯王菊麗。總指揮如果信得過我,把她交給我訊問就是了!”
一語提醒了馬鴻逵:既有警察局辦案,自己操哪門子心?于是說:“如此最好!你隻管審那小婊子,她若不說實話,給老子嚴刑拷打,打死也無妨!”
“遵命!請總指揮等着聽好消息!”
當時,王菊麗還在家裡,她一般在上午10點鐘過後才來馬府,到午夜前離開。查維垣走出馬府,向候在門外的刑警簡單說明了情況,指令去兩個人赴王菊麗住所附近監視,待王出門後跟蹤。另派兩名刑警候在王菊麗去馬府的必經之地,雇一輛人力車等着,待王經過時,四人會合将其逮捕,用人力車拉到警察局。
這樣安排的目的,是為防止王的同夥發現其被捕而逃遁。
一會兒,王菊麗被逮進了警察局。查維垣親自審訊,一上來便開門見山道:“王菊麗,你做的好事——省府馬主席府上昨晚遭賊偷,是你作的内應!”
王菊麗吓了個激愣:“我……我昨晚可是好好在自個兒家裡待着呐!”她不知“草上飄”的真實身份,真的認為該案與己無關。
但查維垣接下來說的話語使她改變了這一觀點:“實話告訴你,馬主席家的若幹寶物,比如祭天玉牒,放在書房裡的情況,除了馬主席父子三人,就你知曉。前天晚上捶腿時看到了什麼,你總不見得已經忘記了吧?”
王菊麗的臉色變了,低下了頭,一聲不吭。
查維垣連問了幾遍,王菊麗隻不開口,于是便動用了刑具。一上刑罰,王菊麗就哭着表示“願說實話”。這樣,她向警方供出了和“馮夢南”(“草上飄”告訴她的假名)相識及以後的一系列情節。
查維垣顧不上吃中飯,立即趕到馬鴻逵那裡去報告情況。馬鴻逵聞知王菊麗果然是竊賊内應,大怒,下令:“執行槍決!”
查維垣說:“總指揮要槍斃這個女的,自然是容易的,隻是能否寬限幾天再執行?”
“為什麼?”
“是這樣的,王菊麗供出‘馮夢南’每隔三天和她見一次面,一般是在午夜時分上她家。而平時這個姓‘馮’的住在哪裡、在幹什麼均不知曉,要逮捕他很有一定難度。是以,我想利用王菊麗作誘餌,明天晚上在她家裡埋伏幾個弟兄逮姓‘馮’的小子。”
馬鴻逵點頭:“好!就這樣!查大隊長你去辦吧。”
次日,是王菊麗和“草上飄”約定的幽會日子。晚飯後,查維垣讓把王菊麗從牢房裡開出來,說:“馬主席念你在他府上幹活勤快,且年幼無知,受騙上當,故有寬宥之意,隻要你協助逮到‘馮夢南,保你平安無事,立刻釋放!’’
王菊麗畢竟才二十出頭,真的有些“年幼無知”當下信以為真,但她不知怎樣“協助”法。她一表示,查維垣便說:“不要你怎樣怎樣,你隻要在10點鐘以後和平時一樣回家去,開着燈等‘馮夢南’到達,就可以了。”
王菊麗一聽,連連點頭。
查維垣又召來6名精幹刑警,吩咐道:“你們在9點半去王菊麗家周圍設伏,待姓‘馮’的一露面,立刻下手逮捕!”
這時,無論是馬鴻逵方面還是銀川警察局這邊,都不知道而且想也不曾想到過“馮夢南”是身懷輕功絕技的“飛賊”。查維垣在解放初期以“曆史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被捕後,在監獄裡寫的《我的自傳》材料中談到這件案子時說:“當時我隻以為‘馮夢南’是一個一般的竊賊,派6個人去抓他是綽綽有餘的了。哪知這個念頭是錯誤的,以緻使這次緝捕行動失利,并造成了一死三傷的重大損失。”
這次緝捕行動具體過程是這樣的——當晚9點半,6名刑警按照查維垣的布置前往守伏現場。領頭的組長王守隆察看王菊麗家門前的地形後,作了布置:兩人翻牆進入王菊麗家,埋伏在院子裡;四人守伏在對面那戶人家的院子裡,隻等目标出現就下手。
10點鐘過後,王菊麗在兩名刑警的跟蹤監視下回到了家裡。那兩名刑警待王進了家門,便傳回局裡去了。事先查維垣作過安排,逮捕“馮夢南”後,由王守隆一班人将王菊麗一并鎖拿解局。王菊麗回家後,象往常的幽會日一樣亮着燈坐等“馮夢南”抵達。
11點半左右,“草上飄”出現在守伏刑警的視線裡。“草上飄”做事雖細,卻沒料到自己作案失風後,馬鴻逵方面竟會懷疑到王菊麗頭上。是以,他毫無戒心地迳直來到王菊麗家門口,舉手輕輕叩門。屋裡,王菊麗正等得心焦如焚,聽見叩門聲連忙答應着走出來開門。
門一開,“草上飄”便一步撞進來,正待摟抱王菊麗,忽然聽見院子裡似有聲響,幾乎是同時,兩個守伏的刑警一左一右直撲上來:“不準動!”
“草上飄”情知不妙,倏地推開王菊麗,罵了聲“婊子”,一個側身,一拳擊在左側撲過來的那個刑警的太陽穴上,将其擊倒;幾乎是同時,擡起右腿一腳踢在另一個刑警的小腹部,那人“哎喲”一聲雙手捂着小腹蹲了下去。
這時,對面老百姓家裡守着的王守隆四人,一齊沖出門來,直往這邊撲,“草上飄”聽見聲音,料想退路已被堵住,遂施展輕功,飛身上屋。‘王守隆幾個進門不見“馮夢南”,擡頭見房頂上有人影,這才意識到這個賊人非同一般,遂不管三七二十一擡起手槍便往房頂上打。“草上飄”揭起房頂上的瓦片擲下來,把兩個刑警砸得頭破血流。另外兩個沒挨砸的刑警見狀,吓得躲進了屋裡,“草上飄”乘機飛檐越脊而遁。
這次受傷的四個刑警,送到醫院後,挨拳擊的那個因腦血管爆裂而死亡;挨腳踢的那個,出現血尿,治了三個星期方才恢複健康;另外兩個被瓦片砸破頭的,縫針包紮後當場出院。
五
刑警大隊大隊長查維垣聞知緝捕行動失利,驚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立刻向銀川市警察局局長孟蘭誠打電話報告情況。孟蘭誠已經躺下了,接到電話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這“馮夢南”是一名“飛賊”,萬一他橫下心來潛入馬鴻逵府裡去行刺,那真是不得了!于是,孟蘭誠立刻爬起來,匆匆趕往馬鴻逵府邸去報告。
馬鴻逵聽說“馮夢南”乃是一名“飛賊”,其震驚程度遠甚于查維垣、孟蘭誠。他很清楚“飛賊”潛在的威脅:1932年夏,“燕子李三”飛盜馬鴻逵之父馬福祥在北平的公館。當時馬福祥雖然不在北平,但聞訊也大驚失色,自此郁郁寡歡,8月19日即心髒病發作而死。“燕子李三”因作了該案而受到警方的全力偵緝,幾個月後即被捕斬首。現在,相距不到一年,另一名“飛賊”竟盯上了馬鴻逵,這怎麼不使他感到震驚!
馬鴻逵于是立刻下達一連串指令,讓在甯夏省全境偵緝“飛賊”馮夢南。據查維垣解放後在監獄所寫的《我的自傳》村料中披露,當時為緝捕“飛賊”,竟出動了以下機構所屬警憲特機關的一部或者全部人員——
警保處:銀川市警察局(刑警大隊、偵緝隊、保案隊),各縣警察局,處直屬稽查科;
保安處:各分區警備司令部便衣隊,處直屬便衣隊,處直屬諜報隊;
第15路軍總部軍法處:便衣隊,憲兵連,稽查科;
第15路軍總部參謀處諜報科:各旅、團諜報機構,便衣隊;
甯夏省軍警聯合稽查處:各縣分處一各稽查所,憲兵連,騎兵巡查隊,偵探隊,稽查科;
第15路軍總部便衣偵緝隊。
據查維垣估計,上述機構參加偵緝“飛賊”行動的總人數約在8500人左右。但是,這麼多警憲特人員整整折騰了三天,連“飛賊”的影子都未瞟着。
負責銀川地區偵緝行動的市警察局局長孟蘭誠拐着一條假腿折騰得夠嗆,正好馬鴻逵召見他詢問案子辦得如何,孟蘭誠說:“報告總指揮,我估摸這小子已經離開銀川,甚至離開甯夏了!”
馬鴻逵想了想,說:“小小一個銀川城,這麼多人搜尋了三天,還沒發現影蹤,這小子多半确已離開銀川了。”孟蘭誠便乘機請求收兵,說再搜下去弟兄們都要累趴下來了。馬鴻逵同意了。
其實,“草上飄”并未離開銀川市,他就藏身于距王菊麗住所僅一箭之遙的“大遠槽坊”的後院内。“大遠槽坊”後院堆滿了釀酒用的陶甏,一個個堆垛比兩層樓房還高。“草上飄”躲在其中一個頂部中間,上面也壓着幾個空甏。那些來搜查的警探,一則收受了槽坊老闆塞的“辛苦錢”(老闆怕他們把酒甏砸碎);二則他們也不敢往堆垛上爬,生怕一不小心弄翻了被亂滾的酒甏壓住,是以搜得不大賣力,自然沒發現“草上飄”。“草上飄”躲在那裡,白天睡覺,晚上溜出來,從槽坊廚房裡偷些食物充饑,同時爬上圍牆觀察戒嚴是否已經撤消。
就這樣,“草上飄”混了四天。到第四天晚上,“草上飄”發現警方已經收兵,不禁暗自高興,決定再次下手去盜祭天玉牒。
“草上飄”身為職業慣偷,自是深谙目标的防竊心理。他分析了馬鴻逵的心理:肯定相信他已經逃離銀川甚至甯夏省,絕對不會想到他竟會再次盜竊,是以,馬府的防範準很松懈。這個松懈是指整體而言,在實際中,估計一天24個小時中有緊有松。幾時最松?一般說來是黃昏時候。是以,“草上飄”決定來個“掐燈花兒”。
掐燈花兒”是盜竊黑道的行話,意思就是在黃昏剛點油燈的時候下手作案。因為這個時候人們通常都在吃晚飯,防範最松,下手作案最易得手。
第5天黃昏,“草上飄”利用暮色初上、昏昏蒙蒙之際,從“大遠槽坊”後院越牆而出,一路疾行,來到馬鴻逵府邸附近。略一轉悠,飛身上牆,潛入前花園。
這天也是巧,青海省政府主席馬麟和軍閥馬步芳為對付孫殿英進攻西北三省,派了一位特使來銀川和馬鴻逵洽談“青、甯、甘三省聯合拒孫”之事。此議正中馬鴻逵的下懷,于是這位特使受到熱烈歡迎。這天晚上,馬鴻逵在“長仁清真館”設宴款待青海特使。這樣,大部分衛士都去做護衛了,馬府隻剩下一小部分,警戒自然無形之中松懈了。
“草上飄”潛入前花園後,循着幾天前逃遁脫險的路,借着暮色的掩護,不一會就來到馬鴻逵的書房後面。這裡自從發生案件後,馬鴻逵下令晚上不管他在與不在,都必須雙崗值守。但是,崗哨要9點鐘才進入現場,此刻這個小院裡連個鬼也沒有。
“草上飄”為順利脫身計,甯可稍稍多費些時間飛身上房頂揭去瓦片上到書房,也不走打碎玻璃的道兒。他進入書房後,立即下手撬開屋角的鐵櫃,把裝着祭天玉牒的小木匣拿出來,揣在懷裡,然後重新關上櫃門。鐵櫃裡還有其他值錢的寶物,但是“草上飄”一件也沒有取。這是當時有檔次的職業竊賊的規矩,準備偷什麼就偷什麼,不到萬不得已,決不順手牽羊多偷任何贓物,是之謂“盜亦有道”。
“草上飄”上到房頂,随手把瓦片重新蓋好,這才跳到地下,從原路逃離馬府。
9點鐘,值勤衛士準時進人值守現場。小院門的鑰匙平時由馬鴻逵的府邸衛士長馬孝光掌握,府邸的一切警戒事宜也由其安排。當下,馬孝光帶着兩名值勤衛士進了小院,檢查客廳卧室、書房的門窗,門鎖完好,窗戶緊閉,隻道一切完好,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這天晚上,馬鴻逵未來小院,衛士值勤四小時換一次崗,一共換了兩次。每次換崗都互相認真檢查門窗,均無異樣,是以,隻認為平安無事。
次日,又是如上。直到“草上飄”作案後40小時即第三天上午10時許,馬府才發現出了盜案。那天上午,馬鴻迹吩咐馬孝光,說甘肅省政府主席馬鴻賓下午要來府邸,因其是馬鴻逵的堂兄,此番來銀川又是密議“四馬拒孫”(指馬鴻逵、馬鴻賓、馬步芳、馬步青聯兵對付孫殿英,阻其入西北三省)之事,是以準備在書房接待,讓将書房打掃幹淨。馬孝光于是帶了幾個衛士去打掃,開門進去,見書房正中地下有一層較厚的粗粒灰塵,頓覺蹊跷。馬孝光擡頭望房頂,這才發現潔白的天花闆上有一道道黑色裂痕,頓時大驚:
“不好!屋頂被人揭開過了!”
幾個衛士一看,都大驚失色,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馬孝光回過神來,一個箭步沖到鐵櫃那裡,蹲下一看,差點馬失前蹄,從牙縫裡發出一絲聲音:“糟啦!”
在場所有人都不敢挪動已被“草上飄”打開了的鐵櫃,馬孝光親自站在書房門口把守現場,同時指令衛士去向馬府管家、馬鴻逵的堂侄馬敦沖報告情況。馬敦沖聞報,也不先去看現場,立即往省政府打電話,向馬鴻逵報告案情。
馬鴻逵聞訊大驚,立刻中斷正在舉行的省府委員會議,驅車回到府邸。直到此時,鐵櫃才被打開,馬鴻逵親自清點,發現其他寶物都不少,獨獨少了價值難以估計的祭天玉牒,不禁大怒,隻氣得滿臉橫肉亂顫,仰臉望着天花闆上的裂痕,嘴裡喃喃而語:“‘飛賊’,厲害!厲害!”
六
銀川市警察局局長孟蘭誠接到馬鴻逵秘書打來的報案電話,驚得好似背脊上有許多螞蟻在爬來爬去,對在場的查維垣說:“這怎麼可能呢?全市搜查了三天三夜沒有露面,搜查一結束,這‘飛賊’倒潛進馬主席府邸作案竟得了手!”
查維垣說:“事到如今,隻有立刻去馬府勘查了現場再說,先認定究竟是不是‘飛賊’作的案,然後再作商議。”
于是,孟蘭誠、查維垣直奔馬鴻逵府邸。馬府上下一片慌亂,管家馬敦沖已指揮全府衛士、傭人等在府内各處檢查,擔心那神出鬼沒的“飛賊”還留在府裡。馬鴻逵見了孟蘭誠,頭一句話就充滿了殺氣:
“姓孟的你聽着,給你10天時間,如果找不回祭天玉蝶,你提頭來見!”馬鴻逵說完,斜眼瞟了一下查維垣,又補充了一句:“查維垣你也逃脫不了幹系!”
孟蘭誠、查維垣都吓得臉色青白,不敢吭聲。馬鴻逵恨恨地盯着他們,就象祭天玉牒是這兩人盜走的,半晌,一揮手道:“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查!”
孟蘭誠、查維垣退到院子裡,沉思了一會,商議了分工情況:孟蘭誠立刻回警察局,着手布置戒嚴查緝“飛賊”之事;查維垣留在馬府作現場勘查,待查完立即回警察局研究破案之事。查維垣領着幾個刑警在書房上下勘查了一番,認定該案确是“飛賊”所作,并依據“飛賊”在現場留下的腳印、痕迹得出結論:該案發生于24小時之前。
查維垣傳回警察局,向孟蘭誠報告了現場勘查情況。孟蘭誠心裡涼了半截:“這案子最起碼發生在24小時以前,‘飛賊’肯定已經溜出銀川市,弄得不好,早就離開甯夏省了!這如何是好?”
查維垣說:“局座,馬鴻逵親口說過,這案件若偵破不了,你我都逃脫不了幹系。是以,即使‘飛賊’已經逃離甯夏省,我們也要設法把他抓回來,把贓物追回。這樣,才能得到馬主席的寬恕。”
孟蘭誠連連點頭:“查大隊長言之有理!這樣吧,我這個局長于破案是外行,你才是内行,此事由你全權去抓,發号施令都用我的名義。到這個地步,你我是一根繩子上拴着的兩個螞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也就不分上下級了。等過了這個難關,我這個局長位置就由你來坐,我不幹了!他媽的,幹這個局長比做敢死隊長還犯難,一點也不爽氣!”
查維垣于是開始全力偵查這起案件,他畢竟是吃了十幾年刑偵飯的,懂得破案的路子。經過一番分析,查維垣認定兩點:
①從“飛賊”為了摸清馬鴻逵府邸情況而為王菊麗贖身并安排她打進馬府這一點來看,這是一起有周密策劃的預謀案件;②既是預謀案件,案犯肯定已經考慮過得手後的退路問題,是以,案犯此刻早已攜贓物逃離甯夏了。是以,要偵緝案犯,隻有去外省進行了。但是,案犯去了何地?這一點首先要弄清。查維垣進一步考慮下來,認為此案既為祭天玉牒而發生,那就應當去找祭天玉牒的主人馬鴻逵作第一步了解。于是,查維垣決定求見馬鴻逵。
馬鴻逵對于查維垣的求見不以為然。據查維垣後來在《我的自傳》中回憶,馬鴻逵開始并不想接見他,讓管家馬敦沖代為接見。但是,查維垣掌握了馬鴻逵渴望追回祭天玉牒的心理,讓馬敦沖向馬鴻逵報告:現在調查的線索必須由馬主席本人提供,否則這個案子就無法調查下去。馬鴻逵聽了,這才發話讓查維垣去見他。
查維垣見了馬鴻逵,把情況簡單分析了一遍。馬鴻逵的思路很清晰,一下子全盤接受了查維垣的分析。他問:“你現在需要我提供什麼情況?”
查維垣說:“我需要弄清楚的是:這件稀世珍寶是如何到馬主席手裡的?到了你手裡後有哪些人知道?是否有人提出過想轉讓或者對其表現出特殊的興趣?”
馬鴻逵于是介紹了泰安盜寶情況和李重遠對祭天玉牒的态度。查維垣馬上問:“這個姓李的是怎樣一個角色?”
馬鴻逵說:“聽說是北平的一個商人,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但是,他既然肯出10萬大洋向我購買祭玉牒,那肯定是個富翁。”
查維垣說:“馬主席您提供的情況很是重要,我這就着手去調查。敝職鬥膽提一個要求;能否以馬主席的名義向北平令尊大人府上發一份電報,請那邊代為了解一下李重遠的情況?”當時,馬鴻逵的父親馬福祥雖然已經去世,但北平馬府仍在,有馬家人住在那裡。是以,以馬鴻逵的名義發電報讓他們調查李重遠乃是最穩妥之舉。馬鴻逵略一沉思,答應了查維垣的要求。
查維垣離開馬府後,立刻去電報局,向北平馬府發了一份加急電報,讓那邊了解李重遠情況後直接回電銀川市警察局刑偵大隊。
次日上午9時,北平馬府發來回電,也是加急的,介紹了李重遠的有關情況,包括履歷、資産、住址等。查維垣看過電報後,對孟蘭誠局長說:“看來,此案跟自稱是唐玄宗李隆基後代的李重遠有關,我懷疑是他以巨款收買‘飛賊’來銀川行竊的。我現在準備帶幾個人去北平作秘密調查。”
孟蘭誠已經六神無主,一切都聽查維垣的,當下立刻表示同意,并批了800元錢給查維垣作為偵緝經費,說如若不夠,可打電報回來,這邊再設法籌款電彙過去。當時800元是很大一筆數額,銀川市警察局一個月的辦案經費預算也隻有1200元。
查維垣帶了四名刑警,連夜離開銀川前往北平。
查維垣一行抵達北平後,未去北平市警察局聯系。查維垣吃了多年警務飯,對警界的内幕洞若觀火,深知凡是大都市的警察局,都有警察和黑道有勾結,他若去聯系協助調查之事,等于給對方報信,案件就永遠偵破不了。于是,查維垣決定靠自己的力量進行調查。
查維垣先去德勝門外察看了李重遠的宅邸及周圍情況。次日,查維垣派一名刑警去距李重遠宅邸僅十多米的一戶居民家,以高價租下了二樓靠馬路的那個房間,五人随即住了進去,從這時開始他們輪流晝夜監視李重遠宅邸的大門。
查維垣此舉的思路是:“飛賊”竊得祭天玉牒後,由于做賊心虛,擔心被追捕,是以不一定會直接像他們赴北平那樣走最近的路,他可能繞道,是以很有可能比他們晚到北平;況且“飛賊”如果受雇于李重遠,他在得手後會擔心李重遠是否會變赴?是否會殺人滅口?是以不大可能一抵北平就直接把贓物送交李重遠處。是以,“飛賊”這幾天很有可能會出進李重遠宅邸。而監視是發現“飛賊”的最好的一個途徑和手段。
後來的事實證明,情況果然如查維垣所估計的那樣。“草上飄”曾逸飛得手後,考慮到馬鴻逵發覺祭天玉牒被竊後會全力緝拿他,是以他在逃離甯夏時玩了一點手法:未走從甘肅那裡出省境的近路,而是舍近求遠,先去青海,然後再從青海到華北。到了華北也不急着去北平,而是住進了天津英租界的一家旅館。
“草上飄”直到此時也不急着跟李重遠聯系,他知道自己作下了何等價值的案件,也清楚自己的對手是手握甯夏省黨政軍大權的方面大員,是以絕對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他待在旅館裡寸步不出,一直在分析情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現在要偵破這起特大盜竊案,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李重遠那裡。是以,在和李重遠接觸前,應當弄清北平方面的情況是否有變化。“草上飄”為了弄清情況,想到了他和李重遠之間的牽線人“千面人”山兆薪,便按照“千面人”留給他的位址往石家莊寫了一封信,說明了有關情況和要求,請“千面人”赴北平了解一下李重遠是否有什麼變化,免得冒失登門,自投羅網。
“千面人”山兆薪收到“草上飄”的信後,立刻赴北平向市警察局巡官唐鐵了解情況,唐鐵告訴他一切均正常。“千面人”随即從北平趕往天津,當面向“草上飄”說明了訪查情況。
至此,“草上飄”确認一切都平安無事。但他不知怎的有一種預感,總認為不能去北平。想來想去,決定往北平李重遠處發一份電報,約李攜款到天津來取貨。
上述情況,查維桓五人當時自然不清楚,他們一連在那裡監視了四天四夜,未發現“飛賊”光臨李宅,也未有其他異樣迹象。那四個刑警有些沉不住氣,懷疑這個方案行不通,不免口出怨言。但查維垣堅持認為這個方案會有收獲的,讓部下耐心守伏。
第五天中午,監視哨發現郵電局的一名綠衣郵差駕着機器腳踏車往李重遠宅邸送了一份電報,便向查維垣報告了。查維垣一下子跳了起來:“這可能是個情況—李老頭子不做生意已有多年,子女皆在北平,和他住在一起,誰還給他發電報?别是盜祭天玉牒的那個角兒給他來電報,約定地點‘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查維垣的四個部下都一緻同聲附和,贊同大隊長的分析。查維垣沉思良久,決定派人去郵電局查閱電報底稿。考慮到此舉有可能會被北平市警方知曉,為防萬一,他想出了一個辦法:派一個姓徐的剛從甯夏省吳忠市警察局調往銀川市警察局的刑警(因為其證件仍是吳忠市警察局的)去郵電局查閱電報稿副本,但借口是其他事由,與李重遠絕對無關。
徐某奉命去郵電局,找到局長,出示了證件,稱自己奉派來北平守伏一個當地殺人如麻的慣匪,現下榻于附近一家旅館,等甯夏方面電告線索,不想久候不至,故來郵電局看看是否錯投或者扣壓了這份電報。郵電局長聽了,二話不說,馬上喚來電訊室主任,讓把這幾天的收電底稿本取來,讓徐先生親自查閱。
徐某一查,很快就發現了“草上飄”發給李重遠的那份電報,全文如下:
貨已到手。請在周三上午11時正攜“見票即兌”現金支票赴天津呂祖堂門口見面,須本人前來,過時不候。
徐某将電報全文默記于心,又翻了一會其他電報稿,佯裝失望地告辭而去。
查維垣聞報,大喜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好啊,總算熬到頭了!”
幾個人商量緝拿“飛賊”的對策,起初他們想立刻去天津,從天津郵電局的電報底稿上查得“飛賊”的落腳點後即行捉拿,但又考慮到“飛賊”所留的位址十有八九是假的,既查之無效,又要承擔洩密的危險,還是不去為好。于是改變初衷,決定先派兩人去天津,後天(周三)化裝進入呂祖堂,準備緝拿“飛賊”;另外三人則化裝跟蹤李重遠,尾随前往天津,屆時5人一齊下手捉拿“飛賊”,不管李重遠。
查維垣說:“上次在甯夏王守隆小組6人合拿這個‘飛賊’也未能拿下,自個兒倒鬧了一死三傷。是以後天下手時大家放機靈點,看看不好可以開槍,不過千萬不要打要害部位,要的是活口。”
徐某等人異口同聲道:“明白!”
于是,徐某和刑警老張兩人先去天津。這邊,查維垣三人又監視了一天多,到星期三清早,見李重遠在其侄子李銘嬰的陪同下出了門,知道是去火車站。于是他們便叫了洋車直奔前門車站,果然見李重遠、李銘嬰在候車室裡坐着。一會兒,查維垣三人随“二李”上了開往天津的列車。
卻說刑警徐某、張某兩人,上一天已經抵達天津,下榻于距呂祖堂不過一箭之遙的一家旅館。這天上午,兩人化裝成讨飯叫花子,身穿破衣爛衫,手裡拿着打狗棒、破籃子,來到呂祖堂。這呂祖堂位于天津如意庵大街何家胡同,為清代供奉呂洞賓塑像的道觀。康熙58年始建,乾隆、道光年間重修。主要建築有山門、前殿、後殿、東西廂房和五仙堂。1900年義和團運動在天津興起時,著名的乾字團首領曹福田,率團民在此設總壇口,其他首領如張德成、劉呈祥及“紅燈照”首領林黑兒等經常到此拜壇議事。是以,呂祖堂乃是天津一處名勝,在當時簡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下,徐、張兩人在大門内側的一株大樹下,占了一塊地盤,從這裡望過去,大門外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皆在視線之中。
上午10點半,一輛人力車來到呂祖堂大門口,車子停下,從上面下來一個身穿黑色絲緞長衫、頭戴咖啡色禮帽的中高個子。此人右手持一根手杖,左手提着一個黑色牛皮公文包,下車後往四下裡東張西望了一陣,拔腿往呂祖堂裡面走去。徐某定晴一看,正是和他打過照面的“飛賊”“馮夢南”(徐某參加了王守隆小組緝拿“草上飄”的行動),不禁大喜,連忙向張某遞了個眼色。
“草上飄”看看手表,約會時間未到,稍一沉思,便邁步跨進大門,往呂祖堂裡面走去。他走過徐、張兩人面前時,兩人極想撲上去捉拿。但想到此人功夫非凡,不是兩個人所能對付得了的,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徐某朝同伴打了個暗号,張某便尾随“飛賊”而去。
又過了一會,一輛出租汽車載來了李重遠、李銘嬰兩人,他們下車後,看看“草上飄”未露面,隻以為人還未到,便走進大門外右側的一個蘆席棚子,坐在桌前,招呼攤主沏了兩碗棗花茶,要了一碟西瓜子,喝着茶磕着瓜子,等待“草上飄”露面。
這時,查維垣三人坐着人力車也到了。他們裝作互不相識,兩人坐在門外的小吃攤上品嘗小吃,查維垣則來到蘆席棚裡坐下,就在“二李”旁邊那張桌上喝茶。他化裝成商人模樣,頭上戴一頂藍卡其布便帽,隻要他伸手摘下帽子拍兩下,就是捉拿“飛賊”的信号。
11時差2分,“草上飄”從呂祖堂裡走出來,不慌不忙地在外面轉了一圈,觀察是否有異樣情況。他認為一切均正常,這才走進蘆席棚子。
李銘嬰早就盯着“草上飄”了,見他進來連忙站起來,連連點頭,笑道:“曾先生好哇!”
“草上飄”點點頭,不慌不忙走到李重遠面前:“李先生您老很準時啊!”
李重遠笑道:“這等大事,怎敢不準時!”
說話間,“草上飄”在“二李”面前坐下,那個黑皮包就放在桌上。李銘嬰見李重遠眼不錯珠地盯着黑皮包,便問道:“曾先生把貨帶來了?”
“草上飄”緩緩點頭,淡淡一笑道:“自然帶來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乃是道上的規矩,曾某怎敢違勃!”
李重遠聽出“草上飄”話中有話,連忙說:“支票,老夫已經帶來了。”
“是‘見票即兌’的現金支票嗎?”
“不錯。”
“哪家銀行?”
“通商銀行。”
李重遠說着,拿出支票亮了亮:“請曾先生看準了,是這個數吧?
“是這個數。”
“草上飄”轉了轉眼珠子,“不過,這要煩請李先生陪同曾某去一趟銀行,把錢取出來,就取紙币好了。”
李重遠一輩子經商,經驗異常豐富,當下笑道:“曾先生是疑這支票有問題吧?沒關系,老夫陪你走一趟也好。不過,在去之前,老夫有個小小的要求……”
“請說!”
“老夫想見識一下你的貨。”
“這個自然可以。”
“草上飄”轉了轉眼珠子,伸手去取黑皮包。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令“飛賊”和“二李”都意想不到的事—蘆席棚子的一角突然“嘩啦”一聲塌了下來!
好端端的蘆席棚子怎麼會突然塌下來呢?這是追緝“草上飄”的刑警做的手腳。原來,“草上飄”一進蘆席棚子,坐在棚裡的查維垣就發出信号,讓四個刑警把棚子包圍起來。但他不敢貿然下達行動指令,因為“草上飄”實在太厲害了,稍有不慎便會被他腳底抹油逃之夭夭。查維垣伸手懷裡摸着手槍槍柄,卻又不敢掏出來。他睜大眼睛注視着“草上飄”,恨不得撒出一張大網把這個武功卓絕的“飛賊”兜住。就在這時,查維垣頭腦裡由網聯想到眼前這個蘆席棚子,倏地閃過一個念頭:何不設法把這個棚棚搞塌掉,将“飛賊”壓住,看他還如何“飛”?!
查維垣主意打定,走到刑警老張面前,佯裝施舍,悄言吩咐:“把那棚子一角搞塌!”
吃刑偵飯的都是鬼精靈,張某一聽就明白上司要的是什麼心眼,馬上去附近檢了一截繩子,大約有三、四托長,拉拉還算結實一,便悄悄踅上前去把蘆席棚子一角的那根柱子拴住,然後把繩子放開去。查維垣見張某已經做好準備工作,走過去和他一起扯住繩子,猛力一拉。那蘆席棚子的柱子不過臂膊粗細,淺埋在沙土裡,哪裡經得住兩條西北大漢的惡拉,立時傾倒。說時遲,那時快,随着“嘩啦”一聲響,一陣塵土升騰而起,棚子一角傾倒下來,把“草上飄”、“二李”兜頭蓋腦壓住!
查維垣伸手摘下帽子拍了兩下,大叫:“救人啊!”話音未落,他已如離弦之箭般地直撲過去,雙手抓住從蘆席下伸出來的一條腿(他已認準“草上飄”穿的衣褲),用力往外扯。
那“草上飄”冷不防被塌棚之故搞得有些發懵,聽見外面叫“救人”,隻道真是救人,一邊被查維垣往外拉,一邊悶聲悶氣地吃喝:“他媽的輕點兒,把老子臉都劃破了!”
說話間,“草上飄”的一條胳膊已經露了出來,徐某和另一名刑警已經猛撲上去,把一副大号的白銅手铐扣住了他的手腕。“草上飄”意識到不好,正待掙紮,雙腳已被體重達185市斤且多年習練國術、頗有膂力的查維垣牢牢壓住。張某和另一名刑警撲上去抓住“草上飄”的另一條胳膊,死命掀住,扣上了另一個手铐圈兒。
“拉出來!”查維垣一聲大喝,拔出了手槍。
四名刑警把“草上飄”從倒塌的蘆席棚下拉出來,仰面朝天扔在地上。“草上飄”眨着眼睛,目光在五名刑警臉上移動,問道:“何方朋友跟我過不去?”
“我們是銀川警察局的!”
“草上飄”長歎一口氣:“唉—栽了!栽了!馬鴻逵這個龜孫兒果然動不得,手好長哇,一下子就伸到天津衛來了!”
這時,李銘嬰從塌棚下掙紮出來,見狀目瞪口呆,愣了一愣才想着去拉李重遠。老頭子出來一看“草上飄”已被铐上,驚得雙手亂顫:“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查維垣喝道:“姓李的,你滾一邊去!這會兒沒空和你鑼嗦,不過跑不了你的,你就等着進局子吧!”
當下,查維垣和兩名刑警掀開蘆席、竹杆,在一片狼籍的桌上找到了那個剛拉開拉鍊的黑皮包,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沉甸甸的黑色木匣。查維垣揭開木匣蓋子,定晴一看:啊!!——裡面隻有一根祭天玉牒!
七
查維垣畢竟是老刑警,經驗豐富,當下立刻合上匣蓋,聲色不露地裝入黑皮包。轉臉四顧,見不遠處有一座戲台,便一擺手槍,讓圍觀人群閃出一條胡同,吩咐把“草上飄”押過來,來到戲台後面,輕聲問道:
“你把還有7根玉牒放在何處?”
“草上飄”笑道:“這個,老子自然不會松口!否則,真是枉稱江湖上的一條好漢了!”
“你既是好漢,自然會體諒我們這幾位弟兄的苦衷。朋友,你想想吧,為了找到你,我們花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哪!”
“人各有志!你們有你們的苦衷,我有我的苦衷,你知道我為這幾根玩意兒,花費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哪!”
查維垣見談不下去,就指令部下抄身。“草上飄”身上自然沒藏着祭天玉蝶,隻找到一些鈔票、一張英租界“如意旅社”的住宿證。查維垣望着住宿證,沉思良久,說:“都是精靈子,你不說,我也知道了—還有7根玉牒,你放在旅館裡,對不對?”
“嘿嘿,你們不怕麻煩,可以去旅館搜一搜嘛!”
“這個,何消好漢吩咐?”查維垣一擺手,“叫輛車來,載着他去‘如意旅社,!”
警察和偷兒擠在一輛破舊的出租汽車裡,來到了英租界“如意旅社”。一問帳房間,得知“草上飄”獨自居住在一個單間裡,于是指令茶役把門打開。進去搜了不多會兒,便從枕頭裡搜到了那7根祭天玉牒。查維垣拿着玉牒,得意洋洋地獰笑道:“你枉稱‘好漢’兩字,一點都不聰明。這瞞不過藏不掉的事情,何苦自作聰明隐藏起來呢?須知你為了這點小聰明,押回甯夏後要吃多少苦頭!”
“草上飄”顯得很鎮定:“聽天由命吧!”
查維垣五人剛要押着“草上飄”離開“如意旅社”,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凄厲的警報聲。查維垣一怔:“這是怎麼的?”
話音甫落,隻聽得旅館門外傳來刺耳的汽車刹車聲,跟着就是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十來個手持短槍的英租界巡捕房的中外巡捕出現在房門口:“不許動!”
查維垣一看是巡捕,松了一口氣:“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我們是甯夏省的警察,來貴市緝拿在甯夏犯了重大殺人、盜竊罪行的江洋大盜,就是他——”說着指了指“草上飄”。
為首的是個高鼻碧眼的英國巡捕,竟能說一口帶京腔的國語:“你們是甯夏省的警察?”
“不錯!請看‘派司’!”
那英捕看了“派司”,又看了看一旁的“草上飄”,說:“你們違反英租界的規定,擅自人租界逮捕人犯,這是違反法規的行為。根據一規定,全部拘留!”說着擺擺手,下令:“統統帶走!”
後來查維垣回憶此事時說到,他雖然是個老刑警,卻從未去過有租界的城市如上海、天津、青島等地辦過案子,根本不知道“租界如同外國”,拘捕人犯必須先同租界巡捕房聯系,由巡捕房出面捉拿,然後再由華界警方“引渡”。像他們這次到天津來辦案,在呂祖堂可以抓人(呂祖堂屬華界),但是不能把抓的人押進英租界,否則就算違犯了英租界的法律。他們先前押着“草上飄”進旅館時,帳房已起疑,看看他們不象是英捕房的,便悄悄向英租界刑事部打電話告密,于是有了眼前這一幕。
當天,查維垣幾個還想分辨,早被巡捕一擁而上兩個對一個揪住,搜去手槍,大概看在“同行”面上,還算客氣,未上手铐,連同“草上飄”一起押了就走。
英捕房把查維垣幾人帶到那裡後,關進留置室,說會通知天津市警察局來處理的。五人等了半天一夜不見動靜,尋思這樣等下去恐怕沒個底。于是寫了一封信,以10元大洋買通了一個印度看守,請他火速送往天津市警察局。
信送出後半天,查維垣五人被英捕房釋放,由天津市警察局的一位科長來接他們。查維垣自然想到“飛賊”和祭天玉牒,請那位科長和英租界交涉,要求“引渡”人犯,轉交贓物。那位科長和英國人一談,接待他的英捕房刑事部偵探長連連搖頭,大歎苦經:
“得了吧,别提那個犯人了,他會‘飛’,進來的當天晚上就‘飛’走了!這還不算,他竟還有本領潛入刑事部督察長辦公室,從保險箱中把封存的贓物——就是你們所說的祭天玉蝶悉數盜走了!”
這一席話語大大出乎查維垣的意料之外,作為一個老刑警,他極善思考,遇事往往會從幾個方面予以考慮,在這件事上雖然考慮過幾個結果,但從未想到會有這麼一個結果。他對此表示懷疑,認為是英國佬設計的一個圈套,目的是想占有那稀世珍寶。無獨有偶,天津市警察局的那個科長也是這麼想的。這位科長倒頗有些愛國意識,認為祭天玉牒是國寶,決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流落到外國人手裡去,于是他要求對方作詳盡的介紹并提供有關證據。
英捕房偵探長因他們平時辦案子依靠天津市警察局的地方很多,是以對這位科長比較客氣,就按他的要求,對“草上飄”的脫逃情況作了比較詳細的介紹——
“草上飄”被帶到英捕房後,刑事部安排一名英國巡捕、一名中國巡捕對他進行了審訊。那兩個審訊者起初不知祭天玉牒的價值,拿着當驚堂木拍桌子,喝問“草上飄”犯了什麼案了。“草上飄”可能知道英捕房的西式刑罰極為厲害,到這個當兒不敢充好漢了,對自己的犯罪情況作了如實招供,隻是未提拒捕時打死打傷甯夏警察的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拒捕給警方造成了什麼影響。
兩個巡捕一聽,方才知道這果真是個大案,于是馬上拿着審訊筆錄和祭天玉牒去向刑事部督察長報告。督察長看了審訊筆錄,把那8根祭天玉牒輪番拿在手裡,翻來複去看了又看,一邊搖頭,一邊自言自語:
“這樣8根玉石,竟要值10萬大洋,真是不可思議!”督察長意識到這個案件非同小可,當下便把祭天玉牒鎖在自己辦公室的保險箱裡,又吩咐把“草上飄”作為特大重案要犯收押于大牢内。這樣,“草上飄”被砸上一副24市斤重的鐵鐐,雙手扣上手铐,關押于單人牢房内。
英捕房的單人牢房位于督察長辦公室那排房屋的後面,是一幢平房,與督察長辦公室這幢樓房僅隔一堵高牆。單人牢房專囚三種人犯:一是江洋大盜、殺人兇犯;二是重大政治犯;三是女犯。當時的江洋大盜都知道租界巡捕房破案率高,且比較難通關節做手腳,是以一般都不在租界作案,是以落網者較少;政治犯即中共地下黨被捕者,由于當時天津是北方地區中共活動的中心,是以時常有人被捕,但這類人員一被捕即被國民黨方面“引渡”,一般隻關一二天;女性犯罪曆來比男性少,租界内女性犯罪而又落網者更少。鑒于上述三條,是以英捕房單人牢房一般總是“十室九空”。
“草上飄”被關進單人牢房時,28間牢房隻關了6名人犯。由于“草上飄”是督察長親自下令嚴加看守的人犯,是以看守把他關在西側那排牢房中,那裡的牆壁厚、屋頂堅,又都是鐵栅欄門(東側牢房是木栅欄),有史以來從未逃跑過犯人。這還不算,看守長還指定一個姓羊的看守專門負責看住“草上飄”。
“草上飄”進牢房後,躺在地鋪上睡了片刻,醒來已是薄暮時分。當時巡捕房的規矩一般是不搜掉犯人身上的現鈔的,由其自己保管。“草上飄”身上有錢鈔,于是拿出一些來要看守去買些酒菜來。這于看守來說是一項賺錢營生,況且犯人喝了酒容易醉倒,不會越獄,是以是一件何樂而不為之事。
看守給“草上飄”購來酒菜後,“草上飄”給了他一份,看守懷疑這個要犯是想誘他喝醉了好圖謀不軌,是以堅辭不受。“草上飄”也不勉強,一個人吃喝了一會,便倒頭睡了。看守擔心會出差錯,拿了張椅子坐在“草上飄”牢房前的走廊裡,泡了壺茶喝着。
“草上飄”一覺睡到午夜過後,醒了,看守隻聽得被窩裡“叮叮當當”亂響,也沒在意,哪裡知道“草上飄”是在施“縮骨法”卸脫鐐铐。過了一會,“草上飄”說口渴,見看守有茶,便索要,看守就倒了一碗遞給他。哪知就在看守挨近鐵栅欄門的時候,“草上飄”突然從鐵栅欄之間伸出一根筷子,閃電似地沖看守頭部的一個穴位點戳了一下。
據羊看守後來說,當時他隻覺得眼前一陣漆黑,黑暗中似有金星成順時針方向亂轉,接着人就軟癱下來,他想叫喊,但怎麼也叫不出來,迷迷糊糊覺得有隻手在掏他腰間拴着的鑰匙,接着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草上飄”用看守的鑰匙打開了牢門,然後把看守抱進牢房,放在地鋪上,用被子蓋住,最後把門鎖上。
單人牢房和外面相通的那道鐵門是全封閉的,門上裝有三道機關鎖,隻有從外面方能打開。看守在裡面值勤,一進去不到換班無法出來,等于也在吃官司。是以,“草上飄”逃出牢房并不等于已經獲得自由,他還要離開監區,離開巡捕房,方算越獄成功。但是,這對于“草上飄”這樣的輕功高手來說,似乎并不算是一樁難事。事後現場勘查得知,他施展飛檐走壁的絕技“走”上監區牆頭,從牆頭躍上督察長辦公室的房頂,揭開瓦片,潛入督察長辦公室,盜走了他認為應當屬于自己的祭天玉牒,然後離開了英捕房。
英捕房偵探長介紹完上述情況後,應天津市警察局那位科長的要求,出示了“草上飄”的口供記錄(後來交給天津警方轉甯夏警方了)、越獄和作案現場的勘查資料(照片、證詞、平面圖、技術鑒定書等)于是,那位科長和查維垣接受了這個說法。
查維垣尋思不能就此罷休,還得偵查下去,此事既已被天津市警察局知道,索性請他們幫忙。于是,他随那位科長去拜訪了天津市警察局刑偵大隊大隊長沈百鐘,一說情況,沈大隊長答應幫忙,但說不要寄予希望,“飛賊”肯定已經銷聲匿迹,不會在天津地面露面了。果然,天津警方調查了半個月,毫無線索。而英租界巡捕房也在調查“草上飄”,同樣沒有查到什麼。
這樣,查維垣隻得考慮打道回府,馬鴻逵規定的期限早已過去,既然作為警察局主官的孟蘭誠的吃飯家夥沒有搬家,他的腦袋一般說來也是能夠保住的。但是,總要有個交代,查維垣便把托詞定在天津英租界巡捕房身上。他請天津市警察局那位科長出面邀請英租界巡捕房刑事部的偵探長吃了一頓飯,把上次出示過的有關供詞、照片等複制了一份,帶回銀川去向孟蘭誠交差。
孟蘭誠這段日子沒少挨馬鴻逵的催逼,見查維垣回來,先是歡喜,後來一聽結果,吓得打了個哆嗦,連聲道:“這咋辦?這咋辦?”查維垣讓他不必着急,把事情往英國佬身上推就是了。
孟蘭誠想想别無選擇,于是拉着查維垣一起去見馬鴻逵。馬鴻逵聽查維垣如此這般一報告,又看了帶去的供詞、照片等,果然沒有責怪孟、查,隻是破口大罵英國佬,臨末又讓銀川市警察局行文天津、北平警方,要求協助查緝“飛賊”。這當然是空使勁,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飛賊”曾逸飛就這樣失蹤了,從此不再露面。直到抗日戰争爆發的第二年,石家莊日本憲兵隊抓住了一名中國“飛賊”。消息傳到北平,北平日本特務機關機關長豐田奉文懷疑此人可能就是失蹤的“草上飄”曾逸飛,馬上想起幾年前轟動北方的“西北第一盜案”,他想把祭天玉牒弄到日本去,于是馬上派外勤科長犬養宏毅帶了兩名日本特務押着一個認識“草上飄”的中國小偷連夜赴石家莊,想從“草上飄”口中挖出有關線索。但是,他們晚了一步,被捕的“飛賊”在幾小時前已被石家莊憲兵隊處決。犬養宏毅還是帶小偷去刑場辨認,小偷說是“草上飄”。于是攝下照片,回北平向豐田奉文複命。
據查維垣回憶,抗戰勝利後他曾專程去石家莊查閱日本憲兵隊留下的有關1938年“飛賊案”的卷宗,從案犯照片看,被處決的的确是“草上飄”。而“草上飄”在憲兵隊的供詞中,沒有涉及到祭天玉牒。是以,“西北第一盜案”的贓物的下落,成了一個千古難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