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稿:賈可寬 賈 永
直到志願軍打過三八線,周恩來才忍着悲痛給毛澤東寫信報告:1950年11月25日,美國戰機轟炸志願軍總部,毛岸英犧牲。彭德懷發來的電報已經被周恩來壓下了一個多月……
毛澤東與長子毛岸英
這是新中國第二個元旦。
瑞雪過後,朝陽初露。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電波,将新的一年第一天的人民日報社論,傳向四面八方——
“人民志願軍在北韓兩個多月的英勇作戰,證明了甚至在沒有飛機坦克和很少大炮的條件下,‘最強大’的帝國主義軍隊也是可以擊敗的……是以,當我們進入1951年的時候,帝國主義對于我們的侵略雖然還沒有停止,我們卻是滿懷信心地面向着光明的将來!”
這篇題為《在偉大愛國主義旗幟下鞏固我們的偉大祖國》的元旦社論,毛澤東主席親筆修改了9處。激揚的文字,如同澎湃在志願軍将士心中的戰鬥激情。
此時此刻,第三次戰役已經打響13個半小時。漫天飛雪中,成千上萬的志願軍以雷霆萬鈞之勢,突破二三十萬“聯合國軍”和南北韓軍把守的三八線。
第三次戰役,勇猛進攻的志願軍
日本東京帝國飯店十樓,“聯合國軍”總司令辦公室。接到志願軍打響第三次戰役的報告,麥克阿瑟大吃一驚。他無法想象,中國軍隊會在經曆了一場殘酷大戰僅僅一周,就再次發起規模浩大的進攻之戰。并且,是在遠離後方支援的情況下。
第二次戰役的傷亡數字,擺在麥克阿瑟的案頭:這一戰,“聯合國軍”付出了傷亡和被俘3.6萬人的代價,其中美軍2.4萬;1000餘門美式火炮、3000餘輛汽車、200餘台坦克與裝甲車,被志願軍擊毀或繳獲……美國國内的謾罵和國際輿論的抨擊,讓頭頂着“軍神”光環的五星上将麥克阿瑟,幾乎在一夜間跌入了低谷。
麥克阿瑟清楚,與美軍相比,志願軍不僅武器裝備過于懸殊,後勤保障更是天壤之别。他的士兵每天可以領到淨重227克的3個Meat系列罐頭和3個Biscuit系列罐頭。前者以肉類為主,包括肉食、蔬菜等搭配;後者以餅幹為主,包括糖果和咖啡、可可粉或檸檬粉等速溶飲料……還配有口香糖、巧克力、火柴、香煙、餐巾紙等等。即便如此,他的穿着厚厚鴨絨服的陸戰一師仍然在長津湖凍傷了七千多人,何況缺衣少食的中國軍隊?
刺骨的江水擋不住勇敢的志願軍
麥克阿瑟以一個軍事家的直覺斷定,既然他的“聖誕攻勢”被中國人粉碎——美國陸軍遭受了從未有過的“最大敗績”,那麼,中國軍隊肯定也會損失慘重。麥克阿瑟不想讓自己的一世英名毀在北韓戰場。他從國内緊急招來美國陸軍副參謀長李奇微,接替在第二次戰役潰退途中翻車而死的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克,以盡快挽救戰場頹勢。杜魯門政府同樣也不甘心慘敗于年輕的新中國,一邊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态”,讓美國人民為北韓戰争“做出任何必要的犧牲”,一邊在聯合國玩弄假談真打的陰謀,企圖争取時間,擴充軍備,卷土重來。
這一切,自然逃不出毛澤東的如炬目光。還在二次戰役期間,毛澤東就敏銳意識到,随着美軍速戰速決圖謀的破産,美國與其仆從國之間的沖突會更加尖銳,美國國内的反戰情緒也會更加高漲。在這種背景下,隻有乘勝而戰,再給對手緻命一擊,才有可能把敵人徹底逼到談判桌上——否則,一旦讓對手得以喘息,以美英等國強大的戰争動員能力,志願軍必将面臨更大的戰場壓力。
亂雲飛渡仍從容。無論逆境還是順境,久曆戰火的毛澤東早已風清雲淡了。1930年元旦,當時的“朱毛”紅軍不過萬人,毛澤東看到的卻是“風展紅旗如畫”的前景;1949年元旦,解放戰争的勝利曙光就要到來,毛澤東發出《将革命進行到底》的号召,告誡全黨勿做古希臘寓言中那個憐憫毒蛇的農夫。戰罷抗美援朝第二次戰役,“聯合國軍”已經敗退300公裡,淪陷了49天的平壤重回北韓人民手中,毛澤東還需要一場新的勝仗,鞏固和穩定戰場态勢。
新年來臨的那段時間,中南海與北韓前線之間的電波格外密集,一封封電報直指一個目标:打過三八線!
宜将剩勇追窮寇。毛澤東所追求的,除了軍事上的勝利,還有政治上的主動。他之是以下決心打赢這場立國之戰,就是要用正義之戰為新生共和國的和平奠基,讓世界重新認識一個不一樣的中國。
從1950年10月25日打響第一次戰役,到12月24日第二次戰役結束,饑寒交迫的志願軍已經在北韓半島的茫茫雪地裡浴血鏖戰了整整兩個月,但毛澤東堅信,這支跟随他從長征、從抗戰、從解放戰争戰場上一路征戰而來的大軍,有力量、有信心再給敵人以沉重打擊。這種力量,來自志願軍迸發的血性,同樣也來自他們身後的祖國。
那個冬天,中國北方的幾乎每一座城市都會在傍晚時分,散發出淡淡的混合香味,那是每家每戶在為前方的志願軍做炒面。連日理萬機的政務院總理周恩來,也出現在了炒炒面的隊伍中。
1950年12月26日,56歲的李奇微匆匆趕赴北韓戰場。美軍高層專門為這位新任第八集團軍司令官增加了一個“聯合國軍”地面部隊總指揮官的頭銜,把美第十軍也歸于了第八集團軍序列。上任伊始,李奇微專程飛到東京拜見麥克阿瑟。李奇微問:“您對我上任後,立即實施進攻有無反對意見?”麥克阿瑟拍拍李奇微的肩膀說:“第八集團軍是你的,馬修!你認為怎樣好就怎樣幹吧!”他提醒李奇微:“從清川江撤退下來的美軍正據守三八線一帶,部隊疲勞,士氣不高。”
倉皇而逃跑的美國兵
果然,當躊躇滿志的李奇微視察了他的部隊之後,猛然發現自己的心情遠比北韓的嚴冬還要陰冷——接連遭受志願軍重創的美第八集團軍,已經蒙上了厚厚的心理陰影。李奇微悲哀地承認:“這是一支張皇失措的軍隊,對自己、對長官都喪失了信心,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麼……我視察過的每一個指揮所都給我以同樣的感覺,即喪失了信心和鬥志。”
無奈之下,李奇微不得不放棄立即轉入進攻的打算,快速部署13個師又3個旅進行防禦,企圖阻止志願軍繼續南進。李奇微還玩了一個心眼,将南北韓8個師部署在第一線,把美軍和英軍放在二線,以便可攻可防、随時撤退。然而,令李奇微不曾料到的是,他的西起臨津江、東達東海岸的基本防線剛剛部署完畢,志願軍的炮火急襲,就伴着飛舞的雪花開始了。
1950年12月31日17時,志願軍發起被美國人稱為“除夕攻勢”的第三次戰役。重整旗鼓的北韓人民軍3個軍團投入戰鬥,中朝兩軍終于在這次戰役中實作了統一指揮。
黃昏血色,天寒地凍。“中國軍人渾身挂滿冰淩,還在頑強地沖鋒”,在美國作家約翰·托蘭眼中,北韓戰争遠比他經曆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殘酷,中國人民志願軍遠比他在歐洲戰場上見到過的各國軍人堅韌。他在《漫長的戰鬥:美國人眼中的北韓戰争》中寫道:“中國軍人唯一的防凍措施,不過是用豬油和牛羊闆油把腳糊住以防凍傷,但他們卻展現了人類戰争史上最不可思議的勇氣和意志力。數十萬官兵在零下二十攝氏度的嚴寒下,徒步跋涉雪原冰河,穿越彈幕火海……”
民國時期曾在美軍駐天津第十五步兵團當過副連長的李奇微顯然沒有意識到,新中國的軍隊如此無畏,更沒有想到“聯合國軍”和南北韓軍對志願軍如此畏懼。不過一晝夜時間,南北韓第一、第二師全線崩潰,漢江以北美第一、第二軍陷入背水作戰的危險境地。剛剛在元旦清晨向麥克阿瑟發出新年賀卡的李奇微目睹這一幕“深感震驚”:“我試圖阻止,可是逃跑的卡車毫不減速地閃過了我。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我向上帝祈禱,不要再目睹這樣的情節。” 美國随軍曆史學者亞曆山大·貝文寫道:“第八集團軍已如驚弓之鳥,撤到三八線以南,來到了西邊開城以南冰天雪地的臨津江畔……主動權已經完全操在了中國人手裡。”
中朝兩軍占領漢城
1月2日,李奇微下令放棄漢城。撤退之前,他在辦公室的牆壁上給彭德懷留下了這樣一段話:謹向中國軍隊司令緻意。
也就是在這一天,周恩來忍着悲痛将一個再也不忍隐瞞的消息報告毛澤東:1950年11月25日,美國戰機轟炸志願軍總部,毛岸英犧牲——彭德懷發來的電報已經被周恩來壓下了一個月多月,這封不到30個字的電報,彭德懷寫了一個多小時:“今天,志願軍總司令部遭到敵機轟炸,毛岸英同志不幸犧牲。”
毛澤東久久沉默,直到抽完第二支煙,才發出一聲歎息:“唉,戰争嘛,總要有傷亡,沒得關系,誰讓他是毛澤東的兒子呢……”
兩天之後,志願軍占領漢城。又過4天,第三次戰役結束。是役,中朝兩軍殲滅敵人1.9萬人,其中志願軍殲敵1.2萬人。至此,志願軍三戰三勝,徹底扭轉北韓戰局。
李奇微後來成了志願軍最難纏的對手,但此刻,卻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
從志願軍跨過鴨綠江開始,國際輿論就不斷發問,中美兩國國力軍力相差巨大,剛剛從廢墟上站立起來的新中國,靠什麼對抗強大的美國?北韓戰場上的美國兵同樣難以了解:面對空中的炸彈、凝固汽油彈和火箭彈,面對地面坦克和榴彈炮的火力,“在尖利的軍号和哨子聲中,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攻擊”的中國軍人,為什麼能夠鎮定從容地迎着死亡沖鋒?
也許,從毛澤東親自修改的1951年人民日報元旦社論中,就不難找到答案,這就是——
在偉大愛國主義旗幟下鞏固我們的偉大祖國!
1951年1月1日人民日報一版
來源:歌聲飛過八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