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着一盆洗腳水浮現在媽媽的眼簾中。
“兒子來幫媽媽洗腳了？”媽媽開心地笑着。浴室彌漫着溫馨與惬意。
我将媽媽的腳輕柔地點入水中。水面上泛起微微的波瀾。
那是一雙怎樣的腳呵！那是一雙将我推開死亡的深淵，擋住磨難的腳呵！
确鑿是我一歲那年，媽媽正抱着我，帶着甜蜜如花的笑靥，正在人山人海、車輛川流的街道走過。生命是那樣靜谧，即使旁邊盛開着塵世的喧嚣。
帶着醉意的墨鏡之下的雙眼，正随意地扭動着方向盤，忽地，瞳仁之中閃過一對母子，正彼此給予甜蜜的溫暖。
“咔嚓！”鮮血四濺。
在哪一瞬間，一秒鐘前，媽媽已來不及反應。她本能地将擋在她身前的孩子推到路旁，用自己的腳骨折來換取孩子繼續他那響亮而有力的哭聲。
冒着熱氣的浴室讓我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我用手輕柔地撫摸着媽媽的腳底闆。
可我仿佛撫摸着的不是腳底闆，卻是粗糙的山路。那上面布滿着老繭，猶如山路上紮人腳的石頭。
霧氣升騰，霧中彌漫我國小路上的一幕幕。
每天早晨，無論雨打風吹，媽媽永遠蹬着她的自行車把我送到學校，然後又匆匆忙忙蹬着自行車回去離我學校很遠的地方教她的學生們。一到中午，又飛快地蹬回來，把她食堂的兩份飯帶回家。吃完又急急忙忙洗完碗，把我送到學校，然後再回去上課。到我的學校要放學時，她怕趕不上接我，蹬得飛快，幾次撞到過行人，也被車撞到過。我為此說過她。她微微笑了笑，照舊。
我的國小班主任總要拖堂，每天放學後都至少留20分鐘，這可等得她望眼欲穿，可我從來就沒有感覺到，她從沒跟我提起過。
記得有一次，我們班主任有事先走了，而媽媽卻因學生的事遲了20分鐘。一路上我一個勁地埋怨，她卻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自行車蹬得飛快。
霧氣向上飄着，飄着，悄悄地消失。
我低下頭去，望着媽媽的腳。
那是一雙多麼溫柔的腳啊！溫柔地像是怕驚動了什麼。
每天晚上，那溫柔的腳步都會在我不知不覺中，出現在我清脆的夢外，她像是怕驚擾了什麼，總是這樣悄悄的、溫柔的，卻溫柔的。媽媽從不會告訴我這些，隻會在與爸爸談論時說着：“小宇昨天晚上又掀被子了……”亦或“……小宇昨天晚上睡得倒是安穩……”
霧氣消失殆盡，不知怎的，我的眼角濕濕的。
我拿起擦腳巾輕輕擦拭媽媽的腳。那一雙腳是這般有力地跳動着，每時每刻都充斥着無限的動力與生命力。
那是一雙多麼有力的腳啊！
每次，當她和爸爸外出散步時，每當我獨自一個人呆在家裡，那雙有力的腳，走得是那般飛快，走得是那般歸心似箭，仿佛害怕遲一秒到家都是罪過。
可那雙腳，也會老哇！歲月在那之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記得小時候，媽媽經常和我賽跑。每次，我都是隻差一點就可以追上媽媽了，可我卻永遠都追不上。
每次，當我又輸給媽媽，她會輕輕拍着我的大汗淋漓的肩膀，溫柔的安慰我：“沒事兒！不是隻差一點兒嗎？再努力一點，就能追上了……”
到了六年級，我再一次提出了賽跑。
當我盡力地奔向終點，回頭看，媽媽被我甩出了半圈多。當時的我，心裡隻有幸福、喜悅的淚水。
我用毛巾擦幹了媽媽的腳，或許是我有些困了，眼角盈滿了淚珠。
我的目光沿着小腿往上移。我看到了一塊烏青。爸爸說，那是媽媽在開車時急刹車撞的。
自從我上中學以來，媽媽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就來臨海看我。她還特地在臨海租了一套房子，經常開車過來接我。
我擔心她的安危，不讓她來。她微微一笑，堅持要來。她一邊教書一邊往臨海趕，紅緑燈下穿梭着她忙碌的身影。
那是怎樣的一雙腳啊！我的眼淚緩緩滑落。那是一雙替我擋住磨難的，粗糙的，溫柔的，有力的，蒼老的，滄桑的腳啊！不，一切詞語都不足以形容這雙腳。因為，這隻是一雙————
媽媽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