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小時候,冬天是個令人愉快的季節。
那時外婆還在世,我們兄妹五個都在縣城裡讀國小,每個周六,總盼着爸爸媽媽帶我去外婆那裡串門子。我知道,隻要外婆的電話打過來,就代表着其他兩個舅舅舅媽已經到了,我的哥哥姐姐也在那裡等着我了,就連忙催着爸媽出門。那時的我雖然特别内向害羞,但是心眼兒裡喜歡熱鬧。南方小城裡的冬天不算冷,偶爾出幾回太陽,而那溫熱的感覺,直讓人心底透亮暖和起來。
臘月,外公把烏黑的木炭放進搪瓷盆裡,點上火,黑黑的炭就變得紅熱起來。沒有熱烈的火苗竄動,而炭的内部卻有橙紅的光亮,不時發出些微“咔嚓“的爆裂聲。這黑炭是沒有什麼煙的,若是丢了曬幹的橘子皮下去,屋子裡便會騰起一股青翠的香味,聞到這股氣味,你就會聯想到皮色青青的酸橘子,或是溫暖季節裡盛開的橙子花。
外婆很愛吃肥糯甜軟的食物。那時候她很愛買一種小面包,油炸的酥皮,裡頭裹細細的豬油豆沙或者鹹鹹的肉松,老式的烘培方式,确實是好吃的。可惜媽媽總不讓我多吃,少年時她很注意我的飲食,而我和外婆,總是趁我媽放松警惕時偷偷“作案“。我的兄弟姊妹更是無所顧忌,大快朵頤。還有我外婆炖的豬腳湯,炒的紅糖油團子,炸的南瓜餅和牛肉幹,腌制的泡菜。外婆的豬腳湯,是每年年夜飯中的主角兒。窗外煙花初綻,伴着廚房裡剁肉的砧聲,一鍋濃湯咕嘟的冒着熱氣,家和年味在那一刻互相交融,柔情四溢。泡菜壇子,在她離世後交由我媽媽打理,是以直到現在,我依然能吃上一口正宗的泡菜酸,仿佛我對外婆回憶,都來自那些柔軟綿長的味道。
有一年,我們從縣城裡廢棄的造紙廠弄來了好多木材,堆在院子裡,也記不清是誰,弄來了一隻小羊,也套在院子裡。大家商議着過年能烤上羊肉串吃,我們一聽有烤肉可吃,真是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了。果然到了新年,大人們生火殺羊,又調制了醬料,又差遣了我們上各種菜市場小超市買了配菜,串羊肉的簽子是自己做的,鐵絲簽,足足将近一米長,為的是友善小孩子們坐在離火遠些的地方也可以烤上肉。烤羊肉的木頭并不堆在搪瓷盆裡,粗犷地堆在地上,用一個舊輪胎框住,湧動出紅紅的火舌。寒風吹過,火花飛濺,閃閃亮亮的飛過,不一會兒便熄滅,化了灰塵,但火花飛揚的那一刻真是美,就像火紅的星子從天上降落到了人間一般。
那是幾個溫暖的冬夜,也是一段閃亮的日子。
可我們的家總是這樣:“人,一個一個走掉,通常走得很遠、很久。在很長的歲月裡,隻有一年一度,屋裡頭的燈光特别燦亮,人聲特别喧嘩,進去雜沓數日,然後又歸于沉寂,。留在裡面沒走的人,體态漸孱弱,步履漸蹒跚,屋内愈來愈靜,聽得見牆上時鐘滴答的聲音。“随着哥哥姐姐邁入大學門,我們彼此似是遠隔了千裡,非過年不能再見了。
雖然,每個人記憶裡的童年總是那麼美好,可惜無論有多麼期望,時光永遠也不會因我而倒流,隻願我愛的人,愛我的人,無論過去将來,天上人間,在經曆了短暫的痛苦之後,能夠繼續平和,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