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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風的少年

黑子高一開學第一天便是我的同桌。當然,我也是他在這個學校認識的第一個人。為什麼是第一個,因為他怕生。記得那天他拖拉着一個大布包跌跌撞撞地跑進教室,被班主任皺着眉大手一揮便指到了我旁邊,他低着頭挪了半天才坐下,有足足憋了半天才和我打了聲招呼。那時是我的鉛筆掉在他那邊的地上,于是當他撿起鉛筆遞給我時,我倆才算真正打了個照面,他有些尴尬,别扭地說:“你好……我叫黑子。”

至于黑子這個名字,一開始會讓我自然想到黑炭,因為他确實很黑,整張臉上唯有一雙眼睛是亮亮的,還有他笑起來的一口白牙。據黑子自己說,那不過是鄉下人随意取的名,他那麼黑,是因為前陣子幫外婆到菜地裡除草給曬得,七八月的陽光,的确有這個效果。

其實高中的生活便也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下去了,黑子與我也漸漸熟絡了,他不在那麼拘謹,早晨偶爾在校門口遇見,他都會揮舞着手臂喊住我。要是隔着一段距離,他便是騎在自行車上還能那麼大膽地揮舞手臂。對,是自行車,每天上下學都能看見他騎車進出校園。我真是不解這麼一個看起來如此瘦小的男生竟能将自行車騎得像一陣風那樣快。當然,我更擔心這麼騎會出事。

果然,他出事了。那天我不在場,隻聽同學說他進校時沒有刹住車,撞到了同學。還好,問題不大。但盡管如此,同學的家長還是鬧到了學校。班主任要找黑子的父母,而他隻是低着頭,一聲不吭。我從沒聽過黑子說到自己的父母,隻是在那之後見到了他的外婆。

那天天黑得早,灰蒙蒙的天空有長久沒有放晴了。便是那天,窗外走廊上站着一個老人,穿着的布衣漿洗多次已經褪色,手裡還提了一筐雞蛋。她操着讓人難以聽懂的鄉下口音,同學三三兩兩探出頭去,有幾個調皮的男生甚至模仿她的口音,咿咿呀呀逗笑了班上的同學。當然,除了黑子。我發現他的沉默,也停住了笑,剛想問怎麼了,他已在全班同學驚異的目光裡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走出了教室。我注意到當時連最調皮的男生也噤了聲。沒過多久他回來了,手裡提回了一筐雞蛋,一言不發地在我身旁坐下。我沒有追問什麼,是他後來平靜地跟我說,她是外婆。第一次,我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莫名的沉重,也是第一次,我從他時常盈着笑意的眸子裡看到了淚光閃爍。

在此之後,撞人事件似乎是不了了之的。然而,我聽說黑子某天提了一筐雞蛋到那個同學的班級,還有,之後再不見他騎車來去如風的身影。有時我會怅然的想,那個追風的少年不再了。也是在此之後,黑子有了一些變化,作為他的同桌我沒道理察覺不出來。他把自己埋進書本裡,發了瘋似的背完了一本本英語詞典,他不再時不時擺弄那些用竹條編的小玩意,他沉默,面對我時還是挂着不變的微笑。我知道,他真的變了。

這種感覺讓我說不清什麼滋味,然而就算說不清,暑假也照樣到來。許多同學因為文理分科而注定不會在一個班,我選了理科,黑子也是。他的理科很好,那次老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依舊沉默,卻不再是當初那個見到老師便局促不安的少年了。而讓我深感意外的是,黑子申報了支教活動的志願者,并且順利通過了面試。于是在“走進新農村”之後,我看着他背着一個大布包潇潇灑灑地開啟了下一段義工旅程,心中卻不知是怎樣的一番感慨。

隔了一個多月沒見,黑子更黑了,也瘦了,卻已高出我一截,乍一看竟是認不出來的。唯有那雙眼睛,依舊亮亮的,笑起來一口白牙,很陽光,很好看。他的确又變了許多,似乎不再怕生了,很自然地和周圍的同學說笑。他見到我,走上來便擂了一拳,好哥們,一月不見咋黑了?我尚有些無法适從,卻見他很高心的說,曉桐,這個學期我們還是一個班哦!本來想好了要問他的許多問題,聽到這句話又全部消散了。至于他這麼大改變的原因,又何須問個明白呢?誰的青春沒有那麼一段蟬蛻的秘密,而在青蔥的歲月裡,我隻是扮演這麼一個少年,靜靜地看着,那追風的少年一步步向我走來,這樣,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