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以為最遠的是遠方;很久以後才明白,回不去的是故鄉。
長滿青苔的石闆,斑駁陸離的土牆,一隻黃狗在柳樹下睡覺,橙紅的夕陽灑過來,老黃牛跟着爺爺鈴鈴铛铛地走近我,我一個跳躍,從稻場的谷堆上跳進爺爺的懷裡,爺爺笑皺了花白的胡子,也笑皺了柔美的夕陽。
小時候我還在鄉下,和爺爺住一塊。五六歲的時候,正是遍地撒歡的年紀,今天去上樹掏鳥窩,明天去下河抓魚,每天玩的不亦樂乎。那個時候我總是喜歡對爺爺說:爺爺我出去玩了!爺爺總是溫和地一笑,花白的胡子笑皺了臉:去吧,早點回來!那時候大概還不懂的什麼叫安定,隻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要出去看看走走。夏夜夜涼如水,星辰燦爛,我和爺爺在院裡乘涼,爺爺搖着大蒲扇,問我長大了想幹嘛,我說我要環遊世界。
總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大概是少年不止愁滋味吧,無憂無慮的童年就這樣過去了,我也離開了爺爺和他的老黃牛,離開了破舊的籬笆牆和青苔路,到城裡上學。
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曾經在電視裡看到的景象,現在終于以一種畫面的形式呈現在我面前,我曾經的憧憬和向往,都被這種遠方的神聖填滿。我歡呼雀躍,我激動狂熱,我把所有的勁頭用來對付這新天地,把所有精力拿來适應這新生活。城裡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霧霾照射到高樓大廈的玻璃上,反射出一種溫暖而刺眼的紅色,這個城市如此欣欣向榮,但也許對于我來說還是太熱了吧。
山川河流,江湖四海,我在這大千世界裡尋找我的遠方。我走過很多路,看過很多人,浏覽過很多高樓,欣賞過很多風景,最終在腦海裡,留下的确是虛無。我領略過的那些風景,最後都似煙消雲散般漸漸歸于虛無。城市的高樓是浮光,是水面倒影鏡中虛像。反而童年時領略過的橙色夕陽和飄渺青煙,像刻在大腦回路裡,愈發深刻。
我曾經是夢想遠大,每個觥籌交錯間想到的都是詩與遠方。我曾經是心懷憧憬,我想念所有的來日方長,放下手頭的日常也要去奔赴夢一場。不負勇往,不負過去的努力與積極,我相信所有的日常都是非日常,是以能夠得到所有的我的追求。遠方在那,斑駁的石闆路在那,夕陽在那,美麗的霓虹燈也在那,如何抉擇呢?
如今年歲已大,身在異鄉多年,每每捧着故鄉的房子前爺爺微笑的照片,總是會忍不住淚如雨下:爺爺,我想回去。
那時候我年輕,如今我依舊年輕;那時候我不懂,如今我依然不懂: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此心安處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