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漪麗在演奏中。受訪者供圖
姓名：巫漪麗 性别：女 終年：89歲 去世時間：2019年4月20日 生前身份：著名鋼琴演奏家、中國老一輩鋼琴家代表之一 生前住址：新加坡
4月20日晚，著名鋼琴家巫漪麗在新加坡維多利亞音樂廳出席音樂會時暈倒，送醫後于當晚22時醫治無效去世，享年89歲。聆聽了人生中最後一場音樂會後，這位中國著名鋼琴家在琴聲的陪伴下永遠謝幕。巫漪麗和友人顧菁本來相約4月27日在新加坡相見，巫漪麗承諾再給顧菁彈奏一曲《百鳥朝鳳》，沒想到終難成行。
“巫老師在她喜歡的音樂聲中離去，我想她最後沒有悲傷。”顧菁說。
第一樂章 昔人化蝶
作為中國老一輩鋼琴家代表之一，巫漪麗最近一次走紅是在去年央視節目《經典詠流傳》中，她與小提琴家呂思清合奏了一曲《梁祝》。鏡頭裡的巫漪麗滿頭華發，背微微伛偻，靈活的手指間流出的音符訴說着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凄美愛情故事。
早在60年前，巫漪麗與《梁祝》就結下了緣分。1959年,為獻禮國慶10周年,各地開展文藝活動，人們對《梁祝》抱有很高的期望。但當時還沒有《梁祝》的鋼琴伴奏版。巫漪麗找來《梁祝》總譜,“閉關”數日，改編出了《梁祝》鋼琴伴奏版，将其搬上舞台，并成為這一版本《梁祝》的首創者和首演者。
時隔數十年，再次在舞台上演奏這首曲子，巫漪麗眼中泛起淚光，“我從演奏開始時眼睛就是濕的，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從朋友圈得知巫漪麗逝世的消息，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葉小鋼感到“很突然，很遺憾。”他評價巫漪麗道，“巫漪麗老師是中國最早成名的鋼琴家之一，也是中國鋼琴演奏學派的創始者之一，她一生對音樂的執着追求和熱愛值得我們敬佩。”
巫漪麗的前同僚、鋼琴家鮑蕙荞告訴新京報記者：“巫老師半生坎坷，但令人欣慰的是，她在晚年時和祖國的聯系越來越多，經常回國演奏。我想她一定也能感受到祖國人民對她的尊重。我希望一生摯愛音樂的巫漪麗老師安息，并能在天國繼續演奏她一生為之奉獻的鋼琴。”
去年8月22日，“絲路琴聲”甯波國際鋼琴藝術節開幕，巫漪麗作為特約嘉賓，與小提琴家薛蘇裡共同演奏了《梁祝》。受訪者供圖
第二樂章 患難之交
由于常年定居新加坡，原本巫漪麗在國内知名度并不高。
2017年春天，巫漪麗演奏鋼琴的視訊偶然在網上走紅，一曲《梁祝》如一泓清泉，在87歲的老人指尖下靈動地流淌。
這段視訊拍攝于新加坡獨立創作室“靜境鏡”舉辦的“老不得空”座談會。巫漪麗透露，之是以接受“老不得空”座談會的演出邀請，是因為“我老來回顧我的一生，覺得确實不是一場空”。
巫漪麗1930年出生于上海，祖籍廣東河源。外公李雲書曾資助孫中山上司辛亥革命，祖父巫恩福和祖母李英嬌是廣東龍川縣移民到夏威夷的客家人。巫漪麗的父母育有三個兒女，巫漪麗排行第二，大哥巫協甯是中國著名消化病學專家，妹妹巫漪雲是複旦大學英語教授。
巫漪麗的一生頗具傳奇色彩。她6歲學琴，曾師從上海交響樂團前指揮、意大利著名鋼琴家梅百器，與中國老一輩鋼琴家吳樂懿、朱工一、周廣仁、傅聰同門學藝。18歲時，巫漪麗首次和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出貝多芬第一鋼琴協奏曲。1954年，她擔任中央樂團（中國交響樂團前身）第一任鋼琴獨奏家，1962年被評為國家一級鋼琴演奏家，并受到周恩來總理接見。
“文革”時，巫漪麗受到沖擊，人生步入低谷。那段時間，現任中央音樂學院鋼琴系副主任韋丹文的母親章珍芳常邀巫漪麗到家中做客，她們同是中央樂團成員，兩人一起談心，疏解煩惱，也是以成為一生的患難之交。
源于長輩的這段情誼，韋丹文6歲時，巫漪麗成為他的第一任正式鋼琴老師，教了他近兩年鋼琴。
年幼的韋丹文每次都到中央樂團巫漪麗的宿舍學琴，他回憶，巫漪麗的屋子很小，大概隻有10來平方米，裡面卻放了一架三角鋼琴，“那時候三角鋼琴不多見，一來音色好、貴重，二來比立式鋼琴占地方。”除了鋼琴，巫漪麗的屋内放滿了譜子和音樂書，幾乎容不下其他家具，“鋼琴和音樂對巫老師來說比什麼家具都重要。”韋丹文說。
直到巫漪麗去世前，她與韋丹文的母親還常有書信來往。韋丹文記得那些信件裡流露出的真情，巫漪麗會直率地向韋丹文的母親寫道：“我們是多年的朋友，我一直特别想念你。”也會囑托韋丹文好好照顧母親，有時還托朋友送去一些衣物。
去年,巫漪麗到國内參加《經典詠流傳》節目錄制，還與韋丹文的母親一起吃了飯，當時她的身體和精神都不錯，“我相信她現在去了一個更好的音樂天堂。”韋丹文說。
今年1月，巫漪麗和鋼琴家郎朗受邀參加某活動，兩人在台下熱情交流。受訪者供圖
第三樂章 “獨而不孤”的晚年
1983年巫漪麗赴美深造，1993年起她獨身一人定居新加坡，由幾位友人照顧。晚年的巫漪麗沒有子女、身邊也沒有親人，但她以琴為友，生活“獨而不孤”。
巫漪麗租住在新加坡的友人家中，她最愛的鋼琴放在客廳。巫漪麗曾說，自己對物質生活的要求不高，“隻要有個能讓我彈鋼琴的環境就行”。感到心情低落時，巫漪麗會彈一些憂郁的曲子排解。
她的生活狀态在同齡人中并不多見。巫漪麗透露，自己每天都要練琴、讀書、寫信、聽新聞，有時會為演出做準備，也會去看畫展、聽音樂會，尋找創作靈感。
晚年的巫漪麗還有一項愛好，就是一直整理幾十年來學過、彈過的琴譜和随手寫下的旋律，以及其他鋼琴演奏家的專輯作品，“整理好了，我希望自己能彈奏出來。”
在新加坡生活期間，巫漪麗培養了數十位學生，與很多學生和家長成為好友。她的學生裡，有自閉症兒童，也有八九十歲的奶奶。
2008年，在學生的資助下，78歲的巫漪麗完成了一個心願。她幾經周折找到錄音師楊四平，希望出版一張個人鋼琴獨奏專輯。楊四平攜帶一百多斤的錄音裝置，從廣西來到新加坡為巫漪麗錄音。
合作很順利，不到一周時間他們就錄完了一張專輯。楊四平又将母帶拿回國内，廣東松竹梅影音 (國際制品) 有限公司最終出版了這張專輯，定名為《一代大師》。
5年後，83歲的巫漪麗又出版了第二張個人專輯《一代大師 II》，該專輯獲得 2013 年度十大發燒唱片獎，巫漪麗也獲得年度音樂藝術成就獎。
巫漪麗的妹妹巫漪雲曾在上海家中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姐姐一生經曆過很多坎坷，她是憑着對鋼琴的熱愛，靠着鋼琴的陪伴挺過來的。如今她孤身一人在外，但好在有鋼琴陪伴，還能彈琴、教琴，也讓我們有所安慰。”
巫漪麗送給友人顧菁的個人專輯，上面寫着給顧菁的寄語。受訪者供圖
第四樂章 天堂的《百鳥朝鳳》
近些年，巫漪麗常回國參加音樂活動。去年8月22日，“絲路琴聲”甯波國際鋼琴藝術節開幕，巫漪麗作為特約嘉賓，與小提琴家薛蘇裡共同演奏了《梁祝》。藝術節承辦方、海倫藝術教育投資公司副總經理顧菁與巫漪麗相處了5天，她覺得巫漪麗在生活中像一位可愛的“老小孩”。
藝術節開幕當天下午，巫漪麗拉着顧菁說，她要在晚上的開幕式上講一段甯波話給觀衆聽，問顧菁想不想先聽聽。顧菁很驚訝，因為巫漪麗很早就離開了甯波小港，沒想到她還會講甯波話。顧菁根據回憶重述了一遍巫漪麗的那段話：“讨叨舒微，促兜兜海諧……”翻譯過來的意思是“個子高高的小男孩，穿着短短的衣服，坐高高的凳子吃年糕。”
“巫奶奶太可愛了。”顧菁回憶起這段經曆忍不住笑出聲。
聽說顧菁喜歡聽《百鳥朝鳳》，巫漪麗專門為她彈奏了一曲，每彈奏一段都會為顧菁講解，“這個聲音是小黃鹂在唱歌，那個聲音是百靈鳥在飛。”顧菁回憶，巫漪麗在講音樂的時候眼睛都是亮亮的。
臨别時，巫漪麗送了顧菁一張個人鋼琴專輯，并在上面寫滿了祝福的話語，開篇寫道：“顧菁我友，萍水相逢承蒙厚愛，十分感動，謹以我的專輯表達心意。”
離别時，二人相約4月27号在新加坡再見，巫漪麗承諾會再給顧菁彈奏一曲《百鳥朝鳳》，“沒想到這次分别竟成了永别。”顧菁哽咽着說，“就讓巫奶奶在天堂為我彈奏這首《百鳥朝鳳》吧。”
新京報記者 黃哲程 編輯 張暢 校對 陸愛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