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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為什麼德國人非常嚴肅刻闆

近年來,西方城市研究日盛。作為個體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中輾轉互動,不斷地塑造着城市特征,而城市又影響着一代代人的性格。于是,城與人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對話。在此契機下,上海文藝出版社策劃推出“讀城”系列叢書,通過探讨城市中的人因地緣、曆史等不同原因而遇到不同的困境,為讀者展現一幅城市群像的畫卷,進而尋求人類最好生活的多種可能。據叢書責任編輯林雅琳介紹,出版社已購買到七部海外著作的版權,後續還會增添書目。

7月7日晚,“讀城”系列叢書的第一部作品《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新書釋出會在建投書局上海旗艦店召開。活動邀請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本書譯者傅敬民,華東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方旭東和同濟大學中文系學者胡桑作為嘉賓。三位學者從柏林蒼穹下的不同面孔出發,對德國的曆史文化展開了精彩的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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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現場

“讀城”不是Lonely Planet般的旅行書

作為譯者,傅敬民首先介紹了本系列叢書的内容以及定位。本套叢書多為外國圖書的譯作,内容和題材方面并沒有固定的格式。但是“它不是類似于Lonely Planet般的旅行書,不是旅居某城後的随筆或随感,更不是呈貢給市政府部門看的報告和資料統計”,而是建立在豐富的史料之上,同時能夠不囿于史料,又能從新穎的角度,通過有趣的方式描寫出來。

比如《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的作者、英國人羅裡·麥克林就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他是一位非常有經驗的旅遊作家,周遊過很多地方,尤其對柏林情有獨鐘,甚至為了寫這本書,把英國的房子賣掉,專門到柏林買了一個房子生活。此外,麥克林還是一位記者,他通過采訪柏林形形色色的人物,對柏林形成了一種獨特而接近現實的認識。基于此,麥克林的寫作方法和我們通常看到的城市傳記并不一樣,他是用很多人物的小故事把城市的曆史串聯起來,每一篇都代表了一個時空坐标。是以傅敬民覺得,本書中所展現的柏林蒼穹下的二十多張面孔,如中世紀的民謠詩人、建築師申克爾、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電影巨星黛德麗等人的故事,“既如小說般迷人,又襯托出了真實而宏大的曆史叙事”,這正是《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最獨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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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

黛德麗與裡芬斯塔爾之美

黛德麗和裡芬斯塔爾是同一時期的德國知名女性,她們身上所展現出的冷豔代表了德國的某種氣質。由于二人都與希特勒有着非同尋常的關系,是以曆來對她們的評價多少帶有政治色彩。

《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寫道:“裡芬斯塔爾發現希特勒私下裡在貝希特斯加登的城堡中觀賞黛德麗的電影”,甚至希特勒有收容黛德麗的想法,然而黛德麗最終選擇離去。她也曾講到:“士兵們不要去打仗,這場戰争是一個狗屁,希特勒是一個白癡。”胡桑認為黛德麗用電影和歌聲呈現了一個真正有人性的人物,内心有自由的人物,展現了一個不服從龐大帝國,不服從權力的形象。然而,從裡芬斯塔爾的電影裡看到的,則是用崇高優美的方式來僞裝一個殘忍政權的形象。在胡桑看來,裡芬斯塔爾代表了希特勒所建構的納粹精神,他說:“雖然裡芬斯塔爾的電影讓人感到很崇高,但總有一種不舒服感,就是她會牽着你走,讓你不能保持獨立思考,這正是所謂的法西斯美學的真正問題所在。”

關于黛德麗和裡芬斯塔爾的美,方旭東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認為黛德麗的美首先是一種身體上的美,這種美是一種中性的美,不僅對男性具有吸引力,對于女性同樣有吸引力,這也是希特勒、巴頓、海明威對其産生好感的重要原因,以至于海明威曾經給黛德麗寫過這樣一封情書:“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你這一生究竟想做什麼樣的工作?想要每個人都為你心碎嗎?你總是讓我如此心碎,而我卻是那麼的心甘情願。”而裡芬斯塔爾則擁有更高的智慧,她展現的是“德意志民族對崇高事物追求”。一般女性展現柔弱之美,而裡芬斯塔爾則展現了徒手攀登阿爾卑斯山的壯美。方旭東并不否認裡芬斯塔爾拍攝《意志的勝利》有宣傳法西斯之嫌,但她所拍攝的《奧林匹亞》卻将奧林匹克更快、更高、更強的精神完美地表現出來。方旭東說:“裡芬斯塔爾拍奧林匹克,能夠将運動美,将人類對于極限的一種追求拍得如此動人心弦。她是一個藝術家,她用自己的天分創造了這種美,這種美是不可逾越的,為什麼一定要加上所謂的法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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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是從夾縫中生長起來的倔強城市

羅裡·麥克林曾說:“巴黎是一座浪漫之城,紐約意味着活力,倫敦則永遠代表了時尚”,而柏林卻總是變化無常。傅敬民認為中國人喜歡宏大叙事,而西方人喜歡進行一種心理上的探索。《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記錄過人們内心的焦躁,也多次講到裡芬斯塔爾說謊時手在瑟瑟發抖,這其實表現了她心中的煎熬。因為焦躁,是以“闖紅燈”,造成了太多的災難。傅敬民說:“是以德國的社會需要規範與秩序,我們通常說的德國人非常刻闆就是這種曆史的沉澱。”

胡桑認為作者在人物故事的背後其實保有一種嚴肅的思考,思考柏林五百年來到底經曆了什麼變化,他說:“布魯士人的國家不是來自于自由主義,而是來自于人權。夾縫中生長的柏林相較于南歐、羅馬、希臘、巴黎是後發的,其實沒有什麼真正的文化内涵,有某種暴發戶想充當一種文化使者的感覺。正因為後發,是以急于展現自己的力量,最後沒有形成真正西歐式的自由民主狀态,而是形成了一個強悍、倔強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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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結束後,澎湃新聞記者對三位嘉賓進行了專訪,以下是專訪的内容:

澎湃新聞:《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講到了二十多個人物,這些人物都是真實的嗎?

傅敬民:這二十多個人物中,大多數都是真實存在的,隻有兩個是虛構的。一個是康拉德,一個是埃爾西。康拉德是一位民謠詩人,在曆史上名不見經傳,這本書中的形象是作者把以前詩歌中出現的人物的特征集中到這個人身上創作的,埃爾西則是将一些性工作者的特點賦予了她,她也是《迷失少女日記》的原型。我當時翻譯的時候以為康拉德是一個真實存在的、豐滿的人物,還去查找他的資料,結果找不到,甚至我還去找康德。

澎湃新聞:這些不真實人物能夠真實地反映柏林的曆史文化嗎?

傅敬民:其實你看這本書的英文名字,Berlin Imagine A City,想象一座城市。我當時翻譯的書名是《暢想柏林》,現在的書名是出版社綜合各方面因素之後重新拟定的,聽起來可能要比我原來的題目更有詩意,更吸引人一些。《華盛頓郵報》對這本書的評語是:“這是一本關于想象、沉思、崇敬、困惑,以及夾雜着作者對這座城市愛恨交加情感的作品。”

澎湃新聞:我們通常所知道的德國人往往是一種嚴謹,甚至是刻闆的形象,這本書中所展現的德國人的形象有什麼不一樣嗎?

傅敬民:集體記憶承載着曆史的苦難,情感上傷痕累累,以至于柏林人像所有德國人一樣,建構出規則來進行防範。

胡桑:用刻闆形容柏林人可以截至到二戰,但是二戰後柏林人或者德國人确實在思考這一問題。這本書的最後一章說到德國人缺乏同情心,後來又告訴我們,德國人并非缺乏同情心,而是因為心靈遭受過重創,一直擔負着一種記憶,從康拉德開始一直有,這種記憶讓德國人變得更有同情心。德國從一個冷酷節制遵守秩序的民族慢慢開始思考,隻有這樣一條道路能給德國帶來一點希望。德國的記憶成為他們行走道路上的絆腳石,但如果德國沒有這樣一個絆腳石,德國将再一次走向法西斯帝國,是以必須安置一個絆住記憶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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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嘉賓,從左至右:胡桑、方旭東、傅敬民

澎湃新聞:本書的序言中說柏林是一直在變化的,那麼在變化的過程中究竟是城市塑造了人的性格,還是人塑造了城市的特征?還是彼此改變?

方旭東:這本書給我們感覺是柏林一直處于變化之中,換個角度看,也許是他并沒有把握到柏林的精神。比如黛德麗和裡芬斯塔爾,雖然看起來這兩個人完全不同,但實際上可以看到,她們作為日耳曼人共同的地方,無論黛德麗喜歡男裝,還是裡芬斯塔爾不斷挑戰自己,學深海潛泳,拍海底世界,跑到非洲蠻荒的地方,包括她自己徒手爬山,都可以看到一個日耳曼女性身上的特色。我們需要思考,作為一個民族是不是一定建立變化之上。

傅敬民:作者在書裡面有一句話,我住在柏林,柏林住在我的心上。作為我來講,在上海生活了30年,但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上海人,而是一個外來人。将近30年前上海對我的看法完全不一樣,我當年來上海,走在街上随便到商店摸摸衣服,服務員會問:你看什麼,買得起嗎?那時候我是窮學生,穿得比較寒酸。但是現在到那裡去,服務員會說:先生你好,你要買什麼?20多年來外來人口越來越多,上海人對外地人的看法也發生了改變。從柏林來講,一開篇康拉德在柏林生活,到腓特烈大帝,經曆一戰二戰到柏林牆,躁動不安,沒有安全感,柏林是一個孤島,不斷有城堡攻擊它。一直到1871年才成為一個帝國,原來都是分崩離析的。作者想表達的是,我們通過想象這些人物來了解這些人物,就能夠對現實的東西、未來的東西有一個體會。我們來想象這座城市,不但要想象這座城市的過去,同時要想象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