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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告别:黑夜追着白天,像生與死奔騰不歇

最好的告别:黑夜追着白天,像生與死奔騰不歇

真是應了孔老夫子那句名言:五十而知天命。

最好的告别:黑夜追着白天,像生與死奔騰不歇
最好的告别:黑夜追着白天,像生與死奔騰不歇

圖檔來源:淘寶

最近看到兩本書,一本是亞當·凱的《絕對笑噴之棄業醫生日志》。作品講述了他自己從實習醫生到婦産科醫生的過程。有些内容是對醫生疲憊工作的吐槽,還有些是在得閑時間的思考。作品開頭對他的介紹是“一株曾被遺落在英國國家醫療體系中的喜劇奇葩”,他從2004年就職于醫院,在2011年辭職,并轉行做獨立情景喜劇演員。婦産手術失敗是直接原因,他在術後半年提出辭職,2017年将曾經6年的婦産科醫生經曆公開于世,引起極大轟動。這本書看起來還算是輕松的,畢竟有些經曆看了你也想翻白眼甚至拍案叫絕,但同樣也對英國的醫療衛生體系提出質疑和看法,他認為:國家醫療服務體系是如此人手緊缺、資金不足,所有從業人員不得不憑借個人毅力和良知,才能支撐着整個系統運轉下去。看到最後,我絲毫不懷疑自己的日記中會出現這樣的字眼——“今天要遊到冰島出産前門診”,或者“今天必須得生吞一架直升機”。

第二本書是阿圖·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别:關于衰老與死亡,你必須知道的常識》。作者自己和父母都是醫生,醫生的職責是治病救人,他們一家三口也不遺餘力地堅持自己的使命。在工作的這些年裡,阿圖·葛文德看過很多生命即将結束時還飽受疾病摧殘、用儀器續命但仍無善終的病人,作者提出的是在面臨已知的死亡時,如何對待死亡?選擇什麼樣的方式離開人世?在他的父親生病之前,他不斷地認識到許多生病的老人,他們在離開人世前夕,都希望自己暫停藥物和儀器的治療,他們想離開醫院,他們想完成自己的願望,他們想按照自己的願望走完最後一程,而不是為了滿足兒女們希望他們多留一分鐘的要求。阿圖·葛文德的父親最後也是按照自己的願望離開人世,他沒有繼續待在醫院,而是躺在家裡的床上,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困難呼吸,終于“呼~呼”的喘息聲結束,他也走了。這本書也解釋了“醫學科學賦予我們反抗種種局限的非凡力量,這種力量的潛在價值是促使我們成為一名醫生的核心原因。但是,由于醫學領域中的人這種力量的有限而且将永遠有限,才一次又一次給病人造成了傷害”,這些文字是很常見的事實,書中告訴我們怎樣看待衰老和死亡,是在人面對死亡時,安慰情緒的精神指南。

對比來看,第一本書《絕對笑噴之棄業醫生日志》讓我感受到了醫生的使命感以及他們面臨的壓力、經曆的疲憊,從實習醫生開始做起,很少有休息時間,更别提和親密的人的見面次數。同時工資低,和他人相比,落差感極大。

>> 為什麼會選擇做醫生呢?我覺得整件事就好像在10月初的某天收到一封郵件,裡面的資訊讓你當時就決定聖誕節工作聚會時想吃些什麼。

>> 一名偉大的醫生得有顆肥大的心髒和擴張的主動脈,這樣才能不斷把湧溢的同情心和善意泵出給這個世界。

>> 假如朋友們都在幹某件事你卻落下了,那種感受……你懂的。就好像他們都在聚會上排擠某個人,都拿了汽車駕照,或者都在發黴的地牢上砸了數十萬英鎊一樣,雖然很蠢,但誰也不喜歡被落在後面的感覺。

>> 2010年10月21日,星期四出婦科門診時,我拿起下一位病人的病例翻看了一下。我還記得她的名字——果不其然,3月份時我給她看過病,當時還給她的家庭醫生寫了封信說明情況。我突然發現,由于排版錯誤,信裡漏掉了“猶豫”二字,于是變成了:如果有任何問題,請别聯系我。還挺管用,對方一次也沒煩過我。

(很搞笑,對吧?)

作者在手術失敗後,所有人都安慰他說沒關系,雖然理性上講,手術台上總有意外,這些事情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阿圖·葛文德也在書中講:“患者死亡并不代表醫生的失敗。死亡是極正常不過的現象。死亡可能是我們的敵人,但是,死亡也符合事物的自然規律。在抽象的意義上,我知道這些真理,但是,我缺乏具體的認知——它們不僅對于每個人是真理,而且,對于我面前的這個人,這個由我負責治療的人,也是真理。”但是事後,所有人為此惋惜的同時,也都将其當做當做司空見慣,缺少對主治醫師的心理疏導,也是因為缺少這一步,亞當·凱内心始終為其所困,離開醫院,放棄醫生的工作。

開始需要勇氣,結束更加需要勇氣

>> 想一想每位醫療工作者為這份工作所付出的代價,無論是家庭層面還是職業層面。請記住,他們從事的幾乎是一份不可思議的工作,每個人都時刻用盡全力做到最好。你在醫院裡的經曆可能是很痛苦的,但對于他們來說,痛苦隻會是成倍的。

後來亞當·凱在做講座時,他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 我發現很多人在提問時都以這樣的方式開場:“我兒子/女兒/伴侶/鄰居/母親/最好的朋友/叔叔……也為國家醫療服務體系工作。”我開始讓現場觀衆舉手,看看多少人和醫療服務體系從業人員有着直接聯系——通常全屋最多有一兩個人不舉手,大部分情況下所有人都會舉起手來。當然,這也說得通——國家醫療服務體系雇傭了大約150萬名從業人員。我自此才意識到,對于“我能做些什麼”這個問題,其實有個更簡單、有效的答案。每個人都可以做到,幾乎不費吹吹之力。那就是:問問身邊的人,他們這一天過得好不好。他們會說:“就那樣吧。”然後立刻改變話題,或者把聊天重心轉到某件趣事或者其他事情上。但你一定得讓他們明白,永遠有人在等着傾聽他們:你明白每天不可能“就那樣吧”,疾病的本質就意味着,上班時發生的壞事一定比好事多。是以請不停地問下去,好讓他們有機會在每次值班後卸下重擔,無論是發一小陣脾氣,還是咆哮一頓,又或者徹底崩潰、痛苦。别受那種根深蒂固想法的影響——說什麼醫生和護士不需要,或者不應該談論這些事——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恰好造成了醫務人員大量離職,造成堅守職責的人因為壓力過大而生病、請假,甚至造成那些感到難以承受的人最終選擇以自殺的極端方式結束生命。我們都需要有人傾訴,别讓他們有苦倒不出。讓他們知道你就在那兒,對那些給予關懷的人也以關懷回饋。雖然他們脖子上挂着聽診器,還總愛把生生死死的玩笑挂在嘴邊,但他們依舊是那個小孩子,高中畢業時武斷地在大學申請表的“醫學”一詞旁打了個勾。他們是像你一樣脆弱的人類。

我想,經過疫情,我們對醫生的認識和感觸會更多,關于他們的故事更是不必多說。

醫生也是人,是人就會面臨衰老和死亡。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教授王一方在總序中寫道:戀生惡死是人之常态,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無論你是國王,還是車夫,是大亨,還是乞丐,地位與金錢都無法改變個體生命必死的事實。人生的最後一道考題就是如何面對死神的召喚,恐懼、沮喪、憂傷是人之常情,再堅強、豁達的人在死神面前也無法高傲、從容起來。

阿圖·葛文德以從醫的案例介紹了在往百歲前進的過程中我們會經曆什麼、我們是如何變老的又應當怎樣去接受它?我們為老做好準備了嗎?在救治無望時,是選擇繼續還是放棄?

就第一個問題來說,在衰老的過程中,我們會面臨頭發變白、皮膚松弛、視線模糊、牙齒松動、身體乏力、步伐不穩、學習能力下降、記憶提取困難、獨立生活的能力不再。接受變老不是一個瞬間,而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就連治病救人的醫生也無法避免。蒙田在談16世紀晚期的生活時寫道:“死于老年是少見、異常、奇異的死法,遠不如其他死法來得自然這是最不可能的、最極端的一種死法。”現在,世界上多數地方人們的平均壽命已經超過了80歲。除了醫療水準的提高和生活品質的改善,這種平均壽命的提高也得益于我們自身的構造——我們的身體内就是有“備胎”的,他們的存在能夠增大我們安全存活的系數。我們有一個多餘的腎、一葉多餘的肺、一副多餘的性腺,以及多餘的牙齒。細胞中的DNA在正常條件下經常受到損害,但是,我們的細胞有幾個DNA修複系統。如果一個關鍵的基因永久性地損壞了,通常其附近就有額外的相同基因。而且,如果整個細胞都壞死了,那麼,别的細胞就會填補進來。但是我們的身體在逐年積累脂褐質、氧自由基損傷、随機的基因突變以及其他各種問題。這個過程是逐漸的、不停息的,衰老遲早會追上我們。

就拿我們的父母來說,他們在做熟悉的事情卻速度逐漸變慢、開始出現一些從前不會出現的錯誤時,我們就應當知道,衰老已經追上他們了,答案是隻有坦然面對這一切,人才能活得自然。而為衰老做的準備除了休養在家,還有一種情況,也是當今社會面臨的一種局面,老年人失去了獨立生活的能力能夠随時為他們效勞的隻有養老院。但養老院能為行動不友善的人提供基礎的服務,卻極少能滿足老年人的心靈需求。這裡沒有家的感覺,他們不能按照自己的習慣和節奏生活,門不能上鎖,室内不能養寵物,他們失去了自尊與自由,成為了“關”在救濟院的“犯人們”。

>> 高齡老人告訴我,他們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那之前的種種狀況——喪失聽力、記憶力,失去最好的朋友和固有的生活方式。正如菲利克斯對我說的:“老年是一系列連續不斷的喪失。”在小說《每個人》(Everyman)中,作家菲利普·羅思(Philip Roth)說得更加苦澀:“老年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 她的抱怨跟我經常聽到的療養院病人的抱怨一樣:“那不是家。”對愛麗絲來說,朗沃德隻是家的一個摹本。對一個人而言,有一個覺得是自己家的地方,其重要性就像水之于魚一樣。

最後,對于已經無法醫治的疾病,放手這一行為是存在道德和情感争議的話題,什麼時候努力醫治,什麼時候放棄治療,在臨死之前應當做什麼?

◆ 大限來臨該做什麼

>> 2008年,美國全國抗癌協會(Coping With Cancer)發表的研究表明,使用機械呼吸機、電除顫、胸外按壓,或者在臨死之前入住監護室的末期癌症患者,其生命最後一周的品質比不接受這些幹預措施的病人差很多。而且,在去世之後6周,他們的照料者患嚴重抑郁的可能性大了三倍。對大多數人來說,因為不治之症而在監護室度過生命的最後日子,完全是一種錯誤。你躺在那裡,戴着呼吸機,每一個器官都已停止運轉,你的心智搖擺于谵妄之間,永遠意識不到自己可能生前都無法離開這個暫借的、燈火通明的地方。大限到來之時,你沒有機會說“再見”“别難過”“我很抱歉”或者“我愛你”。

而這些問題都是艱難的,生命的終點終于将人納入懷抱,對死後的空間一無所知,這是我的恐懼,我相信也是很多人的恐懼。活着的時候将認知的觸角不斷擴充,死亡像是将人投入無邊黑暗,沒有方向感、沒有感受力。閉上眼睛,所有向外的感受器齊齊關閉,你甚至聽不到外界是否對你的離去哀恸,你也無法感受到任何一種情緒。告别這個世界實在需要勇氣。

當疾病來襲,100種治療方法不一定能有一種有用,當一名癌症晚期的患者看病時,他最希望實作的目标并不是好好活一年或這兩年,這是醫生的期望,他們的期望是活10年、20年,換成任何一位病人都會這麼想。

對于救治無望的情況,阿圖·葛文德以自身的經曆給出的建議是坦誠的交談,為生命的善終謀求共識;選擇信任的醫生,而醫生不應該為了逃避現實而對患者許下無法實作的承諾。讓患者自己決定治療與否以及離去的方式,這個過程是自己與生命的和解,也是家人們學會放手,不再抱有幻想、正視現實的過程。《聖經·傳道書》中說的‘生有時,死有時’——當我活到頭的時候,我希望能平靜地面對生命的終點,并且是以我自己選擇的方式。然而,大多數情況下,我更喜歡這種更富戰鬥性的觀點,即死亡是最終的敵人——我覺得那些對光的熄滅憤怒不已的人沒什麼好責備的。”

>> 接受個人的必死性、清楚了解醫學的局限性和可能性,這是一個過程,而不是一種頓悟。

>> 救助不是單方面的決策,而是協商的行為,病人呼求救治,而臨床醫生被動地同意施救,不論起死回生有多麼不可能,不論救治過程中會産生怎樣的苦痛、損傷或者代價,醫生隻能硬着頭皮往前走。而嘗試新的安甯緩和醫療模式(通過關懷與撫慰的手段),我們是新手。要在人的必死性方面謀求共識,并以生命尊嚴和保持有意義生活作為生存追求,醫患雙方都面臨着學習的任務,這其中也包括我——無論是作為醫生的我,抑或是作為普通個體的我。

阿圖·葛文德在經曆過自己父親患病去世後更加認識到了這一點,而我看書的過程中,想到的是我自己的親人在生病時,他們會怎麼想。她睜着眼睛看着你的時候是想說什麼呢?亮晶晶的眼睛裡帶着笑意,可同時她會不會也在慢慢喪失着記憶,她走的時候我不在身邊,那個時候她有想起我嗎會不會想着還沒有見到我呢,好遺憾啊?那天中午突然的暈眩是心靈感應嗎?他也一直念叨着自己到時候了,那個時候他是不是也有害怕?是害怕多一些,還是不舍多一些?他坐在那向前方看的時候都在看些什麼?走向死亡的過程是一個傷感和逐漸理性、但是理性卻又被恐懼無邊的悲傷壓倒的過程。

我現在就已經看到衰老的過程,他人是我成長的見證人,我也是他人衰老的見證人,阿圖·葛文德書中的前半部分我正在經曆,後半部分我的家人應該也會慢慢經曆到。我有一段時間懷疑人生,我不知道人活着的意義,一邊勸慰自己不要想得太多,萬一想不明白再把自己搞抑郁了。這兩天看書尋思死的意義,生命的終結就是我和這個世界的斷聯,我時常想起自己去世的家人,那些景象真就是碎片式的,一點不像電視劇裡面長達幾分鐘的情節,一般都是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一句話。

死後的世界,阿圖·葛文德并沒有說,他當然不會知道,誰不會知道,除非靈魂界能出個作家,如果有靈魂界的話。

阿圖·葛文德對善終的了解不是好死,而是好好地活到生命的終點(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我能了解,隻是想到未來,我難以預判。

>> 有時候他“浮出水面”,在意識最清楚的時候,聽見我們的聲音,他會露出微笑。然後他“完全上岸”了,意識到事情還沒有結束。他意識到,他本來希望已經全部消失的痛苦、焦慮仍然還在:身體的問題還在,但是,對他來說更困難的是心智的問題——糊塗、對未盡事業的擔憂、對母親的擔憂、對自己會留下怎樣的記憶的擔憂。他隻有睡着的時候才是平靜的,醒着的時候他無法平靜。既然生命在逼近極限,那麼,他希望他的故事的最後幾行是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