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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年風雨飄搖的統治者:被謠言打垮的清王朝

作者:曆史文話館

當1911年在冷風中降臨時,武昌人更是感到不安與驚恐:許多童謠暗示朝廷即将滅亡,街巷間的陌生人仿佛正籌備着某種神秘的行動,與之相關的謠言,更如雨後春筍般肆意滋長,有人猜測,這一年,将發生許多天翻地覆的大事——事實證明,的确如此。

辛亥年風雨飄搖的統治者:被謠言打垮的清王朝

大動蕩前夜的武昌氣氛微妙,城内看似秩序井然,但飛漲的物價和如臨大敵的軍警表明,生活在這裡并不從容。夏天,四川保路風潮驟起,大批軍隊前往鎮壓,市井人心惶惶,而對蟄伏已久的密謀分子來說,一個絕佳的機會降臨了。

作為革命黨人經營多年的根據地,武昌是長江中下遊反清活動的中心。1908年之後,當地出現了大量革命團體,其中許多與孫文上司的同盟會有直接關聯。作為同盟會的外圍組織,文學社和共進會在新軍中發展會員,9月14日,其首領孫武、劉複基、鄧玉麟、彭楚藩等人完成了串聯工作,由此确定了起義的計劃及步驟。

懵懂的百姓對革命充滿了想象,他們聽聞謠言時可能是不動聲色的,但内心大多激動萬分。到9月底,“八月十五殺鞑子”的消息已在市井流傳,甚至兒童也争相唱道:“湖北翻了天,犯人全出監,紅衣滿街走,‘長毛’在眼前。”當這些上報給湖廣總督瑞澂時,這位48歲的地方大員更是如坐針氈。

焦慮、煩躁和恐懼,如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籠罩了整個武漢,人們期待着“變天”,但當風傳的日子來臨時,支配着城市的依舊是令人窒息的沉寂。軍警們彈冠相慶,到夜晚便帶着酒氣遊走,而老百姓則大惑不解。事實上,起義仍在準備中,中秋節前的一封來信打亂了全部部署。信是湖南共進會的成員焦達峰寫來的,上面說,湖南方面希望與武昌同時起義,但10月6日中秋這天,他們尚準備不足,望能延遲十天。

夜長夢多,三天後的10月9日,漢口傳來一聲巨響,位于俄租界的寶善裡濃煙滾滾,蜂擁而至的巡捕發現這裡正是革命黨人制造炸彈的場所。從出事地點,他們找到了旗幟、印信、鈔票等證據以及參與者的名冊,彭楚藩、劉複基與楊洪勝等核心人物是以相繼落網。作為最高指揮者,共進會上司人孫武被送進醫院,聽聞消息不禁感慨萬千。

辛亥年風雨飄搖的統治者:被謠言打垮的清王朝

起義危機四伏,但與其上司者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謠言的烈度卻日甚一日,它擴散又收縮,最終轉化為純粹的恐懼。

當時武漢有二十多個革命團體,17000多名新軍中有三分之一是革命黨人或革命同情者,一時人心惶惶。但事關重大,在處置問題上,官員們始終無法取得共識。《漢口中西報》提出建議:“此時必要之計,應在息謠言以鎮人心,免緻滿城倉皇,根本動搖。”但情況實際更為複雜,總督瑞澂感到自己成了鋼絲上的舞者。

顯然,公開事态會毀掉他的仕途,息事甯人亦自身難保。于是瑞澂一方面下令處決落網的起義首領,另一方面拒絕展開大規模搜捕。同時,他向北京發去一份電報,說暴動已被平息,以為這樣就可以在息事甯人和不辱使命間尋求平衡。

10月10日在大風之中迎來了黎明,武漢的街巷依舊蕭索。外國通訊社和報刊記者都沒有出現在處決人犯的現場,讓政府的掩飾看上去依舊天衣無縫。但最諷刺的是,危險恰是在這時降臨的,這次處決被人們演繹出許多版本:這一天,市井中已經謠傳,清廷将對不留辮子者格殺勿論,這讓剪去發辮的學生和新軍極為驚慌。他們記得,去年年底,這種忤逆之舉已被默許,而當有人注意到被斬首的三位革命黨人也都沒有長辮之後,街談巷議更仿佛成了毋庸争辯的事實。

謠言就像瘟疫,感染着所有相關的人,武昌城内人人自危。如果瑞瀓在這個時刻能果斷銷毀革命黨名冊,便不會有如此多的謠言,即使有,在10月10日夜的起義中,也未必會有如此多的追随者。是他的剛愎自用,把同情者、觀望者和革命者捆綁在了一起,同時一并推向了絕境。

時過境遷,武昌的動員已沒有了狐鳴魚書的神秘和“死國可乎”的悲壯,現代化的武器和人心思變讓起義者有恃無恐。10月10日晚,工程第八營打響了第一槍,其他新軍紛紛響應。

謠言和革命共同在中原大地上邁步。

辛亥年風雨飄搖的統治者:被謠言打垮的清王朝

雨後春筍般出現的小報則令這場早産革命力量倍增。1911年10月15日,《大漢報》頭版刊登了以“中華民國軍政府”為名義的檄文,它在南方被廣為傳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想我神明貴族,不乏英傑挺生之士,曷勿執竿起義,共建洪勳。期于直抵黃龍,叙勳痛飲,則我漢族萬萬世世之榮光矣!我十八行省父老兄弟,其共勉之!”

但這份聲明實出自該報主編胡石庵之手,他後來對友人鄭江灏坦言:“把聲勢誇大些,既可以安軍心,又可以喪敵膽,這個謊非扯不可。”同時,《大漢報》上還刊載了一些“新聞”和“專電”,如“黃州巡防營獨立”“湖南革命軍起義占領長沙其援鄂部隊即日可到”“九江獨立”等——這些不僅確定了報紙每期過萬的銷量,還讓胡石庵搖身一變,成為這場革命中當之無愧的首席先知。

創刊三天後,《大漢報》便擴充為主筆一名、經理一名、記者六名組成的正規團隊,其影響如此廣泛,以緻京畿周圍,一份報紙經常能被炒到50個銀元的價格。然而令讀者失望的是,事态卻沒有像其報道的那樣,以革命者的直搗黃龍終結。随着北洋軍大舉南下,漢口陷于戰火。10月27日晚,《大漢報》所在的歆生路槍彈橫飛。

這一戰,《大漢報》犧牲三名從業人員,機器裝置和各種存稿皆付之劫灰。大家都以為報社短期内難以複刊,然而僅僅三天,其便如奇迹般起死回生,複刊後的《大漢報》刊登《告北軍同胞》白話文,北洋軍讀之“紛紛有泣下者”,時局複雜,無人能辨明真僞,是以投誠或逃亡的北洋軍官兵據說接近萬人,盡管起義形勢已相對不利。

《大漢報》的成功,又隻是造謠狂熱的一個縮影:清廷是到1912年2月才退位的,但在上海的報紙上,它在10月便已崩潰;四川事實上是到11月25日才宣布獨立的,但據小道消息,成都早被保路同志軍占領了。作為一系列謠言的合理後續,當1911年11月底,北洋軍急攻武漢之時,袁世凱也成為謠言圍攻的對象,1911年11月29日的《民立報》刊登“專電”,宣稱袁已被俠士刺死。

公衆的扭曲心理,讓恪守原則者境遇尴尬,他們被指為朝廷的幫兇。黃炎培後來回憶辛亥革命期間上海的情況:“(武昌起義後)上海息樓所在的望平街每晚人山人海……街上日日夜夜群衆擠得滿滿地在探聽,一個捷報到來,鼓掌狂歡;一個報告失敗,認為這家報館受清廷指使,誣勝為敗,群衆極度憤恨地把大玻璃窗砰轟砰轟地立刻打得粉碎。從此報館不但不敢在門首披露失敗消息,特别不敢在報上披露。”

這家不幸的報紙正是創刊近40年的《申報》。在1911年,國人固然可以因“民智漸開”而自矜,但輿論界的情況卻證明,情況和17年前幾乎如出一轍——當時正值甲午戰争,《申報》因如實報道被斥為漢奸,人們隻接受自己需要的事實,此時何為謊言、何為真相便不再重要,也正是是以,造謠者們才搖身一變,成為動蕩年代的領袖和先知。

辛亥年風雨飄搖的統治者:被謠言打垮的清王朝

面對竭力造謠的媒體和樂于信謠的群眾,清政府在輿論戰場喪師失地,很快不再是革命催生謠言,而是謠言引發革命。

武昌起義之後,同盟會成員溫雄飛與香港《循環報》的李文卿在上海商讨如何襄助革命,最後決定炮制假新聞以制造轟動。所謂“京陷帝崩”者,是說北京已被革命黨攻陷,清帝已死,對此李文卿有所顧慮,主張隻用“京陷帝奔”,但溫雄飛的意見最後占據了上風。

随着謠言發出,先是《循環報》被完全震驚,他們發去電報,詢問此事是否有确實的根據,對此,溫、李二人宣稱,北京與外界的電報聯系因動亂而完全中斷,後續事實已無法查明。于是在将信将疑中,謠言被置于報紙頭版,并被廣泛轉載刊登。梧州市民聞訊群情激奮,蟄伏的革命黨沖入官署,在一顆手榴彈的幫助下,強迫道台交出了印信——整個過程沒有遇到一點反抗。

在廣州,形勢則略有波折:同樣是全市震驚,同樣是萬衆歡呼,同樣是主事官員真假莫辨與張皇失措,盡管真相傳來,“獨立”即被取消。數日後,兩廣總督張鳴岐辭職遁走,革命黨宣布廣東光複。同樣,在雲南昆明,因為交通阻塞,管帶劉存厚和農務學堂教習在報館宣稱四川已獨立,總督趙爾豐被殺,新軍第十八鎮上下人心惶惶,10月底,雲南宣布改旗易幟。

兩廣和雲南的獨立對清政府的影響是災難性的,三地很快成為起義軍的支柱并加速了南北對立的形成,而放眼整個革命過程,謠言的力量也稱得上是驚天動地:為革命充當導火索的是謠言,使之蔓延的是謠言,令物價飙升、難民激增、秩序淪喪的還是謠言,其内容固然是荒誕的,但人心思變,戾氣郁積已久,人們内心追求的未必是真相,而是一場天翻地覆的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