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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讀|年曆片

每當看到心儀的年曆片,即使價格不菲,我也會咬緊牙關,買上幾套,隻是為了不再看到兒子失望的眼神。就這樣,我積攢了三百多枚年曆片。

晨讀|年曆片

兒子喬遷新居,于是我幫他翻箱倒櫃,忽然發現一個似曾相識的木盒,打開一看——哇,一大堆年曆片!蓦地,我的記憶之門被掀開了……

記得1973年初春,我的徒弟滿師了,送給我一包東西表示感謝。打開一看,除了一盒喜糖外,還有一枚撲克牌大小的年曆片——它正面畫着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反面則是1973年的年曆。

不料想,兒子對這枚印制粗糙的年曆片愛不釋手,拿着它“鮮格格”到處“賣樣”。以後每天我下班回家,兒子總熱切地摟住我:“爸爸,今朝有年曆片嗎?”而我每次都空手而歸,兒子那種失望的眼神讓我很受傷,于是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快弄到一些年曆片,來滿足兒子幼小的心靈。

然而,談何容易。那時的年曆片商店裡沒有賣,讓人茫然無從着手。我隻得寫信給親朋好友索要年曆片。其中兩位老同學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一位是外地某機關的中層幹部,很快寄來了年曆片,而且以後他每年都給我寄來年曆片,惜乎品質較差,但那份情誼令人刻骨銘心。另一位在海運局工作,他寄來的年曆片都是上品,而且年曆片上都赫然亮出機關名稱廣而告之。以後他每逢年底就寄來年曆片,竟達十多年之久。記得1981年初,我沒有收到他的年曆片,就打電話問他,他的回答吓我一跳:我在半個月前就寄給你啦!我很沮喪:這麼多天沒有收到,肯定是被人半途劫走了。他安慰我:馬上再寄一套給你。幾天後,我竟同時收到兩套他寄來的年曆片,原來前面一套不知在什麼環節上出了問題,居然和後面一套不約而同到我手中。這兩套印着“中國外輪代理公司”的年曆片,一套4枚,是“四大古典美女”,凹凸版,色彩彈眼落睛,非常受人追捧。這個“雙胞胎”年曆片被我珍藏至今。

一次,我打聽到廠裡有位青工手裡年曆片“木外婆”,馬上去找青工。青工為人直爽,他打開幾本大相冊,裡面排列着琳琅滿目的年曆片,叫我目不暇接。然而沒等我開口,他先發制人:對不起,這些年曆片我侪要派斜氣要緊的用場。不過,我可以搭侬指條路——他告訴我,在福州路上海舊書店隔壁的弄堂裡,每個星期天都有自發形成的年曆片交易市場。

那青工神秘兮兮的所謂“侪要派斜氣要緊的用場”,其實是他正在追求一位小美女。那時候,找對象都要亮出“四大件重型武器”:“手榴彈”(名酒)、“子彈”(鳳凰香煙)、“機關槍”(火腿)、“炸藥包”(保健品),可見找對象就像上戰場。而這小子卻劍走偏鋒,打聽到小美女醉心于年曆片,就使出渾身解數,盡力搜羅,終于用小小的年曆片,俘獲了小美女的芳心。難怪有些青工酸溜溜地說他是“片”(“騙”)了個女朋友。

我經他指點,在星期天上午,按圖索骥,急急趕到那裡,隻見肩摩踵接,人聲鼎沸。初來乍到,不敢造次,先“打打樣”。隻見人們手中都拿着整套的年曆片進行交易,哪像我拿着單枚的年曆片,顯得寒酸笨拙。在這裡,一切遵循着市場規律進行運作。比如,有一套6枚的1978年年曆片,畫面上都是孩子,标題卻印着文不對題的政治口号,理所當然受到冷落;而《紅樓夢》(一套6枚)、《世界名畫》(一套12枚)、《四大美人》(扇形,下有彩色絲線)、《八大女星》(陳沖、張瑜、趙靜等)最為受人青睐。那些拿着熱門年曆片的“片友”都顯得神兜兜,就像現在開着瑪莎拉蒂或勞斯萊斯那樣自得……

有一段時間,我經常來此“報到”。每當看到心儀的年曆片,即使價格不菲,我也會咬緊牙關,買上幾套,隻是為了不再看到兒子失望的眼神。就這樣,我積攢了三百多枚年曆片。

過了幾年,挂曆和賀年卡勃然興起,靓麗登場。畢竟是後起之秀,制作精良,形式豐富,令年曆片望塵莫及。于是,風光無限的年曆片猶如佳人遲暮,在繁華落盡後終于漸漸淡出。我收藏的最後一枚稱得上是巨無霸,比往常的年曆片足足大了一倍,正面是立體感極強的《四虎圖》,背面則在“中波輪船股份公司”和年曆之上,一行醒目的紅色大字——1998。(潘志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