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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紅樓無閑筆,這是廣大讀者的共識。紅樓中的每一個情節,哪怕每一句話,都是有深意的。那麼,作者在第二十五回寫薛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又是什麼用意呢?

分析一個情節的用意,有一條準則:情節為人物服務,人物則為主旨服務。也就是說,每一個情節的描寫,都是為了表現人物的性格特點,而人物性格特點的表現,最終都指向寫作主旨。這個情節也不例外,它的出現,就是為了表現林黛玉的性格特點,而這個性格特點,則直接關系着林黛玉的命運,最終指向了“紅樓一夢”的主旨。

我們先來看這句話:“(薛蟠)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這句話裡有兩個關鍵詞和一個關鍵人物,抓住了這兩個關鍵詞和這個關鍵人物,我們就能迅速找到答案。

這兩個關鍵詞是“風流婉轉”和“酥倒”,這個關鍵人物則是薛蟠。下面,我們就從這兩個關鍵詞和這個關鍵人物入手,深入探究作者的用意。

林黛玉初進賈府時,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描寫她“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言行舉止都符合大家閨秀的風範。林家是書香世家,父親林如海又是前科探花,可以說是當時讀書人的代表,尤其注重禮儀規範的教育。

在這些禮儀規範裡,對外表有明确要求,這就是“婦容”,其要求則是“端莊”。

《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也就是說,當時社會并不稱頌長得漂亮,隻是要求端莊。而且,越是長得漂亮,越要把自己包裹起來,不以漂亮去吸引人的關注,這也是“藏愚守拙”的一種方式。

說得更通俗一點,一個女性如果想要吸引别人的關注,隻能靠德行,不能靠外貌。人們談論和傳頌時,隻能因為是“賢女”而不是“美女”。

是以,“風流婉轉”這樣的形容詞,絕不能放在一個大家閨秀身上。

同樣性質的詞,作者在第五回作出了批判,那就是秦可卿的判詞:“擅風情,秉月貌,是敗家的根本。”“擅風情”,擅長風情,“秉月貌”,秉持月貌,這是說秦可卿仗着自己長得美貌,又擅長風情,間接導緻了賈珍不計後果地敗家。

林黛玉的“風流婉轉”和秦可卿的“擅風情”屬于同一系列,是以才讓薛蟠“酥倒”。

“酥倒”一詞也是值得我們探究的關鍵詞。注意,通常文人喜歡用“傾倒”,很少會用“酥倒”,因為“傾倒”含有文化氣息,“酥倒”卻是純生理性的,其含義就是“因全身酥麻而昏倒”。

當然,昏倒是誇張的寫法,并沒有真正達到昏倒的程度,但酥麻是真的,這是種被外力刺激下的生理反應。

同樣的描寫,還出現在第六十五回,“據珍、琏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幹女子,皆未有此(尤三姐)綽約風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此處寫的是賈珍和賈琏因尤三姐的“綽約風流”而“酥麻如醉”,這與薛蟠因林黛玉的“風流婉轉”而“酥倒”異曲同工。而且賈琏、賈珍與薛蟠在對女性的審美上也是一緻的,注重生理感受,追求“皮膚淫濫”。

《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由此我們便很容易看出作者的用意:此時的林黛玉,在賈寶玉的影響下,早已失去了大家閨秀的端莊風範,活成了秦可卿、尤氏姐妹這樣的風情女子。

再來說說薛蟠這個關鍵人物在此處所起到的作用。

我們先來看看這個情節發生的背景。

第二十五回,因寶玉被魔魇,發了狂。因為事出突然,情狀又太反常,于是,合府上下男男女都湧進了大觀園。

注意,大觀園是賈府的後院,平時禁止男子入内。這次是因為特殊情況,大家顧不得禁令了,關心寶玉要緊。當然,這些關心中,有些是做樣子給賈母賈政王夫人看,并非真的關心。正是因為如此,薛蟠才擔心寶钗和香菱被人混水摸魚,“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钗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賈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是以忙得不堪”。

這句話也可以看出,薛蟠進來的目的,就是來保護母親、妹妹和香菱的。正是在這個時候,他“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進來這麼多男人,為什麼一定要拿薛蟠來說事?這正是作者的用心之處。

薛蟠被作者賦予了一個“呆”字,他是個真性情的人,從來不會隐藏自己的真實感受,也不會受禮儀拘束。此時,那麼多湧進大觀園的男人,雖然有的想要渾水摸魚,但不敢明目張膽,至少要表現出關心寶玉的樣子,先把注意力放在寶玉身上。

唯獨薛蟠是個例外。薛蟠還是孩子心性,他還沒有學會在人前控制欲望。是以,他的反應是最直接的,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這就是生理反應。正是因為直接的生理反應,薛蟠被黛玉的“風流婉轉”所吸引,到了“酥倒”的程度,可見此時他顧不上保護母親、妹妹和香菱了。

這就是欲望先行,責任為欲望讓路。這種事也隻會發生在薛蟠身上,隻有他會表現得這麼直接。

這就反襯出此時黛玉“風流婉轉”的姿态非常突出,能夠在人群中被薛蟠看一眼就“酥倒”。

按照常理,此時的大觀園如此熱鬧,身為閨秀的黛玉應該盡量隐藏自己不被看見。但她卻被“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的薛蟠不經意間就看見了,說明“風流婉轉”已是黛玉的日常姿态,而且是大觀園的獨特風景,像鶴立雞群般十分突出。

《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這可不是褒獎,因為“風流婉轉”不是針對外貌的靜态描寫,而是一種動态,指的是“擅風情”般的姿态,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一種風情。這也正是薛蟠這種追求“皮膚濫淫”的人所追求的風情。

可以說,此時,薛蟠眼裡的黛玉,與他在外面見到的那些女子并無差別,是以才會讓他“酥倒”。憑他的性情,如果環境允許,他就會像搭讪柳湘蓮一樣上前挑逗了。

至此,我們便可以看到作者在這寥寥一筆中隐藏的用意:當初那個言行謹慎的大家閨秀,本應因才德受人關注。現在,他卻被不講才德、隻注重生理感受的薛蟠所關注。

《紅樓夢》|薛蟠因見到林黛玉而酥倒,作者這麼寫是想表達什麼?

這就是林黛玉進賈府後所發生的巨大變化。而帶給她這種變化的,就是“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來草莽”的賈寶玉。隻因賈寶玉喜歡“香玉”,林黛玉便把自己活成了“香玉”,和寶玉共同做起了紅樓夢。在這場夢裡,林黛玉離大家閨秀越來越遠,離“尤物”、“風情”越來越近,最終成為了賈寶玉“厮混”中的犧牲品。

這也正是作者的痛悔之處:隻因他沉浸于逃避現實的紅樓夢裡,連累了一衆陪他做夢的人走向薄命,林黛玉最為典型也最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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