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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面包師轉戰職業單闆滑雪!他有個心願:參加冬奧會

從面包師轉戰職業單闆滑雪!他有個心願:參加冬奧會

文|魏芙蓉

編輯|王姗

面包師的野心

面包師張嘉豪決定徹底摘掉白色高帽那個冬天,他19歲,北京的雪還沒下,心裡已經像下雪了。在老張家,張爸幾乎做了半輩子糕點,張嘉豪高職畢業後就接受安排進了凱賓斯基的面包房,算得上是“子承父業”。

面包房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打面、醒面、捏團,他一天做上千個面包,第二天重複前一天的工作,如此往複。

好在可以滑雪。他在凱賓斯基揉了兩年面,一年的盼頭是冬天,冬天的盼頭是白天——早上七點下了夜班,張嘉豪抱着闆子跳上開往南山滑雪場的大巴,屁股剛沾上座兒就打呼噜,一小時後大巴停在滑雪場,人立刻來勁了。

一周七天,他有一半的白天都在雪場度過,大年初一也不閑着,但還是覺得時間不夠。辭職的決定張嘉豪沒敢跟他爸說。過了好些天,電話才打到對方手機裡——

“面包房的工作我辭了啊。”

“什麼?幹嘛非要辭啊!”

“說完了,我就是通知你一聲。”

後來九年裡,在另一片白色的世界,這個年輕人踩着單闆闖入越來越多人的視野——很多單闆滑雪賽事上,伴随着一聲大喊,“Nèng(弄)!”他從出發台上一躍而下。

張嘉豪1米86的個頭,一頂鴨舌帽總也蓋不住蓬起來的鬈發。他毫不避諱談自己的普通,家裡工薪階層,這輩子最大的運氣不過是他爸趁望京房價每平米五千時買了個房。至于天賦,用他自己的話說,也不是一點沒有,“就是考大學上211那水準”。

職業滑雪這條路最初并不被看好。有朋友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在滑雪場見到張嘉豪,“有點二啊”,還不會刹車,他已經踩着闆子想往跳台上沖了。

那是張嘉豪接觸單闆滑雪的第一年,剛掌握空中翻轉一周的動作,他說将來的目标是“1080” ——在空中翻轉三周。聽這話的朋友覺得他已經吹暈了,“我覺着要不就是你發燒了,要不就是我發燒了,反正咱倆當中肯定病一個”。

那時他就将目标鎖定“沸雪”——單闆滑雪界的頂級賽事,每年一屆,在鳥巢舉行。朋友嘴上在鼓勵,心裡想的是“沒戲!”結果開賽前夕,張嘉豪的喜訊傳來:“明天去沸雪有戲了!前邊一老外去不了了,不知道是拉稀了還是怎麼着!”不過後來張嘉豪本人糾正了這一說法:是朋友推薦去的。

從面包師轉戰職業單闆滑雪!他有個心願:參加冬奧會

● 2016年,張嘉豪第一次站上北京沸雪出發台。講述者供圖。

近24m的實際飛行距離,提前一天看到跳台,張嘉豪在現場愣了半個小時。早年遇到不敢跳的跳台,他就在出發台上狠扇自己大嘴巴,“必須得上,咬着牙也得上!”第二天比賽他也咬着牙站上去了,止步預賽。

這股不計後果的狂熱,讓張嘉豪在滑雪不滿三年時,就已經嶄露頭角。沒有滑雪教練,非科班出身,不少滑友将他視為單闆滑雪界的一匹黑馬。事實的确如此,近年來,以坡面障礙技巧和大跳台作為主項,他不斷登上國内外多項單闆滑雪賽事,并拿下2019年的全國單闆滑雪坡面障礙技巧的冠軍。

張嘉豪不滿足于此,距離北京冬奧會還有100多天的時候,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目标:站在北京的冬奧會的出發台上。

很少有人把這話真正放在心上。語言障礙是首先容易想到的,朋友們至今還樂于講一個笑話,幾年前張嘉豪第一次出國滑雪,填材料,國籍欄China不會寫,最後隻在紙上畫了個C。

況且此前冬奧會這一項目從未有過中國選手參賽,張嘉豪非國家隊成員,僅是代表地方省隊比賽,一直堅持自我訓練,如果參加奧運會,他一個人需要承擔的是一個團隊的職能——做自己的教練、營養師、體能師……

張嘉豪沒想那麼多,“過去我不知道我将來具體想要什麼,但是我知道我想完成這個動作,眼前的這場比賽,我隻想赢”。冬奧會的現場,能站上出發台,就是赢。

他的朋友朱楠,曾是高山滑雪國家級裁判員,将擔任2022年冬奧會單闆滑雪平行大回轉的賽道長,始終願意相信這種可能性。“隻要有一絲希望,他就會去沖,可能之後會失敗,那沒關系。但對他來說那一刻迸發出來的渴望,不亞于對呼吸的渴望。”

朱楠還記得,六年前的南山公開賽,張嘉豪在決賽前一天找到他,“我打算做後空翻兩周”,一個他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動作。朱楠沒有阻止他, “你沒有辦法攔住一個想赢的人”。當然後來以失敗收場,張嘉豪遭受了職業生涯以來最嚴重的傷勢——雙手桡骨骨折,石膏從手臂一直打到指尖,生活一度難以自理。但半年後,他成功在雪上做出後空翻兩周,成為國内第一個在雪上完成這個動作的人。

“他身上有一股狠勁兒”,張嘉豪作為一個技術水準仍穩定在空中平轉三周半的選手,朱楠有時候覺得,“如果他有機會上場的話,四周他都敢去跳,因為那裡有足夠大的跳台,足夠快的速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刻的騰躍,在那之前,沒有人能預料到他身上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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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張嘉豪獲得全國單闆滑雪坡面障礙技巧冠軍。講述者供圖

“你要是死了,我得給你燒塊闆兒”

決定參加冬奧會後,張嘉豪形容自己是“狠踩油門,把腦袋别褲腰帶上了”。今年3月,他把首站定在瑞典。作為東道主國的運動員,張嘉豪也必須通過比賽積攢到50分的國際雪聯(FIS)積分和至少一次世界杯參賽經曆(闖進前30),達到參奧的最低資格,才有站上冬奧出發台的可能。

沒有教練,沒有隊醫,更沒有翻譯,他身邊隻有朋友劉思平。劉思平在瑞典定居六年,從事旅遊相關工作,幾年前兩人在國内滑雪時相識。在瑞典碰頭後,知道張嘉豪在為參奧攢積分,他主動扛起了後勤工作——開車、做飯、提供住所。

“平哥,走,去練練,讓他們看看我水準”,那些日子,每天叫醒劉思平的都是張嘉豪的聲音,疫情的影響他們不敢去室内健身房,瑞典零下5度的天氣,張嘉豪套件衛衣就去公園吊單杠。回國隔離,兩人中間還隔着間房,劉思平躺床上看電視,“咚咚咚”的聲響沿着地闆傳來,劉思平驚了,一個電話打過去,“你又在跑步?”

張嘉豪不止一次跟人強調,“國外的頂級滑手都是從小練起,我17歲才摸闆子,差這麼多,我隻能更拼。”

事實上最開始隻是源于“好玩”。“神叉子”,打小奶奶就這麼喊他。高中癡迷輪滑的那一陣兒,張嘉豪包裡不裝書裝輪滑鞋,老師嫌棄他;因為淘氣這事,他爸也沒少抽他。望京院子裡幾乎所有家長都不希望自家孩子跟“破壞大王”張嘉豪湊一塊兒,但他愣是混成了幾個院裡的孩子王。但在滑雪這件事上,他不滿足隻是簡單“玩玩”了。

頭兩年他邊工作邊滑雪,每一分錢都算計得很清楚,一張3000塊的季卡攢三個月,一套滑雪裝備攢半年。一到雪場什麼都忘了,腦子裡沒辦法再想别的事。在南山滑雪場,他不吃飯不休息甚至不上廁所,一口氣滑到下午三點,再回凱賓斯基上夜班。

沒有教練,也沒有成熟的教育訓練機構,他就從網上找視訊分解動作,滑雪場遇見的但凡能請教的都問,他是以認識了比他大10歲的劉晶磊,一名廣告攝影師,利用業餘時間滑雪。劉晶磊記得,每次兩人一塊從滑雪場回來,五點多張嘉豪才下的車,六點電話就打過來了,“磊哥,你說我這動作怎麼練”,聊到八點挂了電話,沒10分鐘電話又響了,劉晶磊受不了了,沖電話裡喊,“讓不讓人吃飯啊,我媽都叫我10回了!”為此他總怼張嘉豪,“你要是死了,我得給你燒塊闆兒。”

在滑雪場,張嘉豪很快有了一個外号:雪瘋子。“他把滑雪當成了一種自我證明”,劉晶磊是後來才意識到,自己享受的是一種愛好的成功,而張嘉豪,“他是不甘于隻當一個面包師的”。

作為一項小衆的運動,那也是單闆滑雪野生生長的階段,國内沒有單闆滑雪坡面障礙技巧和大跳台項目的專業隊,也沒有成熟的官方賽事,玩家以民間滑手居多,現在國内頂尖的選手蘇翊鳴,當年隻有10歲,也跟大家一起參加各種商業賽事。“大家的水準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厲害,誰也不比誰差。”朱楠介紹。

後來是在昌平的滑雪場,張嘉豪遇到了當時的黑龍江省隊教練董明傑。那還是2014年,董明傑經常帶着隊員在滑雪場訓練,張嘉豪也跟過去,拎上一大袋面包糕點分給教練和隊員,蹭着一塊跳。

那是他進步最快的時候。有的朋友一段時間沒跟他一起滑,再碰見時就發現張嘉豪不一樣了。“我們滑完一塊洗澡,你會看見他身上的肌肉已經很發達了,是體脂幾乎沒有的那種肌肉形态”,朋友拍拍張嘉豪,“嚯,最近都練什麼了啊”。那已經不是一個普通滑雪愛好者的身材了。

國内的單闆滑雪坡面障礙技巧和大跳台項目的發展,2015年迎來一個重要時刻,北京申辦冬季奧運會成功後,各地都開始組建該項目的專業隊。2016年,董明傑邀請張嘉豪加入黑龍江省隊,成為職業運動員。一向“野慣了”的張嘉豪擔心受不了隊裡條條框框的限制,怕給人惹麻煩,他跟省隊簽了“半合約”,即代表省隊打比賽,但不随隊訓練。

2016年紐西蘭滑雪世錦賽,張嘉豪第一次代表國家參賽,拿了第十六名,中國選手裡的最好成績。那年他21歲,學滑雪四年,仍在飛速進步的階段。打那時起張嘉豪就對冬奧會動了心思,Candrona滑雪場的激情旋律裡,他豎起兩個大拇指,露出一口大白牙,“2022年,有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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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張嘉豪參加紐西蘭滑雪世錦賽,拿了第十六名,第一次對冬奧會動了心思。講述者供圖

“咱跟你玩戰略”

一個人的冬奧會,困難總是預想不到的——除了需要自己決策戰術、計劃行程飲食、安排訓練;疫情影響下,能按時抵達賽場就已經是萬幸。

今年瑞典的積分賽上,他是場内唯一的中國選手,别說熟悉對手了,拿到參賽名單,不僅名字念不全,記住了也對不上号。

心裡沒有底,張嘉豪連續幾天訓練都進入不了狀态——遇到跳台急刹車,速度不夠,落到欄杆上。懷疑是滑闆出了問題,他跟蠟較上了勁——固體的蠟,液體的蠟,一天換着品牌給闆子反複打蠟。劉思平也跟着着急。

每天,張嘉豪通過視訊的形式和教練還有體能教練溝通。但這樣的幫助實際上是杯水車薪的。

朱楠也有過國家隊教練的從業經驗,“教練設計比賽曲線,調動運動員興奮點;包括比賽的對手會做什麼動作,自己的運動員做什麼動作,甚至失誤之後,用什麼樣的動作補救,這些都需要運動員和教練商量的”,朱楠覺得難以想象,沒有教練陪伴,張嘉豪怎麼應對這些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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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3月,瑞典比賽期間,張嘉豪自己下廚準備餐食。講述者供圖

張嘉豪曾有意向加入國家隊。2016年選拔第一支單闆滑雪坡面障礙技巧和大跳台項目的國家隊時,他跑去打聽,“人家沒看上,去問了,就說讓他先多練練”。張嘉豪的一位朋友回憶。

雪上項目一直是我國的弱項,而坡面障礙技巧和大跳台項目十分注重高技巧,隊員的選拔大多是跨界跨項——從蹦床、體操、國術的項目中選拔而來。在朱楠看來,雖然張嘉豪通過多年自我訓練已經具備不錯的身體素質,但仍不是頂尖運動員的選拔水準,而且跟隊裡一群00後相比,21歲的張嘉豪,已經相對“大齡”了。

雖然不随隊訓練,張嘉豪給自己安排起訓練也毫不馬虎。每年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長白山泰格嶺、成都旱雪滑雪場度過,那裡通常也是國家集訓隊的訓練場所,遇上夏季集訓隊赴外訓練,他也跟着去。

“滿處地蹭訓練”,張嘉豪有朋友知道他的習慣,“他看人家的動作怎麼練習,如果看到隊裡請來了更專業更好的教練,他也拍下自己的動作拿去請教。”

張楠是前國家隊體能訓練師,如今就職于一商業體能訓練協會,前兩年,張嘉豪開始備戰奧運後,就主動找到了張楠尋求合作。接觸不久,張楠就發現,雖然常年滑雪讓張嘉豪保持了較好的技巧感覺,但因為欠缺系統訓練,他身體的專項儲備水準和頂尖滑手相比仍有差距。

“張嘉豪很聰明,他永遠知道怎麼實作自己的目标”,劉晶磊說。“硬核的不行,别的補”,“比如很多人都是習慣正腳,但是比賽裡反腳加分,他就把正腳和反腳都練。”

在瑞典,沒有團隊做對手技術分析,張嘉豪就想了個辦法,給賽場選手重新命名——按照選手的雪服顔色,小紅,小黃,小白,小灰……想知道選手們的技術水準,就在ins和Twitter上挨個搜尋,找到他們過去的訓練視訊。不管是練習還是正式比賽,劉思平都在出發台幫忙盯着,小黃、小灰使了什麼招,他記下來再傳給張嘉豪。半年後當轉戰南美洲的張嘉豪發來比賽報名表,劉思平又看到熟悉的名字,他興奮地提醒對方:小灰Hampus,你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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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3月,張嘉豪在瑞典參加積分賽。講述者供圖

瑞典的三場比賽結束,張嘉豪拿了第11名,第6名和第5名,積分隻出現了微微的漲幅。

在當時,國内還沒有一位選手積分和排名滿足這個單項的最低參賽資格。雖然我國在這個單項擁有4個配額,但朱楠分析,很可能實際上場人數不超過兩個。在國内,國家隊的蘇翊鳴和楊文龍,作為近年來冒出的新星,被認為是最有希望拿到入場券的人選。去年全運會資格賽上,張嘉豪和他們同場競技,隻拿了第四名。

冬奧會越來越近,剩下的賽事也不多了,張嘉豪着急得不行,有時候跟劉晶磊讨論比賽,“恨不得跑非洲去比賽了”。

局勢在今年下半年出現巨大轉機。9月,在智利舉行的連續四場比賽中,張嘉豪獲得了一金一銀兩銅。他的積分躍至39.95分,距離準入線越來越近。用他當時的話說,假如有50%的機會參加冬奧會的話,那麼他已經走了1/5。

“咱不跟你玩戰術,咱跟你玩戰略。”賽事選擇上,張嘉豪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智利運動員水準沒有那麼高,而且這段期間沒有人去比賽,這樣我能相對容易地拿到這個分數”。他的非體制内身份這時反而成了優勢,朋友分析,“如果入隊,疫情期間申請出國變得更難,那麼他就一點希望都沒了。”

智利奪金後,他在社交媒體上迅速走紅。短短幾天内,他的抖音賬号湧入兩萬五千多條私信。在他釋出的視訊下,北京冬奧會官方賬号留言說“北京見”,平昌冬奧會短道速滑冠軍武大靖也為他祝福:“加油,期待我們一起站在冬奧會賽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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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在智利舉行的連續四場比賽中,張嘉豪獲得了一金一銀兩銅。講述者供圖

一個揉面的能走多遠?

奪金的消息跨越半個地球,傳回張嘉豪長大的望京小院,大姑手機裡隔三差五就會收到友鄰發來的視訊,“這是你大侄子吧!”。張家人其實到現在也搞不清楚,張嘉豪到底要比多少場比賽才能參加冬奧會。智利之行作為備戰冬奧最後的沖刺,臨出發前,80多歲的奶奶給他擀了碗面,最大的要求是,“過年你可得回來”。

11月初,網上關于張嘉豪的讨論最熱烈的時候,他正在智利普孔的一間民宿裡準備新的比賽,房費180元每天。身上穿的一件灰色衛衣,據他說,一個月沒有洗了,最後是花5000比索請民宿老闆娘幫忙洗的。

張嘉豪正陷入新的麻煩中。他計劃前往荷蘭比賽,簽證臨時出了問題,忙着四處聯系朋友,那天他隻睡了不到四小時。

過去,這樣的麻煩不斷,事無巨細,都需要他獨自處理,“為了要往前走,想盡辦法,一不小心你連去考場的機會都沒有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讓他倍感壓力的事實是,10月底,在瑞士和奧地利展開的單闆滑雪大跳台和坡面障礙技巧訓練中,國家集訓隊隊員楊文龍和蘇翊鳴,分别完成了“内轉空翻1980度”和“内轉轉體1980度”的超高難度動作,成為國際首個完整完成這一動作的單闆滑雪運動員。這樣的技術難度對張嘉豪來說,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是無法企及的。

“如果說蘇翊鳴和楊文龍所處的是四圈俱樂部,那麼嘉豪還在三圈俱樂部徘徊,差距還是挺大的”。朋友朱楠也為張嘉豪捏一把汗。

進入11月,智利的雪季已經結束,很多雪場關了門,張嘉豪進退不得,隻能守在山區等待簽證,那段時間,劉晶磊又開始被他的電話轟炸。來電的理由七七八八——路上遇着好玩的景點了、看了好看的電視連續劇了、自己上微網誌熱搜了,都要給劉晶磊噼裡啪啦一通說。有時候說着說着,張嘉豪會冷不丁問一句,“磊哥,你覺得我的熱情什麼時候會消散了?”

劉晶磊知道張嘉豪面臨的壓力。“國家隊剛成立的時候,我就跟他說,兩年之内你任何希望都沒了,一切都結束了。但他根本不信。”

這樣的話張嘉豪九年來聽了太多了,“但是我不服啊,還想一直往那開啊。”

劉晶磊眼裡,張嘉豪和“對手”的實力越來越懸殊——加入省隊後,他花兩年突破了自己的瓶頸,在賽場上完成了兩個連續的“Backside 1080”。但同樣的兩年,蘇翊鳴以“正腳内轉三周空翻轉體1620度”、“反腳外轉五周1800度”“内轉轉體1980度”不斷重新整理中國男子單闆滑雪最好成績,“人家大步往前走,他小步往前趕。”

如今26歲,張嘉豪不得不承認,已經不是運動員的巅峰狀态了,“年輕的比我厲害,隊裡的進步也比我快,我練兩年的動作,其它小孩幾個月就能成。”

對張嘉豪和他的競争對手來說,接下來的重點都是11月下旬将在荷蘭舉辦的單闆滑雪坡面障礙技巧國際雪聯積分賽和歐洲杯兩站賽事。那兩場賽事的成績不僅關乎積分,還決定着他們有沒有資格進入世界杯,進而打入奧運會。

那場賽事來臨前,11月中旬,張嘉豪在瑞士的滑雪場遇見了楊文龍,那個比他小近10歲的男孩。17歲時,楊文龍和蘇翊鳴先後靠兩個超高難度動作創造國内單闆滑雪的曆史,而張嘉豪在他們的年齡才剛剛接觸滑雪。見面那天,張嘉豪在拍攝Vlog,17歲的楊文龍雙手插兜戴着口罩,沒有說話,僅用眼神回應着張嘉豪的鏡頭。

“阿龍,楊文龍,1980”,張嘉豪給他的新同伴王施威介紹。王施威是生活在當地的東北人,幫助張嘉豪熟悉雪場。一時沒了解,王施威操着一口東北腔問:“真假啊”,而後立馬反應過來,“哦,1980啊,我以為你說1980年生的,那也不是小夥子了啊”。一時間,兩個男孩都繃不住了,發出一陣爆笑聲。

滑雪九年,過去張嘉豪總愛挂在嘴邊的是,“大不了回凱賓(凱賓斯基)呗”,張嘉豪說,“其實我打心眼裡還是覺得自己是個揉面的”,如果要說有什麼特别之處,那麼大概是一個愛赢的揉面的。後來跟冬奧會較上了勁,他好奇的還有一種可能性:一個揉面的到底能走多遠?如今,這個答案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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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滑下去

荷蘭林堡省的11月18日,對張嘉豪來說至關重要的這場比賽在小鎮蘭德赫拉夫的室内滑雪館舉行。

參賽人數比之前幾場都要多,中國集訓隊的隊員都在,還集聚了歐洲的一流選手。如果叫王施威說,現場氛圍談不上緊張,他看到的選手多是及肩膀高的“小孩兒”,“感覺大家都是當來玩一樣,說說笑笑的,沒那麼緊繃。”

但張嘉豪不一樣,“他非常非常緊張,現場準備就能看出來”。熱身階段張嘉豪上出發台試滑了幾趟,狀況頻出,要麼是跳台速度不夠,要麼道具上沒站住,或者沒滑到最後一刻。決定上場了,他走出房間旋即撤了回來,又灌下兩瓶飲料——這都是之前訓練不曾出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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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蘭的滑雪比賽期間,張嘉豪通過電話和國内的教練溝通。講述者供圖

比賽開始了,張嘉豪作為本組的壓軸上場。道具區,連續的三個道具張嘉豪都平穩滑過,但是到了跳台區,第一個跳台的Frontside720(内轉720度)動作之後,他落地沒能站穩。

選手有兩次出發機會,計分取其中的最好成績。

十幾分鐘休息時間後,王施威守在了雪道最低處,如果成功落地,張嘉豪很快就會從雪坡後走出來。那天王施威等了許久,遲遲沒有看到張嘉豪,“其實我心裡已經知道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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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張嘉豪在荷蘭的兩場比賽中均失利。講述者供圖

按照計劃,張嘉豪需要在洲際杯拿到第六名才有進入世界杯的機會。但兩天兩場比賽,因為都幾乎出現了相似的失誤,張嘉豪均止步預賽。他的冬奧會結束了。

19号晚上,汽車載着他駛離荷蘭林堡省,那晚車内難得沒提任何關于比賽的話題,張嘉豪靠在副駕駛座上,小鎮的夜晚很靜,沿路漆黑一片,車窗外偶爾晃過幾盞路燈。他給朋友朱楠發去消息:今天沒站。

過去十年算是一個了結了。

他還記得決定辭職的那個冬天,滑雪被家人視作不務正業的時候,他在朋友圈裡寫,“24除以3等于8,一個8用來睡覺,一個8用來換取工作和生存,最後這個8決定了成長和歸宿,當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時,就看看自己最後一個8幹了什麼吧!”

這些年他近乎頑愚地專注滑雪一件事。生活裡好像隻剩下兩季:雪季和非雪季;一年也隻有兩個階段:賽季階段和自由練習階段;從國外滑雪回來,朋友打招呼說好久不見,他開口就是“明天‘奔流’(滑雪館)嗎”。

快要來到職業生涯的第10個年頭,張嘉豪卻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累啊,相當于你的車一直是高轉速地開着,不停往這個方向開,就想達到這個目标。人家2000轉還能往前走呢,但到了自己這,你再怎麼踩,你那車它都不開了。”

2019年,他花2000塊錢在網上算了命,“人家說我2011年到2021年,這10年,對一件事鑽牛角尖,不會靈活看問題,就是磕,靠這一件事去拿成績,想别人認可自己。”對方也告訴他 ,“2021年之後,你會變聰明,會多思考一些東西,那勁可能就沒了。”

對于張嘉豪,這是一種悄然而至的和解,他用了九年時間探測邊界,最終接受了自己的局限性,“這九年像夢一樣,這一趟我來了,現在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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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比賽失利那天,朱楠給張嘉豪提了一個新的建議——争取冬奧會試滑的機會,幫助運動員測試賽道和路線。雖然試滑員不會出現在電視熒幕上,也沒有裁判打分,但自出場的那一刻,他會吸引所有運動員的目光。

冬奧會臨近,這或許是張嘉豪唯一能站上出發台的機會,他仍在考慮這個建議,同時也在嘗試以媒體特邀講解員的身份,離冬奧會更近一步。

他始終感謝滑雪這件事。小時候對讀書沒興趣,工作後對做面包沒興趣,“過去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這個試過那個試過,直到找到了滑雪”。他還記得第一次被朋友帶到滑雪場,摔了40個跟頭,但從跳台上騰空而起後,那種自己能夠掌控飛起來之後在空中的狀态,自由又刺激,“太帥了”。

他還想一直滑下去,直到滑不動的那一天。隻不過,他想換一種心态了。“過去我一直以競技的心态,以後我想回到玩的态度。”

“既然油門轟不上去了,那就慢慢開呗”。

接下來,當年的“雪瘋子”決定學着變“聰明”——“别死磕了”。但其實這話也沒個準頭,“如果我又碰見一好玩的事兒,沒準又‘去他大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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