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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健靈:漫漫長途中的加油站

殷健靈:漫漫長途中的加油站
殷健靈:漫漫長途中的加油站

最近想到一個問題,寫作本質上是一種孤獨的勞動,作家也許隻有在孤獨和内心平靜的時候,他的思想才是最自由和豐富的。叔本華有言:“完全、真正的内心平和和感覺甯靜——這塵世間僅次于健康的至高無上的恩物——也隻有在一個人孤身獨處的時候才可覓到。”既然如此,對于我這樣一個單純的寫作者,參與“作代會”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這似乎是一個有些“愚蠢”的問題。

2006年11月初,我作為上海作家代表團裡最年輕的一員,第一次參加中國作協全國代表大會,也是第一次坐在人民大會堂裡,聆聽溫家寶總理的肺腑之言,聽他滿懷深情地讀到康德的名句:“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在北京飯店古色古香的會議大廳門外,我第一次見到心儀已久的作家史鐵生,他安靜地坐在輪椅上,與朋友們輕聲談笑;莫言和賈平凹們,三三兩兩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抽煙、寒暄。上海團裡,錢谷融先生是最年長的代表,開會時,他就坐在我的前排;還有早先就很熟悉的任溶溶先生,小組讨論時,我們相鄰而坐,留下一張合影:照片上的任先生精神矍铄,笑得松弛灑脫,而旁邊的我一臉青澀,一雙眼睛尴尬地帶着數位相機時代常見的“紅眼現象”……

還有王安憶,她讨論時的發言總是簡短,幹脆利落,不帶套話。後來,我讀到一篇劉慶邦寫王安憶寫作秘訣的文章,裡面提到了安憶老師參加那次作代會的一個細節。那次作代會,他和王安憶住在同一個飯店,劉慶邦到王安憶的房間找她說話,告辭時,王安憶問他要稿紙寫東西。劉慶邦說,會上人來人往的這麼亂,你難道還要寫東西嗎?王安憶說,給報紙寫一點短稿。又說晚上沒什麼事,電視又沒什麼可看的,不寫點東西幹什麼呢!劉慶邦當即跑到樓上,把一本稿紙拿下來,分給她一多半……我知道安憶老師有着每天寫作的習慣,讀到那篇文章時想,即便是作代會,安憶老師依然是緊緊地抓住時間的,任何時候,她都沒有停止對自己寫作的訓練和思考。這就像定期儲蓄,日積月累,不懈堅持,她積累的賬戶比别人豐厚得多,似乎也是一件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

那次作代會,來自全國各地的兒童文學作家代表在人民大會堂前拍了一張合影,大家相約“以好的作品作為五年後的見面禮”。五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如今,又是十五年過去了。我參加了後來的每一屆作代會,第十次作代會又即将召開。那張照片裡,有的師長已經仙逝,當年青澀的我們步入中年,當年的中年作家須發皆白,任溶溶先生甚至已經連續多年24小時離不開呼吸機,但隻要一息尚存,99歲的他依然在用哆哆嗦嗦的筆寫作,記錄和整理他的思想和回憶……

似乎啰啰嗦嗦說了許多題外話,實際上卻都和先前那個“愚蠢”的問題有關。既然寫作是如此孤獨而獨立的個體勞動,作家們何以要相聚?

80年代文學的黃金時代早已過去,當文學逐漸邊緣化和愈發市場化的今天,當各種“媚俗”的潮流湧現,當很多人看不清文學真正的趣味、立場和美學追求,對什麼是好作品、什麼是不好的作品漸漸失去判斷,甚至,連寫作者也對此産生懷疑和動搖的時候,對文學精神和理想的堅守變得尤為重要。在這樣的環境下,原本孤獨的寫作者相聚在一起,仿佛抱團取暖,也仿佛集結成一支浩大的隊伍——前方有光明熾熱的火炬照亮,有高大的前輩身影引領,有同道者的加油鼓勁,這樣一種場域有着難得的純粹和清靜。剔除一些文學以外的世俗紛争,無論是腳踩現實主義大地,還是譜寫浪漫主義詩篇,不同風格不同類型的寫作者彼此激勵、鞭策、切磋、碰撞,甚至争論……身在其中的人,或許就會在寒冷中獲得一些暖意,在彷徨中重拾堅定,在迷茫時找到方向,在困頓時看到出口的微光。這樣的相聚雖然是短暫的,但是,它猶如一個漫漫長途中的加油站,孤獨已久的人,倒也能從中擷取一些繼續孤獨下去的動力和底氣。

寫作是孤獨者的長征,唯有心無旁骛埋頭修行和勞作。每一個作家都是獨一無二的,說到底,沒有一個作家能夠被“代表”。有幸成為“代表”的人,任何口頭上的言論都是缺少意義的,唯有用源源不斷的無聲的作品說話,沉入生活,不負時代,回歸“人”的本質,潛入無限之境的心靈之海,堅持心中永恒的“文學精神”,這才是作代會對于我這樣一個普通寫作者真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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