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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欣賞|追尋那飄逝的村落

美文欣賞|追尋那飄逝的村落

○ 耿 明

我們在大地上隻活一次,住過的房子、交往過的人,終會随着肉身消亡而變成一個人的廢墟。

這幾年,閑下來時總感到恐慌,似乎死亡會随時帶我回到出生的地方。

我們從天地之間有光的地方來到人世,又會在将來的某一天被光帶走。從降世到離世,其實每個人身上的光一直在悄悄地剝落,直到徹底消失。

人活着的一生就是個追光、攢光、漏光的過程。

你看村裡那些老人,他們眼裡的光漸漸黯淡了下去,是以越是年邁的人越喜歡早起,晨光多好啊。

有人說,晨光裡不僅能看見年輕時的自己,還能看見死去多年的父親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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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漏下的光,一部分埋在老屋院子,還有一部分散落在村裡我常走的路上。

村子除了名字沒變,其他都變了。

我尋了一個能俯瞰全村的高地,伫立着,把自己想象成擁有法力的巫師,眼睛一閉,就在一條時光隧道裡疾馳,一睜,眼前就成了當年的樣子。

我為自己突然産生這個特異功能驚喜不已,甚至笑出了聲。遠處樹上的鳥也笑了一聲,然後撲棱棱飛走了。

放眼望去,整個村子依山盤旋着,沿一條土路,從塬上一直旋到溝底,村人的土坯房或窯洞就纏繞在路的一側,另一側是高達數丈的土崖。

此刻,各家各戶正是晚飯時間,炊煙高低錯落,袅袅着舉起倦歸的鳥鳴。

土路上走着走着就消失了的人也再次鮮活起來。我第一時間就瞅準了那條通往溝邊窯院的路。

祖父祖母比原來更精神了。祖父晴耕雨讀的習慣沒變,放牛,讀書,話還是那麼少,對當年随老母親從武功縣遊鳳一帶流落至此的秘史依然絕口不提。祖母的一天從做早飯開始。

風掀歇了一晚上,憋足了勁,将一生的悲憤都吐向鍋下那團火。火苗在爐膛裡跳舞,硬柴哔哔啵啵地響着,祖母做好飯時太陽才從門前的棗樹上露出羞澀的臉。她吃了一個馍,喝了點開水,又提着一籠衣服去澇池了。

走在熟悉的土路上,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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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頭門,土院牆,長出院子的核桃樹,一切都沒變。

但是門是鎖着的,奇怪,我是在夢境裡,還是在現實中?我扯開嗓子喊了一聲,“婆,我回來了!”誰在不遠處學着我的聲音也喊了一嗓子。跑到周圍人家一看,門也都是鎖着的。村裡人都到哪去了?家家院子都被荒草占領,狗不見了,雞不見了,牛不見了,豬也不見了。夏忙時碾麥曬麥的場裡長滿了各種野草野花。

既然進不了門,我索性就去村裡胡溜達。屋崖背上面那個公用的石碾子還在,隻是沒看見曾在那兒蒙着眼睛轉圈圈的黑毛驢。繞過碾子往東走,有一條村裡人稱作橋的土路,路兩邊是深溝,溝邊築有矮牆。

這座“橋”是通往大隊會議室和外婆家的必經之路。站在離家不遠的溝邊,能看見那個叫南頭子的小村落。畏爺(外公)活着時,常在溝那邊呼喊我,無數次背着我走過土橋。

他可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呢,聽村裡上了年紀的老人多次說起。

“老贠這人嫽得很,走南闖北見過世面,很會講故事,講完總是神秘地一笑,聽的人都不言語,吧嗒吧嗒咂着煙鍋。”對畏爺的神秘我沒啥印象,隻是對他的酒壺記憶猶新。

他幾乎天天喝酒,弄一兩個小菜,慢慢地,悠悠地品咂着,我最愛聽畏爺喝酒時嘴裡發出的那一聲令人迷醉的“滋——”。

從沒見他喝醉過,與大多數人的喝不同,畏爺是飲酒,帶着幾分士人的優雅風度。

說着,我就聞到了他老人家的西鳳酒香,還有那經年萦繞于嗅覺深處的鳳凰香煙味,便沿着土橋一路小跑,蹿向了南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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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村口,我卻被一片瞬間升騰起的白霧弄得内心無比惶惑、無比荒涼。我突然懷疑起了自己的真實存在。

村子是虛構的,還是我是虛構的?如果村子沒從大地上飛走,那這陡然而生的霧是怎麼回事。如果我是夢中之人,那又是在誰的夢境裡?越想越感到虛無,人在這世上難道也是一場終會消散的迷霧?!

繼續往前走,有一孔塌窯橫在眼前,這家人我有印象。男的是從河南逃難過來的,娶了一個當地媳婦,育有兩女,記不清是在哪一年,反正兩個女子都出門了,老兩口發生口角,男的一怒之下,用镢頭把老婆砸死了。此後,這窯就荒了。男的是坐了牢,還是跑了,沒人知道。

我記得很清楚,外爺家門口有一棵柿子樹,但走遍了南頭子,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扇黑頭門。我快步走向溝邊,用小時候喊崖娃娃的方式朝着漠漠溝野喊了三聲“畏爺”。每一聲都有回響,第三聲回響飄進耳朵時,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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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勁回憶暈倒之前的事,頭還微微有些疼,模糊的記憶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我随朋友同遊荒棄的老村,途中遇見一棵核桃樹。Q君見樹頂吊着幾顆核桃,就找了根粗壯的長木棍,一陣敲打。先是一顆落下來,隐身于草叢,又有幾顆墜下了山崖。我俯身撥開蒿草,覓尋那顆調皮的小核桃。就在這時,突然頭頂一聲鈍響,錐心的疼痛瞬間傳遍了全身,然後就有了後來的事情,就有了昏迷中的老村幻象。

肉體的疼痛不算什麼,過段時間自會消散,而老村之死留下的靈魂暗疾卻像幽靈一樣時時糾纏着我總是飄零的心。我是不是老了,才三十幾歲的年紀,怎麼就開始懷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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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老村的消失,村子的落寞是城市化的自然産物,沒必要過度地糾結和感傷。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呀,身在城市,卻總是想着老家的事情。對我來說,城市是别人的,與我無關,充其量我隻是個過客,多年以後,我還是要埋骨桑梓之地。

我甚至極端地認為,城市就是無數座高樓,裝着無數群瘋子,幹着連他們自己也難以想象的傻事。到底是我瘋了,還是城市瘋了?這個世界還有沒有清醒的栖居者?

圖檔來源:網絡

本文選自2021年12月13日《文化藝術報》A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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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趙悅冰

審 核 | 梁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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