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我知道的,我這個竹馬,一直都挺能掌握說話藝術的

作者:花爺兒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魏遠的床上。

窗外的陽光隻透過細小的縫照進來,感覺有點冷,空調開的 21 度,他一個人把毛毯裹得嚴嚴實實。

我拽了下,沒拽過來。

他松了松眉毛,似乎醒了,半眯着眼看我,而後伸手把我撈進懷裡。

擡手把我的腦袋轉過去,另一隻手勾着我的腰,貼着我耳邊講話。

「你腰怎麼這麼細。」

「……是以?」

「你把你臉轉過去,我勉強可以。」

「……」

全天下要是有不要臉竹馬排行榜,我覺得魏遠能拔得頭籌。

我踢開他,坐起來,猛地打了個噴嚏。

他抱着被子挑着眉看我,摸到遙控器,把空調關掉了。

「你怎麼在這啊?」他支着下巴問我。

……真該讓他們學校的女生看看,她們的男神頭發亂得像個雞窩的樣子。

「我們……魏遠。」

我看他沒清醒,一本正經地跟他講,但那個字還是沒說出口。

「真的?」他的聲音還有點啞,纏着股倦。

就忽地湊近我,手捏住我的下巴。

這種距離有點近,我甚至能數見他的睫毛。

我們對視了半晌,他才放開我。

「我還真是對誰都能下的去手。」

我知道的,我這個竹馬,一直都挺能掌握說話藝術的。

1

我認識魏遠挺久的了。

五六歲的時候吧,他就拽着個臭臉欺負我。

到現在還是,喜歡有事沒事嘲諷我一嘴。

小時候我還能被他弄哭,長大了就當是他犯病。

我揉着腦袋,仔細想昨晚是怎麼到他床上的。

該死,完全一片空白。

「你吃不吃早飯?」他在客廳裡喊我。

「有早飯嗎?」我從衛生間裡探出了個頭。

「你做就有了。」

他擡頭朝我笑,溫溫柔柔的人,要是不長那張嘴,得多好。

2

我把雞蛋敲碎了打散,一邊打,一邊瞟着靠在旁邊的人。

以我以往的經驗,我要是直接問他昨晚發生了什麼,他一定會鬼扯。

「那個,魏遠啊……」

「幹嗎,想要跟我表白?」

他從手機屏上擡起頭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他指定是有點啥那個大病。

「你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我繼續問他。

「昨晚你死皮賴臉地說喜歡我,要跟我在一起,還說要嫁給我。」

他一字一句,說得非常淡然自若,要不是内容太離譜我就信了。

「别扯了,我認真問你呢。」

我把手中的蛋打了放一邊,也學他一樣靠着。

他歪了歪頭,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顆尖牙。

「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

「是,怎麼……」我愣了下,把手機插上電。

然後,我經曆了人生十幾秒的第二次社死現場。

一晚上手機裡多出來幾十條消息,大體和一個視訊有關,标題是:

「我校大一一女生,喝醉向 A 大校草瘋狂表白」。

……

就算打了碼,我也能認出來是我,抱着魏遠的大腿,颠三倒四地說胡話,什麼從小到大一直喜歡他……

我被人下降頭了吧。

關鍵當事人就在我旁邊,抱着臂看我。

「解釋解釋?」

3

「喝醉了,斷片懂嗎,講什麼都正常。」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端碗的手都在抖。

他笑了聲,轉身走了。

我才從背後偷偷瞄他。

拿筷子攪着鍋,其實我的思緒早跑了。

我是不可能喜歡上魏遠的。

因為……他有喜歡的人。

就憑我們從小到大能一直分到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的運氣,我和魏遠絕對是彼此生命之中最熟悉的人。

有時候,緣分太深了就叫孽緣。

我當然知道他喜歡的是誰。

雖然,他也沒掩飾過對沈歌衣的喜歡。

我把早飯端到桌子上的時候,魏遠正劃拉着手機。

「沈歌衣回國了。」

他視線依舊停留在手機螢幕上,話應該是對我說的。

「我本來跟她約好,昨天晚上給她接機的。」

這會他擡頭看我,眸色淺淺的,折着少許意味不明的光。

「可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打電話跟我哭,我就來找你了。」

不妙,不太妙。

我隻好讓步,放軟了語氣。

「你别生氣。」

「我沒生氣。」

他已經開始扒拉碗裡的粥,含含糊糊的,我卻還是聽清了。

「我隻是發現,我越來越拿你沒辦法了。」

4

我剛到學校,一個人就朝我飛奔而來。

「說!昨天那個帥哥是怎麼回事?」

是我室友。

「啊,我沒跟你講嗎,我發小。」

「他是 A 大的魏遠啊,我聽他們學校的人講,他這個人超高冷的。」

……高冷和他沒半毛錢關系吧。

我笑着跟她打了個哈哈,企圖繞過這件事。

「是以,你昨天告白成功了嗎?」

我愣了下。

按理說我确實向魏遠表白了,可我也不知道他能有什麼反應。

估計也沒當一回事吧。

魏遠喜歡的人,沈歌衣,是大我兩屆的學姐。

好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下午,魏遠來我學校找我。

那時候我在聽沈歌衣講解學校的社團,回過頭的時候,看見魏遠怔愣地看着她。

傍晚的昏黃折散在他的眼睛裡,他看到我就笑了,然後問我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

他說,他對她一見鐘情。

可他和沈歌衣總是沒有緣分。

下午有節毛概,我都把書摞好了坐最後一排,旁邊突然響起了人聲。

「您好,可以跟你換個座位嗎?」

魏遠冷着臉和坐在我旁邊的室友講話,高高的人,眉眼又鋒利,看起來不好惹。

室友明顯被吓住,點點頭就挪後面去了。

這大爺毫不客氣地坐下了。

「你怎麼來了?」我皺着眉看他。

雖然 A 大确實離我們學校近,但魏遠沒事發什麼神經來學毛概。

「我想你了。」

他趴在桌子上,彎着眼睛跟我講話,像融化的初雪。

「你等沈歌衣,對吧?」

他打了個哈欠,從我那抽走一本書,随手翻了翻。

「你這不是知道嘛。」

「學姐她社團在闵行樓,這是志遠樓。」

我想提醒他,來錯地方了,可他已經把書墊在下巴下趴着,閉了眼睛。

他這樣,讓我恍然就想起了高中的時候。

他坐過我一段時間的後桌,也喜歡墊本書趴桌上睡覺,手伸得老長,有事沒事撩我兩下。

有次我實在氣不過,趁他睡着,轉身在他手背上畫豬頭。

「你說,他醒來會不會生氣啊。」我問他同桌。

他同桌瞥了他一眼,說不會。

「他就沒睡着。」

夏日的風穿堂而過,魏遠依舊一動不動。

我也不知道,那個手背被我畫了個豬頭的人到底有沒有睡着,因為他後來醒了,也隻是盯着笑。

「真醜。」他說。

下午的課永遠是讓人困倦,蟬鳴聲鬧得人心煩亂,筆記已經記出了課本外,我幹脆望着窗外晃動的樹枝發呆。

這時候,老師突然點到了魏遠。

「來,後面睡着的同學,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一般情況,我們這個老師都不會這麼點人回答問題的。

該怎麼講,魏遠的運氣就是特别特别「好」。

我推了推他。

他其實睡得很松,估計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垂着眼盯着桌面。

我把書遞給他。

他看都沒看。

「老師,我陪我女朋友來上課的。」

聲音又緩又輕啞,冠冕堂皇。

底下響起些竊竊私語的聲。

我已經能想到,室友會對我說些什麼了。

老師倒沒再難為他,瞪了他一眼就讓他坐下。

他把書推還給我,轉而低着頭玩手機。

「魏遠,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

他的視線依舊在手機屏上,嘴角勾了勾。

「懶得回答問題。」

「不然呢,林漾,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5

下課後,我從窗外看見一個身影。

白色的長裙,亭亭玉立的,看起來就很溫文爾雅。

我拿手肘戳魏遠。

「沈歌衣。」

「看到了。」他點點頭。

「你怎麼讓人家來找你啊。」

他沒再跟我說話,直直地朝那個女生走去。

我遠遠地望着他們。

魏遠這人在别人面前,好像永遠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哪怕對着的是他的女神。

兩人的距離有點近,女神擡頭朝着魏遠笑。

魏遠好像也在跟他講話,隻是眸色淡淡的。

他女神就忽地朝我投來了一束目光。

然後,我就親眼見着沈歌衣一步步靠近我,笑容完美無缺。

「有空一起吃個晩飯嗎?」

「……我?」我指了指自己。

據說嘴角上揚三十度是最完美的笑容,沈歌衣不愧是禮儀部部長,她笑起來,真的如同春風拂面一樣。

「走。」魏遠這時候也跟了過來。

那表情,怎麼樣也不像是想讓我參與他倆飯局的樣子。

我呵呵笑了兩聲,準備開溜。

「那個,我晚上還有事,就先……」

可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了。

魏遠應該用了點力,皺着眉看我,眼眸沉沉的。

「你有什麼事?」

……這倒還沒編好。

「阿遠,你别這麼拽着人家小姑娘。」

學姐在他旁邊發話了。

魏遠終于松開了手,我剛想繼續溜,沈歌衣就向我投來了柔柔的目光。

「林漾是嗎?可以給我個機會認識你一下嗎?」

6

學姐很會說話,我真的沒法拒絕笑起來那麼溫柔的她,可坐在飯桌前,我又有那麼一絲後悔。

學姐和魏遠坐一邊,我自己一個人坐一邊,他倆在研究菜單。

「學妹,你喜歡吃什麼菜呀?」

「我都行,呵呵。」

「那我看着點咯?」

沈歌衣把垂下的發絲撩上去,纖纖玉手劃過菜單。

「嗯……芹黃燒魚條?」

「她不吃芹黃。」

旁邊一直不作聲的魏遠,突然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

「花椒雞丁?」

「她不吃辣。」

「九品紅燒肉?」

「她不吃肥的。」

「生魚片?」

「她最近忌生冷。」

學姐轉頭看他,笑得有點無奈。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喊他的名字。

「魏遠!我什麼都能吃!」

他擡頭看我,飯店的光将他的眸色染成棕黃,半晌,他扯嘴輕笑了聲。

「對自己好點。」

這天也沒法聊了,這飯也沒法吃了。

這場飯局,我本來想做個埋頭幹飯的人,可學姐一直都在找我聊天,她懂得真挺多的,總能找到勾起我興趣的點,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尴尬。

而魏遠全程隐形。

吃得還算愉快,但我總覺得魏遠才是真正的吃回本。

最後實在沒得吃了,他就懶懶地支着下巴,聽我們聊天。

偶爾湊進來嘲諷我兩嘴。

最後要回家,學姐問我倆怎麼回去。

「計程車。」魏遠邊玩手機邊答。

我戳了下他,他不解地看我。

我想說魏遠這整個晚上你都這麼拉胯了,總得最後送學姐回家一下吧?

他好像沒懂我什麼意思,俯着身子,把耳朵湊到我這邊。

他的耳尖好像有點紅,我恨鐵不成鋼。

後來,學姐上了計程車,隻留我倆在風中等着下一輛。

「魏遠,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必須得讓我跟你們一起吃飯嗎?」

我踢着路邊的石子。

他側身看着我,街邊的燈映在他瞳孔裡,别人都說魏遠不愛笑,這我就不明白了,他明明特别喜歡笑。

星星像是撒在了他眼睛裡,他湊得有點近,超小聲地對我講話。

「我緊張。」

「是以得有人陪我,不然我連跟她說話都不敢。」

他眯着眼笑,怎麼看怎麼不像會因為女神在身邊而無措的人。

反正他滿嘴跑火車。

7

我和魏遠等了一個鐘頭,都沒等到下一輛車。

我倆在一起運氣怎麼都這麼背。

他歎了口氣,低着眉眼看我。

「走回去呗,怎麼樣?」

「好遠。」

「走不動我背你。」

他已經上前走了幾步,聲音遠遠地傳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他才不會背我。

他以前數學比我好,我找他問題目,他就是那副清清高高的樣子,說我傻。

路燈映着星星點點的道路,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走着,明明什麼話也沒說,可好像和他走在一起永遠都不會無聊。

他突然冷不丁地開口。

「林漾,你為什麼不找個對象?」

他這麼一問,把我給問蒙了。

「你想當啊?」

沒過腦子地,就拿他說話的方式回答他。

他沉默了會,然後笑開了。

他其實有點虎牙,笑起來的時候才能看到,星幕沉沉地,他一笑就帶着股莫名其妙的醉意。

「有自信,是好事。」

他擡眼看我,微彎着唇。

我直接閉嘴,犯什麼病要接他的話呢。

「我是說,嗯,是挺想當的。」

輕輕啞啞的,繞着春藤,纏纏綿綿。

我擡手摸他的額頭。

「沒發燒吧?」

他拿額頭蹭了蹭我的手,黑色的短發紮得我手癢。

「沒發燒,沒事。」

他直起身來,恢複了一貫的表情。

「我開玩笑的。」

我當然知道他是開玩笑的,他之前開這種玩笑的次數也不少。

依舊往前走,好像有點累了。

我以為飯店離學校也不太遠,看樣子真的高估了自己。

似乎注意到我落下,他挑着眉看我。

「走累了?」

我點點頭,想找個椅子休息一會,他就在我面前蹲下了。

「上來。」

高高瘦瘦的一個人,肩膀意外可靠,我猶豫了下,問他:

「真的嗎?」

「什麼真的?」

「你真的要背我?我有點重,你不會突然把我丢下去吧,或者你在整蠱我?」

「……林漾,你到底上不上?」

我撇撇嘴趴上去,他身上的味道我特别熟悉,他把我背起來掂了掂,嘲諷我,

「長胖了嘛。」

「沒有,說得好像你背過我一樣。」

「背過啊。」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随時能吹散在風中。

「什麼時候?」

過了好久他沒再回我的話,然後忽然有聲壓得很低的輕嘲。

「你喝醉的時候求着讓我背,嗲着嗓子朝我撒嬌,忘了?林漾,你可真能忘。」

我裝沒聽到,撥弄他細碎的短發。

其實,你也忘了,很久之前,你還背過我一次的。

8

十三四歲是最躁動的年紀,每年暑假回到老家,我都能和魏遠一起撒了風般玩。

田邊山野的小路延伸至蒼穹,我們那些發小有五六個,一個大院子,常常合在一起瘋。

魏遠那時候還沒長開,五官清秀又帶着點稚氣,個子也沒抽條,倒是已經能隐隐看出來今後鋒利的輪廓。

眉眼冷冷落落的,皮膚白得讓人嫉妒。

我們有個發小特别愛找他。

叫林瑤瑤,聽名字那麼靈動,其實是個小胖墩,黑黑的皮膚,和我不太對頭。

她是當地的孩子王,留在老家上學,呼朋喚友的,力氣大又特别橫蠻。

她總是喜歡慫恿那群人孤立我。

她不喜歡我,因為魏遠老愛賴着我。

魏遠那時候真的是,和那片兒的小孩都不一樣,幹幹淨淨的襯衫,也不怎麼瘋,用他的話講,夏天那麼熱,他都懶得動。

可是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十三四歲那麼敏感的年紀,當然有小孩喜歡編排我和他。

剛開始他們起哄我還難堪,可魏遠一點抵觸都沒有,我就覺得自己很沒面子。

就是這樣,林瑤瑤看我不爽了。

她家是在當地開零食連鎖店的,有時候會帶冰棍給我們吃,總會漏那麼一根,沒我的份。

她給魏遠的還是特别味道。

散了之後魏遠叼着冰棍跟我回屋,眼神分明就夾着點戲谑。

「你别過來,我空調不給你蹭了。」

我朝他說。

「别呀。」

換音期的男聲有股特别的輕啞,像是夏天恍然穿堂而過的風。

他低着頭,垂着眼睛看我。

我們那時候身高好像還沒差那麼大,他說話依舊那麼不怕死。

「你在生氣,我有雪糕你沒有?」

砰地一聲,我把門關上了。

不知道有沒有撞到他的鼻子。

我把空調調到最低,裹着被子委屈,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委屈什麼,不過林瑤瑤更讓我讨厭了。

過了會,魏遠敲我的門。

「林漾,我把雪糕吃完了。」

???

然後,他又敲我的窗戶。

窗戶有點高,他勉強能趴出一個頭。

我把窗戶打開跟他說話。

「滾。」

「嘶,林漾,你把空調開這麼低幹什麼?」

「跟你有關系嗎?」

我趴過去望他的眼睛,他那時候眸色比現在還要淺,幾近琥珀的顔色,像田邊揮動的麥穗。

「會感冒的。」

「我不在乎。」

我确實不在乎,但我媽在乎。

因為魏遠打小報告了,我被我媽捏着耳朵勒令關掉空調,而始作俑者早跑沒影了。

那時候夏天是真的熱啊,我開着房間的小電風扇,卻還是汗流不止。

正當我恨得得牙癢癢,某人卻主動給我發來消息。

「來我家。」

「我有空調。」

像狡猾的狐狸,使了壞心思可勁地炫耀。

9

最後我還是不争氣地去他房間了,他隻是笑了下,懶懶地起身給我拿了一個冰棍。

「我不稀罕。」

我瞪他。

「我稀罕。」

他放軟了語氣,冰棍上還凝着水珠的塑膠紙輕輕劃過我的臉,他的話意味深長。

我沒去深想,拿走冰棍咔嚓咔嚓地咬了起來。

那好像是臨近假期結束的時候,漫山遍野都響徹着蟬鳴,我們幾個發小說一起玩一個遊戲。

大體上和捉迷藏差不多,要選一隻鬼。

「林漾,你來當。」林瑤瑤看着我說。

「憑什麼?」我問她。

「你不當,我們就不帶你玩了。」

林瑤瑤朝我咧出個飽含惡意的笑,換做以前,我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但今天我不想回去。

因為我跟魏遠吵架了。

魏遠當然沒參加我們,但是我不想回去讓他看見我被孤立的樣子,很沒用。

「好,我當。」

我同意了,當那隻鬼。

我閉着眼數秒,那些人四散跑開,再睜眼時,隻有一望無際的田野,廣闊無垠的藍天。

我好像,又成被丢掉的那個了。

那天,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一個人,直到天邊的夕陽落下,遠方的飛雁渡過紅雲。

我才意識到,我又被他們幾個耍了。

天已然渡入黑暗,更不巧的是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有點怕黑,林間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發出了怪叫。

我瘋了一樣跑起來,然後被什麼絆倒,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

真倒黴啊,今天。

我蹭了蹭眼角的淚,這時候手機的鈴聲瘋了般想起來,仔細看,有很多人的未接電話,還有魏遠的。

這個電話就是魏遠打來的。

我接了,他猛烈而急促的呼吸讓我有點回不過神來。

「你在哪?」

我環視了一圈周邊的建築,挑了幾個有代表性的報出來。

「魏……」

「等我。」他說。

我就找了個石亭,坐在那等他。

雨下得還是好大,四周寂寥無聲的,我抱緊了自己,有點冷。

等了一會,傷口上好像漫進了雨水,特别疼。

見到魏遠的時候,他跟我一樣,全身都是雨水,甚至比我的情況還不好,他有點劇烈地喘着氣。

他一步步走近我,我從來沒意識到,他的眼睛這麼漂亮,像是點綴在夜幕中的星,蕩過了一連串的銀河。

「走,跟我回家。」

「好疼。」

我指着自己的膝蓋。

他就在我面前蹲下了,背對着我,什麼也沒說。

我攀上他的脖子,他晃晃悠悠地背起我,聲音有點含糊。

「怎麼這麼輕。」

「對吧,我比林瑤瑤輕多了。」

我拽着他衣領多餘的線頭,覺得腦袋有點昏沉。

他就笑了聲。

「你怎麼跟誰都能吵起來。」

我捶了他一下,有氣無力的。

「他們讓我當鬼,還耍我,沒人站在我這邊。」我蹭到他耳邊說話,他躲了點。

「是嗎,那下次我跟你一起當鬼吧。」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聲音飄散在虛虛渺渺的大雨之中。

「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10

魏遠這個人,說話就不能信。

因為我跟他吵架了。

其實從小到大,我們吵架的次數就不少,這次吵的好像要比以往都要兇。

我認識的一個社團朋友,特别喜歡泡吧。

那天她邀請我一起去玩,我好像有什麼煩心事,就答應了。

去了之後我沒想到,是一屋子陌生的人。

勁爆的音樂被調到最響,斑斓的燈光胡亂掃射,好像都看不清臉,金色的飄帶散落于人群,他們不知疲倦地歡呼着。

我覺得有點透不過氣,獨自喝了一杯酒,一回頭,找不到我那個朋友的身影了。

繁雜又吵鬧,我靠在沙發上,無數的氣味混在一起,有一個人突然像我我靠近。

「妹妹,玩玩?」

一隻手碰上我的腰,我吓得一激靈,朝後退了兩步,瞪他。

「喲,還挺辣。」

又一個聲音響起,在我右後方,語氣尖酸,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我才知道,在酒吧裡,一個人落單有多可怕。

他們的視線不懷好意地在我身上遊移,黏黏膩膩的,我一陣惡寒。

就在其中一個人再上前一步的時候,我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魏遠是直接拉着我往外走的。

酒吧的燈短暫而有頻率地閃着,是以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可他抓着我的手腕實在太緊了,步子也很急促,我幾乎被他帶着小跑起來。

來到外面,噪聲漸小,街邊的車燈如流光般劃過,初夏的風在我們之間輕輕舞動。

他沒說話,我們靜靜地對立着。

他好像很少在我面前露出這副又冷又不耐煩的樣子,過了會,他直接轉身走了。

我在他身後喊他的名字,他沒有理我,我跑了幾步,最後還是停住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怔愣地,打開手機打他的電話,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他接了。

「你發什麼瘋?」我問他。

「瘋?我确實瘋了,在你舍室友給我打電話,說你一個人去酒吧的時候,我課都逃了。」

他的語氣很冷,又冷又燥,總是能很好地帶動我的情緒。

「去酒吧怎麼,我……」

「行,你能去,麻煩你現在轉身回去好嗎?」

話又一次被打斷,他的語氣更重了,我迷茫地看着街邊閃爍的燈,心猛然落下。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話嗎,魏遠?」

他沉默了好一會。

「不會了,我以後都不會管你了。」

一串忙音,他把電話挂了。

我放下手機,人潮在我周身湧動,舉目四望,我以為他就在不遠處等我的。

可是沒有,他真的走了。

他說會永遠站在我這邊的,跟騙子一樣。

11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魏遠說過話了。

這好像比我們以往每一次吵架後的冷戰都要長,直覺告訴我魏遠有點不一樣,可我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隻是,他走了,我才發現我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

有時候盯着朋友清單無處宣洩,有時候想出去又不知道找誰玩。

我曾經無數遍打開通訊錄,後來還是沒有撥出那個電話。

可我以為,至少,對于我的不存在,魏遠也該有點不适應的。

室友說我這幾天瞧起來總心不在焉,提出一起去新開的商場掃蕩一圈。

我就是在那裡看見魏遠的。

魏遠的旁邊還站着一個女生,挺高的,波浪般的長發垂下,穿着熱辣的短褲,瑩白的雙腿在陽光之下有點刺眼。

這個女孩我初見有點面熟,後來猛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林瑤瑤。

聽以前的發小說她變了好多,沒想到真是。

她正仰着頭和魏遠說話,嘴角翹着一個好看的幅度。

好久不見的魏遠将手裡的奶茶遞給她,安安靜靜地聽她說着什麼。

林瑤瑤喜歡魏遠,一直喜歡。

那魏遠呢?他會跟她在一起嗎,還是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我已經控制不住腦海中發散的思維。

可我不想讓魏遠跟林瑤瑤在一起。

我讨厭林瑤瑤,非常讨厭。

他為什麼非得和我讨厭的人在一起?

他明明說過站在我這一邊的。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直,或許是我站在那裡不動了,室友開始喊我的名字。

然後林瑤瑤就看見了我。

我果然還是很讨厭她,她總是喜歡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昂着頭,一步步朝我走來。

「這不是林漾嗎?好久不見呀。」

我沒理她。

我在瞪魏遠。

十幾天沒見,他什麼變化都沒有,額前的碎發有點擋眼睛,似乎我的目光太過刺,他才擡頭看我。

可以,還真沒什麼感情。

琥珀色的眼瞳也直直地望着我,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我就在林瑤瑤,還有我室友震驚的目光下,直接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拽出了商場。

樓道裡有點風,我把他拽到這,轉頭看他,卻突然發現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面前的人不知不覺就比我高了很多,那一點明熙而微弱的光透過虛掩着的安全門透進來,他的陰影将我整個罩住。

我仰起頭看他,正巧碰上他一瞬不瞬看着我的眼睛。

完全,說不出話來。

「有事?」還是他先開口,有點不耐煩。

「林瑤瑤這人不太好,你離她遠點。」

「你怎麼這麼喜歡在背後編排别人?」

冷冷地,帶着旁觀者的角度說話,應該說……他在幫着林瑤瑤講話。

于是我那根神經被狠狠地扯了一把。

「怎麼就是編排别人了?她那時候,她那時候合着小四他們孤立我,你又不是沒見……」

「那是多久以前了,林漾,你也太記仇了。」

你也,太記仇了。

我擡頭看他,試圖從他的眼睛裡找出點什麼來,可是沒有,都沒有,他就是很認真地跟我說這句話,他有可能就是這麼想的。

我覺得胸中有什麼東西掙紮着破裂開了,忽地有點難受地疼,愣了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

「魏遠……你不是說,會站在我這邊嗎?」

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顫抖,他這次沉默了。

「是以,你也長大了,你不會再站在我這邊了。也對,你會交女朋友的,你幹嗎要站在我這邊。」

我自顧自地說完這些話,好像就想明白了似的,點點頭看他。

「我懂了,其實對的,我們是時候該分道揚镳啦。」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松。

「謝謝你那天把我帶出酒吧,魏遠。」

他好像有點僵,愣了好半響,然後回身攥住我的手腕。

「你什麼意思?」

很奇怪,他怔怔地,有點慌亂。

「林漾。」

他又喊了遍我的名字,一步步把我推到欄杆上。

「沒什麼意思啊,走吧,魏遠,林瑤瑤也要等……」

我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可他還是緊緊地抵着我。

黑暗之中,我們的呼吸都清晰可聞,他好像又離我近了點,以至于淺淺的呼吸熾熱般燎過我的皮膚。

「你欠我那麼多,現在跟我說分道揚镳嗎?」

「我什麼時候欠過你了?」

我試圖在黑暗中盯他的眼睛,和一貫懶洋洋的作風不同,他今天格外不依不饒。

「高三那年暑假,你借我六十二塊錢買金克斯的皮膚,到現在都沒還。」

他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倚着我的腰,掐了一把。

「嗯,什麼時候還?」

好像确實是有這麼回事,好像确實是我忘了。

确實是我不對。

我打開手機,支付寶轉了他六十二。

「這樣行了?」

「不行。」

「林漾,你……」

他有點無奈,剛想說什麼,被我打斷了。

「你還有什麼要算的快算,算完我們徹底決裂,回家就跟父母說我倆絕交,老死不相往來了。」

我很認真地在跟他說這句話,他一下被我說得沒了聲。

我其實挺想不明白的,一次吵架為什麼我們的關系變成了這樣。

後來我就明白了。

老實說,我發現我有點喜歡魏遠。

是一直都有點喜歡,但我自己忽視了這種喜歡,因為他從來沒離開過我。

室友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還奇怪為什麼我自己沒有。

原來是我喜歡的人一直對我笑,一直待在我身邊,是以才不會患得患失,才不會因為他的一點不在意帶起情緒。

魏遠說他站在我這邊,他就一直偏向着我,挺久的了,是以我覺得我該放開他了。

樓道裡昏昏暗暗的,這裡的空氣變得有些壓抑,我隻是死死地盯着我,我搞不懂他的情緒,想要推開他往門那走。

突然間後腦勺就被他扣住,然後接受了他有些粗暴的吻。

其實我對自己初吻的構想應該是這樣的,在漫天絢爛的煙花之下,我和我喜歡的人越來越近,蜻蜓點水,淺嘗辄止。

而不是現在,被人死死抵住,吻得毫無張法,讓我險些喘不過氣來。

很壓抑,又很瘋,我覺得魏遠想弄死我,得不到我就毀掉我的那種。

吻完,我倆都大喘着氣。

誰拿了彼此的初吻還是這樣啊。

他把額頭靠在我的頸窩,撐着我身後的欄杆,一字一句地說話,話語裡纏綿着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不會放你走的。」

「我守了你這麼久,憑什麼放你走?」

12

那天過後,我就徹底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魏遠了。

所幸我和他的學校雖然近,但隻要不去對方學校,基本上碰不到面。

但放了假回家就不一定了。

往年都是和他乘一班車回的家,可今年他沒有找我,我也實在不知道以什麼理由去找他。

我覺得那天魏遠親我,是他有點上頭了。

轉眼到了年末,我磨磨蹭蹭了好久才買的票回家。

我媽在電話裡問我今兒怎麼沒跟小魏一起回來,被我找了個理由搪塞回去了。

坐上返程的高鐵,直到倚在玻璃上磕得腦袋疼,才想以往我坐高鐵怎麼會睡那麼舒服的。

不會是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睡的吧。

我記得上次他還用一根手指把我的腦袋推遠了點,叫我起來,可是他每次喊我起來的時候,都是快到站的時候。

受不了了,魏遠。

手機震了震,我恹恹擡起來瞄了一眼,心跳就猛地愣了半拍。

魏遠發給我的。

「你什麼時候到?來接你。」

再加上一隻耷拉着眼睛的哈士奇表情。

這是我們一個半月以來,第一次聯系。

他怎麼就能做到這麼平常,這麼自然,這麼淡定的。

我腦袋放空地回完了他的消息,然後猛地對着鏡子扒拉自己的劉海。

雖然我什麼邋遢的樣子他好像都見過了。

下了高鐵,一眼就找到了他。

他好像把頭發剪短了些,穿着黑色的風衣,半張臉埋在圍巾裡,露出一雙又淺又安靜的眼睛。

高高的人,站到我面前,拉過我的行李箱,然後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果然,他怎麼可能不尴尬。

說不定他已經後悔了。

我默默跟在他後面。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進了地鐵還全程無交流,各找了個位置站着。

過了一站後突然擠進來一批人,我向後移了移,目光始終盯着相聲演員那頭頂的桃心看。

車廂猛地一晃當,我一下沒站住,結結實實地就摔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魏遠的手扶在我的腰上,就沒移開了。

湊在我耳朵旁,他輕輕歎了口氣。

可是歎了氣他又不講話,隻是環着我的腰,下巴半擱不擱在我的肩上。

車裡的人那麼多,嘈嘈雜雜的,我看不清他的臉,也再也聽不進多好笑的包袱。

晃蕩了一陣,機械的女聲開始報到站的名字,魏遠拖着我的行李箱往前走,一路無話。

真走到了家門口,他才拽住我的手腕。

夕陽的薄光透過他的臉頰。

他沒朝着我看,頸後稀碎的發本該是深黑的,這會卻渡了層溫柔的金黃。

「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林漾。」

「是以?」

我脫口而出,完全不知道那時候在想些什麼。

手腕被他輕輕捏了下,我不懂他的意思,擡頭看他,他的眼睛裡有璀璨而悠長的夕陽。

「是以,我不想當你的發小,竹馬,或者朋友了。」

「我想當你的……」

「喲!漾漾回來啦!你媽今兒有事出去了,來我們家吃飯吧!」

魏遠他家就住我家隔壁,門對門,他媽伸了個腦袋對着我們瞅,朝我招呼。

魏遠輕輕啧了一聲。

13

我來這個人家裡的次數也不少了,畢竟從小到大我和他可是互蹭着對方的空調漫畫書遊戲機長大的。

我端坐在他家的沙發上。

他從後面揉我的腦袋。

「你在這坐什麼呢,你還真把自己當客人了啊。」

「怎麼講話的呢,這臭小子!」

然後魏遠的頭就冷不丁地挨了他媽一下。

「餓不餓呀,漾漾,坐高鐵累不累?阿姨給你切點水果吧,你等着啊。」

我媽和魏遠他媽據說從大學時就是閨蜜,有時候她比我親媽都對我好。

我趕忙站起來。

「沒事沒事,阿姨,我和魏遠讨論一下學習上的問題,就不麻煩您了。我來還要再添一副碗筷已經夠叨擾的了……」

我拉着魏遠朝他擠眉弄眼,他很上道地拉着我往他房間走。

「媽,我帶林漾參觀下我房間,你忙你的吧。」

參觀房間是什麼鬼……

我還沒來得及吐槽,已經被魏遠推進了他房間裡。

說實話,魏遠的房間我來得也不少。

房間裡有點亂,窗簾半拉着,電腦屏還亮着光,關上門,一下就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他靠在門上,歪着頭看我,突然喊我的名字。

「漾漾?」

尾音朝上勾起,明明就是玩味的。

我沒理他,環顧他的房間,被子沒有疊,散亂在床上,桌上也有喝剩的蘇打水,零星的醫學期刊翻了一半被随意地放着。

這裡的主人像做什麼事做到一半然後就被人叫出去一樣。

「今天,是你媽喊你來接我的吧?」

我小聲地朝着他講話,沒什麼底氣。

「嗯?」

他應了一聲,一步步走近我。

是以,不是你自己要來接我的啊,也不是魏遠主動要和林漾和好,對嗎……

他走到我面前,一隻手攬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帶着我往下倒,然後我被他輕輕松松地壓在床上,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

陷進他的被子裡,鼻腔就湧入他的味道,這麼親密的姿勢本來就讓人很害臊,他還拿鼻尖頂着我的頸窩。

偏軟的頭發蹭過臉頰時有點癢。

他的聲音低沉到我都快不認識了,帶着股自暴自棄的瘋。

「果然,不想忍了。」

14

「魏遠。」

我喊他的名字,被他壓着,擡手碰了碰他的臉。

他的眼睛像一汪深秋,點綴着燦爛的星河一樣。

「那天,你去酒吧的時候,我很生氣。」

他認真地看着我,嗓音沉沉的。

「林漾,沒有男人會無緣無故保護你這麼多年,懂嗎?」

我擡頭看他,其實我還從沒有在這種視角看過他。

他的眼尾原來有一顆很細小的痣,點在那裡像是從眼中滾落出來的星星。

「沒有男人會無緣無故地保護林漾那麼多年,但魏遠會呀。」

我笑了下,推開他站起來。

他好像被我說地一愣,有點迷茫地看着我。

「你明明就是不敢,一點都不敢,魏遠。」

你連喜歡,都不敢開口說出來。

他朝着我威脅性地眯眼,從床上站起來一步步靠近我,剛要講話,我倆就一齊聽到了門廳的聲音。

似乎是有客人造訪,聲音又尖又雀躍,沒聽錯的話應該是林瑤瑤。

我們本就是發小,家也是這一片的,再加上林瑤瑤剛從國外留學回來,他來找魏遠也不奇怪。

「你的另一個小青梅來找你了。」

我幸災樂禍地看着他。

他笑咪咪地,揉我的頭。

「嗯,是以現在這個小青梅吃醋了?」

「好好講話,魏遠。」

果然,惡心人這方面我還是比不過他。

他見好就收,正了正神色,低低地朝我解釋。

「你一個人去酒吧那種地方,我很生氣。但我沒走,我一直在旁邊等你。」

「那林瑤瑤呢?那天我碰上你們,也是碰巧?」

「那天正好她來找我了。」

「我就想讓你也知道,嗯,我對你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是以你那天才陪着她逛街的?」

他乖乖地點點頭。

「可你還說我記仇,還幫她講話。」我把他的罪證數出來。

「我錯了。」

他的歉道一點誠意都沒有。

「後面,有一點點後悔。」

他輕輕飄飄地講話,眯着眼睛,讓人分不清真假來。

魏遠的媽媽似乎在和林瑤瑤說些什麼,好像是說,魏遠還在睡覺,過了會,就沒了動靜。

「你媽不喜歡林瑤瑤嗎?」

我問他。

他擡手幫我把别在頭頂的發夾移正了,然後湊近了我朝我笑。

「嗯,畢竟林漾才是我媽唯一指定認證的兒媳婦。」

15

将近過年,小鎮裡的年味越來越重,大年三十那晚早早地吃完年夜飯,幾個發小又張羅着去吃宵夜。

有幾個像我們一樣的都是剛聯考完上的大一,去了趟大學回來後大家變了,又好像沒怎麼變,魏遠一到人多的地方似乎就會變成大冰碴子,安安靜靜地跟在我的後面。

有人拿我們打趣。

「看你們從小到大都一直這樣了,幹脆在一起呗?」

我就跟着笑,魏遠則是一記眼刀朝着提問人飛過去。

那人縮了縮脖子,慫了。

吵吵鬧鬧的一群人又從燒烤攤殺到 ktv。

推杯換盞好像還是有孩子氣,大多是鬧着玩,起完哄後大家又說真心話大冒險,一群人雀躍的樣子,好像隻有魏遠格格不入。

交疊的燈光,與昏昏沉沉的黑暗,他一個人坐在最角落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墜于眼睛裡的星光,照得他整個人明明暗暗,我隻能從這種時候窺見關于他對我隐藏起來的一角,直到他發現了我。

他朝我笑。

像是破開黑暗落于一隅的光。

于是我什麼遊戲也不想玩了,背離人影,朝他走去。

人群依舊哄哄鬧鬧,關于他的一切像是被生生割裂開來。

魏遠,這個我認識了十九年的人。

好像直到這一刻,也從沒有好好了解過他。

「為什麼不去玩?」我問他。

「懶。」他朝後倚了倚,擡眼看我。

「那你幹嗎還來啊,幹脆回家看春晚呗。」

他不說話了,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有點發毛,朝旁邊移了移。

「林漾,你幾歲了?」

他突然問我。

「十九啊。」

「嗯。」

眼睛裡流淌着細密的光,他意味深長。

「成年了。」

成年?成年怎麼了,成年了我……

就在這時,那群玩遊戲的人突然喊我的名字。

「林漾!林漾!你過來!」

「怎麼了?」我朝他們那看去。

「有人抽到大冒險啦,要跟你表白!」

一陣此起彼伏的起哄聲,正中間的是一個清秀的男生,我和他好像不怎麼熟,這麼一來,我反而有點尴尬。

中間男生的臉也越來越紅,鼓起勇氣真朝我弱弱地說出「我喜歡你」四個字,我卻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一個女孩說,林漾我好像看你對他也有點意思啊,要不幹脆在一起得了吧。

那個女生我知道,她好像暑假給魏遠表白過,然後被拒了。

印象之中,我好像跟他話都沒說過幾句,正準備拒絕。

這時候,手腕被人握住了。

「不好意思啊,這是我女朋友。」

旁邊人的聲線又坦率又穩定,講完這句話之後就拉着我往外走,留一室的人愣在原地,然後猛地爆發出起哄聲。

這些一瞬間被隔絕在那密不透風的包廂裡,ktv 應該算是個挺老的 ktv,我們這幾年要是聚會都來這裡聚的,是以算是輕車熟路。

他拉着我一路朝上,走過鐵樓梯的時候發出叮呤咣啷的聲音。

走到了天台便豁然開朗。

像是一起逃到了世界的另一邊一樣。

這座城市依舊燈火通明,流竄的網格遍布着整個地界。

我以前也喜歡跟着他來到房頂,有的時候就為了吹會夏天迷蒙的風,或者和他一起扯漫無邊際的理想。

「我什麼時候成你女朋友了?」他突然對我說,「嗯?」

「你不應該問我,『我什麼時候成你女朋友了』嗎?」

「噢。」

我沒有看他,空氣品質那麼好,今天難得能從空中找見懸着的幾顆星。

「我是你女朋友啊,既然你不敢表白,我們直接略過表白過程就好了啊。」

「什麼叫我不敢?」

他就笑起來,低着頭看我,像是蕩過星河一般,絢爛而澄澈。

「我喜歡你。」

四個字,他在我耳邊咬得很清晰。

「是逗我的嗎?」我歪着頭看他。

「不是。」

「是開玩笑的嗎?」

「其實以前……也都不是。」

「我對你說過的所有喜歡,都不是。」

好像有煙花燃起,在天邊炸開。我曾想過和喜歡的人吻在一起是什麼樣,是漫天墜落的華光,是纏綿悱恻,是淺嘗辄止。

是這樣的。

番外

沈歌衣是魏遠在他爸硬拽着他去的酒局上認識的。

據說是隔着十裡八鄉超遠房的大表姐,甫一見面他就不喜歡她。

原因是她的眼神太靈動,總感覺什麼都能被她給抓住。

後來也證明,他的直覺是正确的。

大一的時候魏遠經常來找自己的青梅,一邊暗搓搓地懊惱着怎麼沒多考個兩分能去到小青梅的學校。這樣他也不至于橫跨了大半個校區,還要絞盡腦汁地編理由來見她。

他後背就被人猛地拍了下。

回身果然看到了笑起來閃亮的一排牙齒,自己的遠房大表姐也在這個學校。

她接下來說的話也确實讓他一瞬間如遭雷擊。

「你喜歡她?」

大表姐跟着他一起朝教室裡望,那個夾着兔子發夾的女生正撐着下巴空洞地望着黑闆。

「林漾,是嗎?」

他猛地轉身,居高臨下地瞪大表姐,殺氣四溢。

「沒有,我不喜歡,你别亂說。」

「哇,是特别喜歡的意思嗎?」

可惜大表姐比他更身經百戰,禮儀部什麼妖魔鬼怪沒有見過,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在以往零零碎碎的相處中,魏遠總結出最好不要和這個表姐拉拉扯扯,她和稀泥的能力一流。

是以幹幹巴巴地點點頭。

「那追到了嗎?」

表姐的眼前一亮。

搖頭。

「去告白呀!小魏的條件那麼好,試試看呢?」

他把表姐興奮地扯上他手臂的手推開,抿着唇。

「不要。」

「為什麼?」

「被她拒絕了怎麼辦?」

晃晃悠悠的夕陽之下少年别着臉,他的嗓音又溫柔又小心。

「我可不想連朋友都做不成。」

這就是沈歌衣決定幫魏遠的原因。

校食堂裡,人聲鼎沸,魏遠看着自己面前的三菜一湯,有點無語。

好歹是名門家的大小姐,請客就吃這個?

對面的人好像知道他所想,滿不在意地夾起面前的獅子頭,深淵巨口般吞了下去。

還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

「無補錄錄取,于都出不出路。(别不知足啊,有的吃不錯咯。)」

這禮儀部部長,震驚魏遠一百年。

「嗯,首先,我們得知道一個問題。」總算把嘴裡的食物嚼得能說出話來,表姐喝了口湯,繼續高談闊論。

「就是林漾到底喜不喜歡你呢?」

聽到這問題,魏遠的心口就是一跳。

她喜歡他嗎?

垂着眼睛思考了好久,他都不知道答案。

答案就是他喜歡她,特别特别喜歡,她喜不喜歡他都不重要了的程度。

他就是這麼想的,要是喜歡說不出來,就護着她一輩子。

「你該不會準備當縮頭烏龜一輩子吧?」

猛地被人戳中了心事,魏遠煩躁地皺皺眉。

「那怎麼辦?」

「嗯……激她!」

表姐的筷子指向前方,如同一柄利劍。

計劃是這樣的,表姐說如果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那當另一個人有喜歡的人的時候,那個人一定會表現得難過。

是以要委屈下魏遠來喜歡她這個大表姐了。

魏遠覺得不太靠譜。

「沒事兒!這個額,不試不知道一試吓一跳!」

表姐大力地拍他肩,被他躲開了。

他讨厭除林漾以外的人碰他。

于是後來,就有了林漾看到的一幕。

魏遠告訴林漾自己喜歡沈歌衣,然後盯着她的臉瞅看看她能有什麼表情出來。

結果面前的人呆呆的,啊了一聲,說嗯挺好。

沒了,就沒了。

不難過不憤怒不意外,連追着他問為什麼都沒有。

她甚至下一句話是催促他吃面前的三杯雞,不吃要涼了。

他的心也要涼了。

他覺得她是不喜歡他的,也是,若是喜歡,他為什麼和她隻做了十九年的青梅竹馬呢。

是以有點憤憤有點不開心。

他有的時候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可不爽寫在臉上,她更不會搭理他了。

她不知道,他這個人慣懶得應付别人,可獨獨對她,絞盡了所有的演技,也捧上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魏遠接到林漾的電話,是在他去機場接表姐的路上。

電話那邊的人聲音含含糊糊的,話都講不清楚,升的調不升,降的調不降,一股腦地喊他名字。

「林漾?」

「唔,魏遠,我喜歡你!!!」

猛然提高的嗓音,讓他把手機拉離了耳朵。

「你喝酒了?」

他把方向盤往回打,然後掉頭,邊開車邊問她。

「嘿嘿,魏遠,嘿嘿,魏遠,嘿嘿嘿……」

對面的人壓根就沒聽他講話,他歎了口氣,半哄她。

「把手機給你旁邊的人,好不好?」

「不好。」

得來她超大聲的回答。

不過那邊一陣嘈雜,握着手機的最終還是換了人。

她室友利落地報了地名,魏遠輕嗯一聲,開車到的時候,正巧碰到林漾呆呆地坐在燒烤攤子上。

看到他,兩眼放光。

「魏遠!」

他想起以前無數個響徹蟬鳴與星光的夜,有個女孩也總是擡着眼眸朝他笑。

喝了酒的人不太好惹,一個勁地拽着他說她喜歡他,他垂着眸看她,數她眼睛裡的星星。

「你真的喜歡我嗎?」

她拼命地點頭。

「有人都拍下來了。」

周圍一片嘈雜,畢竟林漾耍的酒瘋波及蠻大,他不想管吵吵嚷嚷的人群,拉着她往車裡走。

「我不想坐車。」她可憐巴巴地說。

她暈車。

把她拉到沒人的地方,他捏着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

「你學校好遠,走得動嗎?」

她搖頭。

「那你想怎麼樣?」

又是搖頭。

眼尾垂着,臉還特别軟,他沒過瘾般捏了一把,繼續低頭哄她。

「跟我回家嗎?」

「你家在哪?」

「很近。」

「可我不想走了。」

「我背你。」

他轉身背對着她,她趴在他背上,摟着他的脖子。

「小酒鬼啊你。」

「才沒有。」

她湊到他耳邊講話,呼吸熾熱地噴灑在他的耳郭。

「我喜歡你,魏遠。」

她迷迷糊糊講的話,聽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可惜,她喝了酒了。

不清醒的人講話他才不會信,掂了掂她,試圖把話題扯遠。

「林漾,你變重了。」

「我喜歡你呀。」

可她不依不饒。

「我要錄音了。」

「錄音是什麼?」

「錄音,嗯,錄音是……」

「我也喜歡你。」

可突然覺得一股弦撩上心頭,幹脆想着趁她醉了,把那些說不出的話趁現在都告訴她。

「真的嗎?有多喜歡?」

毛茸茸的腦袋蹭過他到臉頰,湊到他面前。

「特别喜歡。」

「那是有多喜歡?」

「星星喜歡月亮的那種。」

「還有呢?」

「野風喜歡江畔的那種。」

「落日喜歡黃昏的那種。」

「聽不懂。」

他回頭,把她的腦袋摁了下去。

「魏遠喜歡林漾的那種。」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