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我的小屋裡住了很長時間,現在他要走了,我們都很沉默。中午喝了一點酒,之後,他就站在窗前看下邊的那個廣場。我坐在桌子前,随意拾起一支筆塗塗畫畫。
外邊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
我說:“下雪還走麼?”
朋友說:“走。”
我心裡很難受,什麼也做不下去,我用雙手支着頭,木然的盯着雪白的牆。
我聽到火車的鳴叫了,聽到了車輪啟動後軋在鐵軌上的聲音。我知道,當這轟轟隆隆的響聲從我的耳鼓消失之後,朋友,包括朋友住在小屋的日子,就變成回憶了。
朋友是搞音樂的,他剛剛從小興安嶺回來,他想尋找從他心底失落多年的音符。這對他來說很重要。他在那個小山村裡住了七天,他失敗了。成功和失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動,朋友很欣慰地回來,這就足夠。
我們都沒有必要把夢搞得很複雜。
窗外的雪就是這樣,它一點也不複雜,它們從空中飄然而下,然後,又靜靜地等待着融化。
朋友問我:“你還畫畫嗎?”
我擺頭。
我早就不畫畫了,這是真的,我把厚厚的圖畫本和彩色蠟筆都存放在記憶裡了,記憶的風景如河,緩緩地流向生命的盡頭。我和朋友都承認,我們總跋涉在生命的這端,無法超越。我想告訴朋友,那個愛畫杉樹林、愛畫紅雨傘、愛畫海藍線的男孩子走了,他離開這座城市,走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在我的小屋裡居住的日子,是朋友在北方居住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就要走了,取道香港,然後,再飛往他父母定居的美國,在那裡,他将繼續他的學業,繼續他的創作,繼續他的愛與恨的交織。
我能送他一些什麼呢?
他,我,我們恐怕都難以忘記這段平靜的時光,是一個談不上美醜的冬天,如同往年一樣,像我們童年時的向往,故事的結局總有些悲涼。
雪花染白了空氣。
我說:“去了還回麼?”
朋友伸出手指,在玻璃窗上劃一個高音“7”,默默地注視一會兒,默默地塗去,是呵,在這宏大的世界裡,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先哲,我們有什麼權利預見未來?
做人不能太苛刻了。
我想,朋友能夠苦苦等待着北方的雪季來臨,能夠不坐飛機而坐火車縱穿中國的大地,能夠像千千萬萬離家出國的遊子一樣收一捧故鄉的泥土帶在身邊,有這些,我何苦還去捕捉心靈更深處的秘密。
我沒有什麼可以送他,能送他的東西,他也帶不走,不是所有的鳥都是候鳥,不是所有的鳥生死一地永不遷移。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分離還需要什麼提示?
朋友說:“有些東西是不會忘記的。”
我說:“是的,夢繞魂牽。”
朋友的行囊再簡單不過,一個藍色的筒包,隻需背在肩上就可以,朋友把他未趕完的譜子留給了小屋,留給了我,也留給了陪伴他二十三年的傷心與歡樂。
我不能送朋友出門,我執着地不動。火車的轟隆聲越來越響,雪花舞動的越來越密,我仍執着地不動。
“再見,朋友。”
“再見,朋友,别去議論春天還有多遠/也别說/雪萊的詩稿就要寄還/唱支小星星的歌吧/一生的路也許就要這樣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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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德 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