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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牛鈴聲

作者:首席記者譚國棋

知名作家 譚天亮

叮當、叮叮當,咚咚、咚咚咚⋯⋯

聲音在叢林在荒野穿梭,靜卧的大山除了麻雀喳喳的叫聲和陽雀那令人揪心的呼喚,這種聲響為大山和大山深處的土家山寨憑添了幾分生氣。

這是土家人系在牛脖子上的鈴铛,他們稱牛鈴铛為牛鈴子。其目的就是讓放牛人随時掌握牛的行蹤和所處的位置。用現在的話說,給牛安了個“定位系統”。

牛鈴铛大多由鐵鑄而成,不僅有大有小而且也有厚薄之分。靠牛的行動再由鈴芯擊打鈴壁發出聲音。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家有三頭牛,一頭公牛,一頭母牛,一頭半大牛,是生産隊配置設定喂養的,父親便是這幾頭牛的“上司”。那時牛很多,一個生産隊有好幾十頭,分别由部分農家飼養。主要用于耕翻土地和生産農家肥。

遠去的牛鈴聲

清晨,天麻麻亮,父親趕着牛上山了。叮叮當當的牛鈴聲劃破靜靜地晨空,沿着對面大山上的羊腸小道彎彎曲曲的上行。時而走進密林,時而穿過荒坡。險峻而陡峭的山路,讓牛行走起來很是吃力。稍有不慎就會跌倒,輕者傷筋動骨,重者危及生命。

父親是個“窮快樂”,盡管家裡非常貧困,自己身體不好,但隻要将牛趕到大山的半坡上,他都要喊上幾句具有土家傳統特色的山歌:“啊——哈——山歌不唱冷湫湫,菜子不榨不出油,啊——哈——呀⋯⋯”。高亢激昂又長聲妖妖的山歌與晨霧一起飄蕩,還與灑落在山間的串串牛鈴聲一道回蕩在大山裡。

當我還未進入少年,就慢慢接過父親手中的鞭子,開始與牛為伴的放牛生活。無論寒暑假還是星期天或每天放學後,家裡幾頭牛的放養就成了我的事情。于是,跟在牛的後面,踩着牛的足印,聽着鈴铛的聲音,走在放牛的路上。

春暖花開時節,山上的野竹林下的嫩竹筍開始冒出地面,吃了一冬枯草的牛終于等到了幸福的季節,每天把肚子吃得像個大皮鼓。吃飽喝足的牛們躺在竹林裡不停回嚼先前吃的竹筍和青草,即使夜深人靜時也不肯下山。是以,找牛就成了每天傍晚後的既定工作。如果黑夜在大山上聽不見鈴聲,就向密林裡丢石塊,以便驚動牛群,讓鈴铛發出聲響而判斷牛所藏的位置。受到驚吓的牛群頓時在林中亂竄,鈴聲像樂隊各自調試樂器一般雜亂。這樣很容易讓與我一樣的找牛娃能夠辨識自家牛的方位。因而,老屋灣、燈盞窩、椿樹坪、緊口子、花岩、倒埫、錢家屋廠,還有不知地名的森林與荒野都有我放牛、找牛的腳印。

遠去的牛鈴聲

那個時候,經常是一個生産隊的牛都會被放牛人不約而同趕在一起敞放。不同花色和大小的牛聚集山坡很是壯觀。或走、或跑、或低頭食草,或擺頭驅趕蚊蟲。此時,不同大小不同音色的鈴聲此起彼伏,像一場打擊樂隊上演的盛會。有的鈴铛聲如宏鐘低沉而厚重,有的高亢而清脆像樂隊的響鈴。牛上山時的鈴聲平緩,下山時的鈴聲急驟。因而,串串富有穿透力和盎然生機的鈴聲,把貧窮而古老的山寨和茫茫山野搞得好不鬧熱。

牛是通人性的,雖然它們的言語無法聽懂,但隻要相處時間長了,牛不僅知道自己的家而且知道自己的主人。當群牛聚集在一起,又當主人走過來,自家牛會搖頭擺尾靠近主人,用頭在主人的身上蹭來蹭去,不時還會有些得意忘形和親近親密動作。此時的鈴聲就在身邊響個不停,讓那些别家的牛見此情景很是羨慕。

放牧的時間長了,人畜之間的情感自然而然的加深了。一九七四年臨近春節的一天下午,我将牛趕到對面大山下的老屋灣濕腳飲水。天上還飄着稀疏的雪花,地裡的莊稼早已收割,不需要人照看,等天黑前去趕回來便可。當我來到老屋灣準備趕牛回家時,發現那頭半大牛不見了,當時急得遍山遍野的呼喚和尋找,但始終沒有蹤影。天已黑盡,寒風呼呼地吹,我隻好趕着兩頭牛回家。第二天一早,家裡出動了三個人來到山裡分頭尋找。我順着山坡上行,很快在前方一塊很是濕滑的山石闆上發現了這頭牛。牛頭朝上,鈴铛的繩子挂在一根被攔腰砍斷的紅籽籽樹樁上,牛鈴铛緊貼牛脖子,鈴铛口朝上斜着,整個牛身半吊在樹樁下邊的岩石闆上,但早已氣絕身亡。看得出來,它是去吃樹樁上的綠葉時,腳下一滑,鈴铛繩正好挂在樹樁上。盡管有過垂死掙紮,但坡陡石滑始終沒有自救成功。望着熟悉的牛和那險象環生的場景,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回家的路上,大人們擡着死去的牛,我提着解下的鈴铛,熟悉的鈴聲在山谷回響,仿佛這頭牛還活着且在身邊走動。百感交集的幼小心靈再也無法忍受,一邊走一邊偷偷地流下了難以言說的淚水。

遠去的牛鈴聲

幾十年過去了,而今山寨的牛越來越少。現代小型農耕機具替代了牛犁牛耙的傳統勞作,加上退耕還林減少了耕種面積、外出務工的人越來越多,會耕田耙地的人越來越少,現在一個社(生産隊)隻有個别人家還養着幾頭牛,都是私有财産。原來牛羊滿山坡,牛鈴叮當響的景緻沒有了。即使有,也隻是偶爾遇見零碎的、孤獨的鈴聲。與從前美妙動聽的鈴聲比起來,實在是少了很多很多音符和節奏,更是沒有了那種鈴聲串串悅耳動聽的氣勢。

離開山鄉來到都市,多年的生活确實聽煩了車來人往的嘈雜喧嚣,很想回到家鄉的土家山寨聽聽很多年沒有聽到過的牛鈴聲。不過,現實告訴我,原來的鈴聲已成了遠古的傳說。如果想聽,這種鈴聲隻能到曆史的追憶中去尋找⋯⋯

作者簡介:譚天亮,軍轉幹部,作家,重慶市奉節縣雲霧土家族鄉人,現居四川省成都市。現任四川省品牌建設促進會副秘書長,《四川品牌建設》雜志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