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聽過她的名字
但或許看過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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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萊頓的思緒:
“我找到了你的‘伊菲革涅亞’!她絕對夠格!”
“在哪兒?快帶我去見見!”萊頓奪門而出。
眼前青澀的女孩膚白如雪,一雙紫羅蘭色的瞳孔溢着浪漫的光,金色波浪卷發如羊毛般蓬松柔軟,身體的每處線條都“古典”得恰到好處。萊頓看得幾乎屏住了呼吸——這個希臘神話人物般豐腴而不膩的少女,簡直為繪畫而生。
萊頓似乎有了像賽蒙初見伊菲革涅亞般的悸動
“就是她了!”萊頓難掩興奮,半年的苦尋終于可以畫上句号。少女欣然應允為萊頓做模特,八個月後,他的恢弘之作《賽蒙和伊菲革涅亞》問世。
《賽蒙和伊菲革涅亞》是薄伽丘《十日談》中第五天的故事/ 萊頓 /澳洲新南威爾士州美術館
月亮初露淺唇就給大地蒙了一層濃烈的橘色,美麗的伊菲革涅亞在樹下睡得正酣。她雙臂舉過頭頂,定格在剛伸的那個懶腰上。少不更事的賽蒙被她的姿容迷倒,決心變成一名博學的紳士。
一襲絲滑的薄被輕搭在身上,
保了體面又勾勒出誘人曲線。
肌膚隻露出臉頰、脖頸和雙臂,
就把一旁的賽蒙迷得失了魂。
畫中這位“睡美人”,便是19世紀英國著名畫家萊頓的靈感缪斯——多蘿西·戴恩(Dorothy Dene)。
緣起——初見便驚鴻
多蘿西原名艾達,1859年出生于倫敦新十字的一個勞工階級家庭。年幼時父親便抛妻棄女,不久母親也不幸離世,她與三個姐妹決定去倫敦南肯辛頓謀生。
艾達(Ada Alice Pullen,1859-1899)出衆的美貌在當時藝術家雲集的南肯辛頓必然是藏不住的
1879年,命運青睐了20歲的艾達,她憑借不凡的美貌,成了當時著名學院派畫家、英國皇家美術學院院長——弗雷德裡克·萊頓勳爵的天選之子。
弗雷德裡克·萊頓勳爵(Fredrick Leighton1830-1896)英國著名畫家、雕塑家、學院派代表人物。
聖列的行進 / 萊頓 / 1855年 / 英女王維多利亞購得,至今仍是皇室收藏的一份子
萊頓年輕時周遊歐洲,受古典藝術浸潤,鐘情于古希臘羅馬時期的雕塑,是以一直在尋覓一副古典雕塑般完美的人體,以實作自己的創作。
《賽蒙與伊菲革涅亞》中,伊菲革涅亞身上的一襲薄被便是萊頓研究曾藏于帕台農神廟的三女神雕塑所穿的服飾的成果 / 大英博物館
《賽蒙與伊菲革涅亞》是艾達和萊頓的初次合作,也是兩人彼此成就的藝術品之一。此後,艾達便成了萊頓之後許多畫作的專用模特。
萊頓創作的艾達畫像
1880年,萊頓受友人之托,為其莊園創作了一副《達格的仙女》:流經莊園的達格河輕撫河岸,仙女便從谷間孕育。仿佛她仙術一施,瀑布即化作了輕遮軀體的布緞。
達格的仙女 / 萊頓 / 1880年 / 私人收藏
仙女身材高挑卻有嬰兒般的面龐,臉頰挂上的兩朵紅暈在嫩白的肌膚上顯得尤為可愛。她雙手捧心,微微颔首,好一個羞态可掬。
可到底是人無完人,多蘿西雖說美貌可人,但她說話的口音在當時社會不顯“進階”,為此也受到不少譏诮。盡管如此,她卻有個除做模特以外的夢想。
緣深——持續的靈感
多日的相處讓畫家和模特二人打開了話匣,艾達向萊頓傾訴自己想成為話劇演員的想法。萊頓認為艾達有着無可挑剔的臉蛋和身材,表示此事可行。
可要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操着艾達現在這口不太悅耳的“鄉音”可不行!于是倆人在作畫之餘又上起了“語言課”。
不僅口音要改,好聽的藝名也是加分項。兩人通力合作,艾達選了自己早逝妹妹的名字“多蘿西”,萊頓則幫她選“戴妮”做姓,甚至将她推薦給大名鼎鼎的蕭伯納。演藝新人多蘿西·戴妮(Dorothy Dene)就此誕生了。
萊頓向朋友喬治·蕭伯納引薦了自己“培養”的新星,希望友人可以在演藝事業上助戴妮一臂之力
可惜多蘿西雖美貌出衆,演技卻實在無可圈點之處。難得的是,萊頓一直是她的忠實觀衆,常坐在觀衆席為她拍手叫好,也是在這時期,她給了他更多繪畫靈感。比如這次,多蘿西扮演了莎翁劇作中的女主人公——苔絲狄蒙娜。
苔絲狄蒙娜/1888年 / 萊頓故居博物館
苔絲狄蒙娜孩童般澄澈純淨的眼眸就像她那顆未經世俗沾染的心,她深愛并且崇拜着自己的丈夫奧賽羅,可丈夫不知從哪裡聽得胡言認為自己對他不忠——
她以單純入世,卻未曾想世界竟抱她以“渾濁”,心中的不解和惆怅全都寫在了她微鎖的眉間。
苔絲狄蒙娜 是莎士比亞著名悲劇《奧賽羅》中的女主人公,因被小人誣陷而死于丈夫奧賽羅手中
沒有演員不想做主角,無奈多蘿西多數隻能出演一些小角色。隻有在畫家心裡,她才是莎翁劇作中最純潔無暇的女孩。
的确,萊頓畫筆下,多蘿西非“純“即”美”,大部分時候都以藝術作品中善良美麗的形象示人。1889年的畫作《沐浴的普賽克》便又是一例。
沐浴的普賽克 / 1890 / 萊頓 / 泰特美術館
希臘神話中,凡間女子普賽克擁有連美神維納斯都嫉恨的容貌,而丘比特(維納斯之子)卻愛上了她。該幅畫作描繪普賽克梳洗沐浴的場景。多蘿西扮演的她,每一處都像藝術品般完美,雕塑般柔滑的肌膚細膩誘人,不愧是威脅到維納斯的女子!
維納斯因嫉妒普賽克的美貌且怒于兒子愛神丘比特愛上了她,下達神谕要求普賽克的父母将她遺棄荒山嫁給“非人”,但事實上她每夜都被西風之神送到丘比特榻上。
雖說多蘿西演技平平,但過人的外表依然使她備受一些品牌商的青睐。
19世紀80年代開始,多蘿西的照片常出現在煙盒上
多年的藝術浸潤加之萊頓的培養,讓多蘿西從最初那個略帶鄉野氣的小姑娘,成長為一名可以登得大雅之堂的窈窕淑女,萊頓出席活動時,她常伴其側。
萊頓也通過一幅幅畫作中對多蘿西理想化的描繪,将她從籍籍無名的模特兒“打造”成為廣受贊譽的“藝術作品”。别說諸位賞客,想必連模特自己都無法從畫中的完美世界輕易抽身。
多蘿西的“油畫之旅”不曾終止。時隔10年,她再以睡美人的姿态給畫界帶來驚喜。
燃燒的六月 / 1895年 / 波多黎各龐塞美術館
炙熱的陽光給海面披了一層金衣,空氣裡充斥着炎夏浮躁慵懶的氣息。少女蜷縮在大理石長凳上安詳熟睡,橙色的長裙如同熊熊烈焰卻不紮眼,濃郁的色彩襯得她如烈日般耀眼。
該畫作被稱為“南半球的蒙娜麗莎”,是龐塞美術館的鎮館之寶
少女沉睡的姿勢是萊頓研習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夜的成果
少女睡得正酣,頭頂開得正旺的夾竹桃卻給恬靜的氛圍又增加了一絲危險氣息。
夾竹桃因汁液含劇毒,常被用來象征死亡。
萊頓與多蘿西年齡相差30歲,兩人的合作終究有天會走到盡頭,到時這件由藝術家一手“雕琢”的藝術品,又将何去何從?萊頓是否嗅到了危險,才繪出了開在少女頭頂的夾竹桃?
緣盡——終有一别
1896年,萊頓已步入暮年,身體大不如前。在去世前,多蘿西再次為他最後的作品擔任模特:畫中的克萊蒂雙膝跪地,絕望地向天空張開雙臂去感受太陽的溫暖,可太陽光眷顧了世間每個生靈卻唯獨撇過了她。
克萊蒂悄悄愛上了姐姐的情人阿波羅,嫉妒使她向母親進讒言。母親大怒賜死了姐姐,阿波羅是以對克萊蒂心生恨意,克萊蒂在愛而不得的痛苦中死去 /1895年 / 萊頓故居博物館
多蘿西作為模特,表現出的絕望是如此真實,讓人不禁紛紛猜想:這幅畫是否是她的真實寫照?是否她也愛上了藝術家,卻曾因種種原因遭到拒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現實裡,萊頓一生未婚,彌留之際,他将多蘿西喚至床邊,看着眼前這個陪他走過了17年的創作生涯、助他呈現了多幅得意畫作的女孩。他留給她5000英鎊(約合今日100萬英鎊)的遺産,感謝她的相伴,也希望給她的餘生一份保障。
孤獨 / 大約1890年 / 瑪麗希爾美術館
可歎的是,多蘿西卻無福消受,萊頓去世後的第三年,終身未婚的她也因病離開了人世,年僅40。兩人之間的種種也随着她的離世,成為永久的秘密。但二人之間的故事卻從未被遺忘。
萊頓于1895年在其工作室拍攝的最後一張照片,該工作室如今已變成了萊頓故居博物館 / 照片藏于英國曆史檔案館
著名劇作家蕭伯納、也是萊頓的好友,所創作的《窈窕淑女》為這段關系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劇中賣花女伊萊莎和語言學教授希金斯的原型,便是多蘿西和萊頓。
伊萊莎經教授半年的語言訓練,由一名名不見經傳的賣花女變身成外交舞會上的“外國公主”。可如此這般的階級跳躍卻讓伊萊莎無所适從,她無法再回到以前的賣花生活也無法在上流社會真正獲得一席之位。
藝術創作總有一種亦假亦真的神秘,繪畫如此,戲劇亦如此。蕭伯納這位二人關系的旁觀者,以更犀利的眼光發現了這段合作的危險之處——
多蘿西作為萊頓的專屬模特,在他離世後的三年裡,或許也曾像伊萊莎一般卡在理想和現實夾縫中痛苦喘息過。
希臘神話中,缪斯是九位文藝女神的總稱,常出現在衆神或英雄們的聚會上輕歌曼舞,帶來愉悅。凡是得到了缪斯女神芳心者,便會如同手握神來之筆,茅塞頓開。
藝術創作的光環總是籠罩在創作者和作品之上,而對于背後的靈感缪斯,人們卻常常知之甚少——不可否認的是,正是TA們與藝術家之間靈魂的碰撞,才迸發出了作品上那些耀眼的火花。
赫斯珀裡得斯的聖園 / 1892 / 弗雷德裡克·萊頓 / 利弗夫人美術館
無論如何,多蘿西的美貌和她與萊頓的故事終究給藝術史添上了不可忽視的一抹亮色,她不該被遺忘。
小編 | 安娜 秋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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