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來，歌舞題材的原創電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片蕭條。上一部符合條件的爆款歌舞片，還得上溯到2016年達米恩·查澤雷的那部《愛樂之城》。距今也有五年了。
林-曼努爾·米蘭達（外号“林聚聚”）的網飛新片《倒數時刻》，終于打破了這層沉寂。其豆瓣8.5分的口碑表明：歌舞片這一古老片種，依然可以借助流媒體平台“還魂”于今。
頗為有趣的是，這部将傳記和歌舞相糅雜的電影，不僅讓我們欣賞到林聚聚的音樂才華，也傳遞出這個百老彙中流砥柱的從業心聲。
01
喜好歌舞藝術的觀衆，最近一次對于林聚聚的熱議，還是在去年那部《漢密爾頓》上線時。盡管原作是一出講述美國曆史的音樂劇，但由于其美妙絕倫的編曲，自2015年公演後，在百老彙成為了爆火劇目，同時，也讓林聚聚擒獲了多項托尼獎。
當然，早在《漢密爾頓》之前，這位音樂才子就曾憑借《身在高地》，于2008年讓百老彙的挑剔觀衆深感驚喜，并拿到了包括最佳音樂劇在内的四項托尼獎。
不過，在林聚聚心中一直有一位前輩偶像，他便是喬納森·拉森，一個比林聚聚還要傳奇的音樂才子。
拉森曾憑借劃時代的音樂劇《吉屋出租》，改變了百老彙傳統保守的風格，從90年代一直上演至今，在全球範圍内拿到了10億美元的票房收入。可不幸的是，就在《吉屋出租》公演前夕，拉森卻因主動脈瘤突然離世，年僅35歲。
影片《倒數時刻》既沒打算鋪陳拉森短暫的一生，也非聚焦于他創作《吉屋出租》時的生命片段，而是圍繞拉森30歲生日前的一段艱難時光而展開故事。
饒有趣味的是，《倒數時刻》又非全然屬于林聚聚的原創故事，它最早來自于拉森自我演繹的獨角音樂劇。拉森隕落後，托尼獎獲得者大衛·奧本又将此劇進行二度創作，加入了拉森的女朋友蘇珊和好朋友邁克爾兩位重要角色，在2001年時首次進行了公演。
是以，林聚聚的這部電影，算是對《倒數時刻》的第三度創作了。
片中，拉森即将迎來自己的30歲生日，但他卻深感自己多年來庸碌無為。創作上強烈的焦慮感，與現實生活裡的難以為繼，共同交織出這位“紐漂”青年的沖突心理。
就在此時，一個難得的工作坊演出機會降臨到了拉森頭上，他終于可以将創作八年之久的音樂劇《傲慢》，展現在百老彙的制作人面前。唯一的問題在于，這劇裡尚缺一首關鍵性的曲子，亟待拉森進行創作。
可與此同時，拉森身邊的數位同志朋友，因感染艾滋病早早離世。從小玩到大的摯友邁克爾也在其列，危在旦夕。
更令他不堪其重的是，女友蘇珊收到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邀請，但必須得住在離紐約很遠的伯克希爾地區。這對于一心想要在紐約出人頭地的拉森來說，難以接受。
于是，在好友生命面臨嚴重威脅，女友急需他做出未來抉擇，以及創作上陷入瓶頸的三重壓力下，拉森一步步被夢想和現實撕扯，痛苦不堪。
影片最後，拉森雖然完成了《傲慢》這出音樂劇的試演，也赢得了在場所有制作人的喝彩，但由于該劇前衛的表達方式，使得無人願意掏錢将其搬上百老彙的大舞台。
林聚聚沒有讓我們看到拉森逆襲的一幕，而是将電影最終定格于他三十歲生日的那一刻。五年之後，他将會以《吉屋出租》譽滿天下，但同時，他也将英年早逝，永遠看不到成名的那一刻。
02
作為一部歌舞片，《倒數時刻》的核心其實極為常見。一個懷才不遇的青年，如何在夢想和現實中進行抉擇？面對周圍朋友優渥富足的生活，身邊女友即将離開的境況，他是妥協苟且，還是執着獨行？
與其同為歌舞類型的《愛樂之城》，同樣牽扯到這一問題。高司令想要在爵士樂領域揚名立萬，石頭姐意欲在表演界裡出人頭地，兩人之間的戀情，在各自的夢想面前，變得不堪一擊，最終無緣錯過。
而另一部同類型影片《心靈奇旅》，雖然隻是以爵士樂作為切口，但探讨得依然是人對于夢想的執念。男主角對于夢想實作的渴望，與22号靈魂對于生命本身的質疑，共同回答了“我們到底為何而活”這樣一個問題。
如果說《愛樂之城》是在展示個體價值和情人戀愛之間的碰撞過程，《心靈奇旅》是在推衍生命意義和生活庸常之間的複雜關系，那麼《倒數時刻》則直面理想主義創作者本身的困境：到底是窮厄經曆催逼出藝術之花？還是藝術求索剝削了情感溫度？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命題，但導演林聚聚卻借由同一段劇情進行演繹。
片中，拉森在得知《傲慢》終于有機會演出後，其實有着大把的時間進行創作。但是他反而腦中一片空白。由此，他目睹了朋友陷入艾滋病的威脅、女友急待自己的答複，以及社會上的諸多不公和極緻荒唐後，終于在演出的前一晚，手寫樂譜，達成目标。
在此，窮厄之境看似成為拉森創作途中的阻礙，實際上卻澆灌着藝術之花。
可與此同時，拉森的這一創作“借口”，使得他沒有去醫院陪伴好友，也沒有對邁克爾的情緒變化投之關注，更對蘇珊的多番請求一味搪塞。這一藝術求索的過程，某種程度上讓拉森陷入到“孤家寡人”的痛苦中。是以，當他得知邁克爾罹患艾滋病後，才會如此悲傷地在雨夜裡彈琴哭泣。他不隻是為了邁克爾而哭，也是為自己的情感溫度在不知不覺中被剝削而哭。
某種程度上，這其實正應了毛姆的那本經典小說《月亮與六便士》中，企圖探讨的命題之一。理想主義的創作者，不可能不自損八百；同樣，苟且的理想主義者，往往暗藏着深不見底的藝術洞察能力。
此外，本片另一個值得玩味的地方在于，林聚聚在影像上的“嵌套”手法。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粗粝錄像帶影像，和加菲爾德模仿拉森演繹《倒數時刻》的演出影像，以及林聚聚所編織的主線故事的影像。這三層影像形成了嵌套關系，有着不同的叙事意義。
錄像帶影像，乃是複刻還原拉森當年的音容笑貌，增強影片的紀錄意義；演出影像，則是對故事影像的戲說調侃，具有解構效應；故事影像，承擔着最基本的叙事功能，成為觀衆了解拉森往事的門徑。
是以，該片雖在上述三種影像之間不停流轉，看似無序，實則乃是導演林聚聚别出心裁的拍攝手法。其中透露出來的，乃是林聚聚差別于一般電影導演的劇場身份。
自身的藝術創作經曆，所創作出來的藝術作品，以及将上述兩者搬上大銀幕的電影作品，這三者間身份轉換，以及由此展開的——真實與虛構間的情感滲透、現實與理想間的悲喜摻雜，其實是個非常值得深思的命題。
查理·考夫曼的《紐約提喻法》、陳建斌的《第十一回》，其實在這一層面上做出了比《倒數時刻》更為透徹和意蘊豐富的影像表達。
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也不必對林聚聚過多苛求。
對于一部主打音樂題材的影片來說，《倒數時刻》能夠囊括如此之多的命題，并且還能有條不紊展開探讨，其實已然是部佳作了。尤其是将它放到網飛出品的影視劇序列來看，更顯得出類拔萃。
文｜24樓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