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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婚禮前我去找接電話的男友,樓梯間撞到一幕,我倆婚事告吹

作者:深夜有情
故事:婚禮前我去找接電話的男友,樓梯間撞到一幕,我倆婚事告吹

本故事已由作者:橘子老幺,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号“深夜有情”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1

他又失神了,在我們選結婚喜糖的時候。

“先生,您剛剛看了這麼多款,不知道您覺得哪些比較合适呢?”

直到店員殷勤的笑容、熱情的聲音都隐隐散出怒氣,秦立才醒過神來,手裡捏着一顆圓球形糖果,怔怔地問:“你們這兒有酒心巧克力嗎?”

他舉着手裡的糖果向店員比劃:“品牌我不記得了,也是這種球形的,用彩色錫箔紙包着,咬開中間會有低度的甜酒。”

店員回憶了下,恍然大悟:“啊!我知道您說的那種巧克力,以前賣得很好,不過這幾年吃得人少,已經沒有廠家生産了。”

“這樣啊,的确是很久沒見到過了。”他聲音裡的遺憾根本藏不住。

“秦先生,我們店裡還有很多其他款式的巧克力,其實作在的新款口感和花樣都更豐富,有一款加果仁的就很受顧客喜歡,兩位要不要試試看?”店員繼續熱情滿分地推薦,試圖證明現在的更好。

“不用了,我隻想要那種,沒有就算了,”秦立把手裡的糖果放回展示架,轉頭對我說,“還是你來選吧,你喜歡什麼糖?”

我還沒來得及張口,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挂斷,又響起,再次挂斷,很快又再次響起。

終于,在他臉上猶疑着沒有挂斷的時候,我看了看一旁努力尬笑的店員,對他說:“可能對方有什麼急事,你先接電話吧,我自己看看。”

他終于松了口氣,轉身走出店門,我隔着玻璃牆觀察他的側臉,他的嘴唇隻是偶爾開合,看來主要是對方在說。

說什麼呢?我實在好奇。

盡管秦立一直刻意将手機螢幕避着我,但我知道的,電話那頭是程琪,秦立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我歎口氣,出賣他的永遠都是表現太過明顯的他自己。

而我掩耳盜鈴。

店員很快又将熱情的矛頭指向我,我趕緊開口道:“我不選了,定你剛剛推薦的那個套裝就好。麻煩你直接幫我們配貨吧。”

店員應好,讓我到玻璃牆邊的沙發稍作休息,急忙轉身去準備貨品,我擡起腳又忽然叫住她,補充說:“我不要巧克力,任何款式和品牌都不要。”

“您确定嗎?我以為剛剛您先生找了那麼久的酒心巧克力,是因為您喜歡呢。”店員疑惑地問。

“不,我讨厭巧克力,尤其是酒心的。”

我冷冷地說完,無視店員尴尬中帶着探究的眼神,轉身走向玻璃牆邊的沙發。

秦立此刻就站在一牆之隔的玻璃外面,他背對着我,電話還沒有挂斷。

我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朋友圈,沒滑兩下,就翻到了程琪昨晚發的那條:“好久沒有吃過了,不管是巧克力還是男人,都是以前的比較好吃。”

配圖是一張酒心巧克力照片,正是秦立剛剛找了好久都沒找到的那款。

大概是她以前拍的,那時秦立還在她身邊。

圖檔中的巧克力是被咬開的,能清楚看見外層巧克力上濕潤的齒痕和中間清澈的酒液。

隔着螢幕我都能感受到咬開那一瞬間,巧克力的濃郁和甜酒的微醺混合着爆開在唇齒間,仿佛年輕的戀人擁抱着親吻。

我都忍不住心動。

再次擡頭看牆外的秦立,雖然點贊清單裡沒有他,但我知道他看見了,因為自從程琪在朋友圈宣布離婚以後,在我們忙碌的備婚期,他過分地穿插進許多失神的間隙。

一如剛才那樣。

隻是不知他看到的那刻,心上是否也如螞蟻緩慢爬過般,心癢難耐。

我突然有種孩子般較勁的心理,給程琪點了個贊,順帶一條評論。

“真可惜,再甜的巧克力也會停産。”

2

秦立的這個電話打了很久,久到店員告知我已經配好貨,又來問我是否還需要糖盒。

她積極地拿出手機向我展示了許多圖檔,系着絲帶蝴蝶結的ins款、森系清新的木盒款、網紅搞怪的創意款等等。

她手指滑動得飛快,舌頭連珠炮式地翻飛不停,我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打算随便選一個,好趕緊遠離這唾沫橫飛的折磨。

秦立終于挂斷電話進來了。

他走向我,嘴角在笑,眼睛沒有。

“選好了嗎?”

他語氣很溫柔,我卻情不自禁地審視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暗自揣測這溫柔,是不是他剛剛對另一個女人展現過後的殘留。

“嗯,糖已經定好了,不過店員問我們要不要順便選好糖盒。”

聰明的店員立馬又轉身把手機伸到他眼前,試圖将剛剛的營銷話語再重複一遍。

他看了幾眼就擰眉,輕輕揮開對方的手,問:“有沒有歐式童話風格的,更可愛浪漫一些的款式?”

他一直是個目标明确的人,要什麼、喜歡什麼,要求清晰,表達明确,不給人留分毫談判的餘地。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店的基礎款沒有您想要的風格。”

店員再次被他挫敗,但豐富的銷售經驗讓她很快又鼓起勁兒。

“不過我們可以為兩位提供專屬定制服務,隻是需要另外支付設計費用,尤其是剛剛聽您說兩位婚期将近,時間上肯定需要加急,也需要額外加錢。您看?”

他很快答到:“加錢不是問題,就按照我的要求加急定制,你盡快做出樣品來給我看。”

我拉他的胳膊,頂着店員的目光輕聲勸:“要不還是随便選一個吧,這樣太麻煩了,也不劃算。”

他拍拍我的手背:“不能随便,我要給你一場最難忘的婚禮,當然樣樣都要盡善盡美。”

他實在是個合格的新郎。

對于我們即将到來的婚禮,他比我上心得多,我們倆似乎颠倒了性别,我像許多男人一樣,沒有那麼多的憧憬,為婚禮麻煩的細節感到疲倦。

我不喜歡浪漫奢華的歐式童話,也不在意吃什麼糖、給客人準備什麼伴手禮。

如果可以,我更想要兩個人簡單樸素的婚禮,不需要任何人的圍觀。

隻要我穿着我喜歡的款式簡單的緞面婚紗,一步步走向我的新郎,我們眼裡都隻有對方,對彼此真心誠意地說一句“我願意”,然後毫無顧忌自然而然地深情擁吻。

但他總說,要給我最好的。

我要怎麼開口當個壞人,将他的好拒之門外。

隻是看着即将到來的婚禮漸漸呈現出我從未想過的模樣,我很難不懷疑,這種好真的是要給我的嗎?

店員用羨慕的眼光望向我,仿佛我是她見過最幸福的準新娘,我笑了笑當預設,說:“那就定制吧。”

回去的路上,我自上車後就扭頭看向車窗外,秦立似乎也無意交談,氣氛奇怪地沉默着,直到他媽媽打來電話,讓我們今晚回家吃飯。

“青青,媽媽專門托人買了陽澄湖大閘蟹,已經蒸上鍋,就等你們了。”

秦立握着方向盤,手機放在車載支架上,開了外放,他媽媽帶着絲絲軟糯笑意的地方腔調讓原本寂靜的車内一下活過來。

我心上暖了幾分,趕忙應到:“好的,阿姨,我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他有一個令人豔羨的幸福家庭和包容的爸媽,不知他是怎樣跟父母解釋的,他們對我格外和善。

而我沒有邀請任何親戚和多餘的外人來見證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我甚至,連爸媽都沒有。

3

我似乎天生孤獨。

小時候吃完晚飯那點餘閑時光,大都陪媽媽看電視劇度過,幸福大結局的婚禮上,新娘總是滿臉真摯的笑容,挽着父親的手臂一步步走向新郎,這時無論多剛強的父親都會一下子變得多愁善感。

幾番交代下,才肯将女兒套着白色網紗手套的纖纖玉手交到等待已久的新郎手上,有些甚至會像交出家族幾代流傳下來的珍藏的珠寶般,不舍到涕泗橫流。

“好假!”每每看到這種橋段,我都會嫌惡地吐槽。

一旁的媽媽更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常常哭得比劇裡的人物還要真情實感,我認為她演技好得多,可惜長相差了一點,不然換她演大概會更感人。

“哪裡假?沒有父母是不愛自己女兒的。”

“是嗎,那爸爸怎麼不回家?”

我這話其實問得有些惡毒,我心知肚明,爸爸在外面還有一個家。

從我有記憶起,爸爸就很少回來,媽媽說他在外面做生意,要我了解他。

看在爸爸每回回家都會給我帶各種新奇玩具的份上,我願意聽媽媽的話,勉強忍受他偶爾回來時,胡渣刺人的親熱。

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正常的一家。

直到我漸漸長大、上學、活動版圖打開,街坊鄰裡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從各個方向,以各種方式傳入我的耳朵。

真是荒謬,我竟然是從别人的嘴裡弄清我家的真相。

“林家男人在外面包情婦,你們知道吧?”

“喂,聽說你爸不要你了,我媽說他在外面又生了個兒子。”

……

第一次聽這些話時,我哭着回家質問媽媽:“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為什麼要騙我?”

媽媽趕緊捂住我的嘴,惡狠狠地說:“别聽他們瞎說,都是外面那些小妖精勾引的,你爸爸不可能不回來,我才不會離婚,成全他在外面逍遙快活。一日不離婚,我就是林太太。”

我被她眼裡我從未見過的恨意吓到,沒敢說話,後來聽多了,我漸漸明白,那不是恨。

她愛爸爸,話說得越狠越愛。

她不僅不允許我否定她的愛,還要我也戴上虛假的面具,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依然愛爸爸。

我不如她會騙,我做不到。

“他在外面事業忙,你要了解他,他是愛你、愛我們這個家的,”她總是這樣念着,不知是說給誰聽,“他遲早是要回來的,等你長大結婚,也會挽着他的手臂嫁給你愛的人。”

我不可控制地也開始學說狠話:“我才不要他,我也不要結婚。”

媽媽總會推我一下,說:“小孩子說什麼傻話。”

的确是傻話,從我見到秦立第一天,我就将自己幼稚的誓言全然抛之腦後。

我夢想着能嫁給他。

誰讓他在我最驚懼的時刻從天而降,驚豔了我,将我心裡的一潭死水攪起層層波瀾。

他得對我負責。

到我上大學的年紀,爸爸終于回歸家庭,不再到處跑,和媽媽一起在本地開了家小超市,過起了尋常的日子。

媽媽仿佛得勝的将軍,隐忍多年終于挺直了腰杆,開始出門到處交際。

我不止一次聽她跟人炫耀:“你看,誰才是最重要的,男人心裡清楚得很,外面那些貨色不過都是玩玩而已,該回家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她笑得那樣明媚,我不了解也跟着高興。

可我早已不習慣有父親的生活,更無法如孩提時代,無知地接受他故作殷勤的親近,是以大學故意填了離家很遠的學校,甚至連寒暑假都找借口不願意回家。

大二那年暑假,媽媽終于爆發,她不能接受好不容易完整的一個家,又失去了一個成員。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坐在學校附近老公園的長椅上,聽着電話那頭媽媽帶着哭腔大聲問我:“你怎麼這樣不聽話,你非要逼死媽媽嗎?”

公園夜裡蚊子多,我一手拍死小腿上正在飽餐我鮮血的一隻,一手拿着電話,敷衍道:“我沒有,我真的學校有事要忙,我跟你保證,下次,下次放假我一定回家。”

幾輪糾纏後,我媽迫于距離,拿我沒辦法,讓我再三保證後,終于挂斷了電話。

挂斷前随口抱怨說:“你真是你爸的親女兒,就連敷衍我的話,都跟他年輕時一個樣。”

我呆了一下,忽然覺得好笑,基因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樣子。

4

我不知道原來我竟然忍不住笑出了聲,而這聲音差點将我置之死地。

“小美女,什麼事兒這麼好笑啊,跟叔叔聊聊?”

我忙于應付媽媽,竟然沒察覺墨色的公園裡,不知何時冒出個猥瑣的老男人,他穿着洗到發白的老頭衫,渾身酒氣地朝我靠近。

我下意識後退想要跑,反而激起了他的興奮,他拖着鎖鍊般的笑聲,離我越來越近。

我繃緊全身每一寸皮膚,在公園小徑上拼命向出口奔逃,卻還是逃不過耳朵裡越來越清晰的恐怖笑聲。

“救命!”我大聲呐喊。

沒有人來,我隻能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看見了出口,出去就是車水馬龍的大道,我甚至看見了紅綠燈,有燈就有人,有人就有救。

可我還是慢了。

在出口的花壇處,我被一隻黝黑粗糙的小臂鉗住了脖子,呼吸瞬間變得吃力,我絕望地聽着身後人的笑聲,掙紮着被拖向公園深處的樹林方向。

“放開我,救命,救命!”我盡可能地聲嘶力竭地嘶吼。

秦立就在此時從天而降。

我無法形容他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像什麼,所有的修飾都太過淺薄,不夠描摹我内心洶湧情感的萬分之一。

那一刻我了解了所有狗血的偶像劇橋段,英雄救美并不爛俗,以身相許也不誇張。

英雄就是英雄,他從出現的那一刻,我就開始愛他。

他年輕有力的臂膀輕而易舉讓那個男人跪服,也讓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淪陷。

但我們也因年輕而大意,在準備将那個男人扭送警局的路上,他被一柄随身攜帶的小刀刺傷手臂,片刻的松懈足以讓壞人趁亂逃離。

秦立為此十分沮喪。

而我看着他汩汩冒血的傷口慌亂不已,忙拉他去醫院,他明明痛得龇牙咧嘴,還笑着安撫我:“沒事兒,我看了下,傷口不深,我自己回寝室找紗布處理一下就行。”

又補充道:“放心,我是A大臨床醫學研究所學生。看你的樣子,也是學生吧?你好,我叫秦立,要不要交個朋友。”

我對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好巧,學長好,我叫林青,跟你同校。”

更巧的是,我也算學醫,不過我緻力于探究人類的心理。

自然而然地,我們一同趕回學校。

一個紅綠燈路口,我借光仰頭看他的臉,下颌線棱角分明,五官闆正,很硬朗的面容。

一副讓人安心的模樣。

對于未來伴侶,我自然有過想象。

我常常設定出一條條标準,然後又挑三揀四地劃掉,總是沒個定論,但他出現以後,我的所有要求和标準都委曲求全,将自己改得面目全非。

他是什麼樣子,我就喜歡什麼樣子。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灼人,他嘴唇微抿,低頭委婉地勸告我:“雖然不是你的錯,但……女孩子一個人,晚上還是不要在偏僻的地方瞎晃悠,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限制自己不成為危牆。”

“我沒有在瞎晃悠,我是去散步,中間停下來接了個電話。”

“散步?”

“嗯,隻要不下雨,我每天晚上都去那個公園散步。”我認真地回答。

滿臉問号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傻得可愛,驚魂未定的我竟然生出些樂不可支的情緒。

老公園就在學校附近,荒廢已久,除了一汪浮滿綠藻的小湖,沒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觀,更别提雜草叢生的花壇。

平時少有人去,自從偶然路過之後,我喜歡上了這個無人問津的地方,剛開始偶爾去一次,擾人的電話多了,我去得也就多了。

“你喜歡散步的話,白天去或者找人陪你去不行嗎?”他又問。

“不行,我有太多煩心事要散出去,夜裡才能靜心,有人太過聒噪。”

他頓了頓,問我:“散步就能把煩心事散掉嗎?”

沒等我回答,他主動提出:“介意以後叫上我嗎?真巧,我也有許多煩心事想要散掉。”

“好。”我的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心就雀躍着答應。

盡管我幾乎對他一無所知,但我的心髒為他瘋狂跳動,沒有什麼能克制。

他是燎原的野火,在我的心上肆虐。

和喜歡的人一起,聒噪就不是聒噪,是你來我往地将兩顆心傳遞。

可老天真是對我過分殘忍。

我從爸爸的陰影裡跑出來,又被媽媽的陰影困住。我同她一樣,愛上了一個不愛我的人。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偶然,都是宿命式的必然。

5

我的心因他而活的那天,他已經為另一個女人心死。

那天後,我們互換了微信,老公園早已成了我的私有領域,我像個熱情好客的主人,帶他逛遍每一個角落。

我從沒想到自己也能是個這麼多話的人,公園是我的女兒國,我是為他傾心的國王,企圖将他這個唐僧豢養。

他欣然接受。

我的王國變成我們的,我們在自己的王國創造最盛大的快樂。

在自然的輪轉裡,我們走過四季,聽風的呼吸,無聊起來,就連樹葉子都不放過。

水杉的葉子嫩綠可愛,但卻有着如針尖般紮人的鋒芒,含羞草是不禁逗的小姑娘,輕輕一碰就羞答答地合上葉片,湖邊茂密的楊柳一排排垂着向下。

冬季刮風的時候,我們和柳條一起,在寒風中哆嗦。

我常刻意觀察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曾說的煩心事是什麼,更準确地說,是誰有這個殊榮,讓他同我一樣,這樣煩心。

但我從沒問過,我們就這樣相處着,從陌生人變成老朋友,我喜歡這種平淡如水的相處模式。

有種老派的浪漫。

我們相識的第五年,我仍然固執地留在這座城市,因為不想回家,更因為他是本地人。

他家裡有兩套房子,他自己單住一套,為了替我節省房租,他邀我超低友情價合住。

我求之不得,生怕他反悔。

畢業後我們都做了醫生,他救命,我救心,但事實上,大多時候我們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個鮮活的軀體僵硬、靈魂死去。

我們的煩心事都有增無減。

他苦于無力拯救一具具殘破不堪的軀體,我則盡量避免被一顆顆或絕望或痛苦的心拉入地獄。

我們依然走不出老公園,不上班的時間都虛耗在裡面。

我願意在他身上虛耗時間。

我天真地以為他也是這樣想的,隻是沒想到,他暗自在我們的時間中,懷念和另一個女人的往昔。

某天他興奮地拉着我的手去看他的驚奇發現,原來是不知哪裡的風攜着孢子而來,吸吮了老公園花壇裡豐富的地下汁液,送我們幾簇野生蘑菇。

身為醫生的謹慎本能讓我們反複通過各類方式鑒定,幸運地确認無毒。

“摘回去我給你做湯吧?”他臉上湧動着孩子般的興奮。

“太好了,這麼新鮮的蘑菇,做出來的湯一定很香!”

他有一手好廚藝,想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這話對不會做飯的女人來說同樣适用。

那天的湯很好喝,鮮美到我一時上頭,不可抑制地想将坐在對面看我喝湯的這個男人據為己有。

于是我問秦立:“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嗎?”

“當然。”

“真是奇怪,平時從沒人來,那天你卻那麼剛剛好出現。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或許你是老天送我的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他半晌的沉默讓我因為忐忑故意擠出的笑僵在嘴角。

“哈哈我開玩笑啦,别當真。”

我試圖以玩笑将這尴尬的場面糊弄過去,他卻不肯放過我。

他淡淡地說:“我那天會出現是因為前女友要和我分手,大概是怕我糾纏難堪吧,那裡人少,她約我在那裡談。”

這是我從未想到的原因。

我沉默半晌,問:“她為什麼要分手?”

秦立聳聳肩:“還能因為什麼,她嫌我無趣,喜歡上别人咯。”

“那個人比你好嗎,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他輕笑:“你這樣問不公平,我總不能承認自己差吧。至于挽回,我不會勉強不愛我的人留下。”

并不算沉重的一場對話,但我輕易能看見他鋪滿眼底的失落。

同我一樣。

他還留戀她,我不用問就能得到答案。正如我的告白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有了結果。

是否所有在愛情裡占上風的人都不珍惜身邊人,我同情他,就像同情我媽媽,我愛他,就像媽媽愛爸爸。

是以我并不打算放棄。

從那天起,我不願再去老公園,但我們的散步活動并沒有停止,我刻意将版圖擴大到整個城市。

隻是他好殘忍,我試圖增添新的屬于我們的回憶,他卻偏要做個監獄長,将我囚禁在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愛情故事裡。

他把我當做回憶郵箱,一封又一封,她的身影明目張膽地擠進我們之間,一天又一天,從散步時的交談裡,我漸漸拼湊出這個名叫程琪的女孩的模樣。

也是我們的大學校友,與秦立同屆,稱作風雲人物毫不過分,我曾在學校的某個晚會上遠遠見過一次,她一個人表演民族舞,穿一身水袖綠裙,随便動動手指就搖曳生姿,仰頭時宛如高傲的孔雀。

記得當時舍友曾感歎,這樣的女人天生受男人追捧。

的确如是。

我不關注也聽說她追求者衆多,不曾想有天竟也有資格和她做情敵。

秦立口中的她則更立體,喜歡缤紛的煙花,喜歡浪漫的童話,喜歡鮮美的蘑菇湯,喜歡甜蜜的酒心巧克力。

我們用雙腳丈量這座城市的那些日子裡,我從他的回憶裡丈量愛。

我常常在心裡笑自己,怎麼會有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對别人的愛而愛他。可事實就是這樣,他從天而降拯救我那天,我對他一見鐘情,他的癡心不改,更是讓我日久生情。

情到濃時,就像蜂蜜在冬天會自然結晶,從稀薄的喜歡凝結成醇厚的愛。

一流愛情是兩心相許,我沒那個命,我的愛情是二流,我愛的,是愛别人的他。

6

我們相識的第六年,秦立跟我求婚了。

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年的春天,粉白相間的夾竹桃簇擁着在枝頭綻放的季節,自欺欺人了一輩子的媽媽,終于掙脫了束縛她一生的謊言。

以一種絕不服輸的姿态。

爸爸的私生子找上家門,目的很明确,要房要錢要店面。

爸爸很快拍闆,不容她商量,畢竟是能傳宗接代的親兒子,比遲早要嫁出去的女兒強。

媽媽還是像從前一樣,維護着她心尖上的人,隻是這一次的對象從爸爸換成了我。

同爸爸一樣冷血無情、不肯回家的我。

她無數次在電話中給我發出死亡威脅,偏偏除了這一次。

她走得悄無聲息又決絕,一小杯農藥兌在晚飯的濃湯裡,從此她實作心願,永遠和爸爸在一起。

接到警察電話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去了老公園,我無心風景,徑直向那汪小湖走去。

湖邊的長椅上,秦立竟先到。

他背對着我,看不見面容,隻有隐隐的啜泣聲,我實在好奇:我還沒開始,他怎麼先哭上了?

許是聽到有人來,他轉頭,一滴眼淚正好從眼眶滑出來,滑過他臉上來不及消散的尴尬、驚訝和悲傷。

“你怎麼在這兒?”

我們異口同聲。

他自動給我騰出位置,我走到他身邊坐下。

“她結婚了。”

“哦,我媽走了,順帶着我爸一起。”

空氣霎時沉默。

“我的人生以後沒有她了。”

“哦,我的人生以後沒有可以讓我煩心的人了。”

我們不再交談,我靠着他的肩膀,他也低下來靠着我的頭。

我們毫無顧忌地釋放哭聲,蟲蟻和蛙鳴不懂人類的哀傷,不懂事地跟着應和。

隔天我回老家處理喪事,頂着各路不認識的親戚的咒罵聲,我強行省去了許多環節,媽媽這一生愛得那樣純粹又決絕,我不希望她走後,被無關緊要的人指點評價。

将所有資産變現後,我的生活一下富裕許多,也有底氣離開那個不屬于我的家、那個不愛我的男人。

媽媽是我的前車之鑒,将我一下從幻夢中驚醒,我害怕重蹈覆轍。

秦立本說陪我一起回去,我拒絕了,臨走前悄悄托中介幫我找房子,我走上媽媽的老路,但我不要成為第二個她。

我不要卑微的愛。

到我打包東西準備搬家的那天,秦立在一旁靜靜站了好久,才問出口:“一定要走嗎?”

“我沒有一直留下來的理由,不是嗎?”

他無言以對,不一會兒,又說:“去散步嗎?最後一次了。”

我想了想,說“好”,放下手邊的東西,讓他等等,特意化好妝,換上他誇過好看的那件外套出門。

最後一面,我要把最美的自己留在他的回憶裡。

這是我們第一次大白天出來散步,沒有目标沒有方向,沿着小區外的老街一直走。

路過一個花壇時,他忽然對我說:“你看,綠化又更新了。”

我順着看過去,是盛放的芍藥。綠化一直在更新,初春是郁金香,夏日是月季,冬天是三色堇。

無論怎樣變換,花壇裡面的花永遠都是盛花期。

我感歎:“真美,隻可惜花期一過,它們就要被換掉了。”

他又說:“你知道嗎?我從前路過從來不在意這些,是你讓我發現,這城市處處是浪漫。”

我笑笑,還好,我這六年到底不算白費。

我之于他,并不是無足輕重。

走到一個岔路口,我想往左,他想往右,我們猜拳決定,同以往一樣。

隻是這一次他要加籌碼。

“如果這次猜拳我赢,你就留下來,我們結婚吧。”

他說得那樣鄭重,于是我說“好”。

求而不得是人生常态,這世界兩個相愛的人結婚的幾率那麼小,能遇見愛的人并且還能擁有,已是難得,于愛情上,我不敢奢求更多。

我們背着手,都緊張地屏着氣,同聲數:“一,二,三。”

最終他出了石頭,我出了剪刀。

這是一場他一定會赢的遊戲,因為我想輸。

7

故事都已經走到這兒,本該有個美好的結局。

可是程琪離婚了。

就在我答應秦立求婚的第二天,她主動添加我的微信,備注消息是“我是程琪”。

她自信滿滿,相信我一定聽過她的名字,了解他們那些密不可分的過去。

加好友後,她什麼都沒說,但她的朋友圈是開放的。我看了最新一條,恰是昨天,她昭告天下從此恢複單身,可以重新接受所有仍對她念念不忘的男人的追求。

也或者隻是昭告我和秦立,他可以回到她身邊了,而我該識趣地放手。

原來如此,可是為什麼呢?

秦立沒有如她所願。

我以為他會提分手,但意外地,他加快了備婚的程序,仿佛我才是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讓他對結婚充滿了期待。

隻是,他為什麼要頻頻失神呢?

我差點兒就能騙自己,他是真的愛上我。

婚禮來得這樣快,定制的糖盒還是趕上了,可我還沒有想清楚這一切,就坐上了婚車。

半路上,我忽然發難,要求司機從老公園那條路繞着走。

司機好心提醒我時間可能來不及。

我看向坐在我身邊的秦立,量身定制的西服筆挺順服地貼在他身上,比起初見時路見不平毫不退縮的少年心性,現在的他面容冷峻,就連聲線都時刻保持平靜和克制。

這些年我們都被時間打磨得越發圓潤,他比我厲害,已經可以在死亡面前談笑風生,而我在各種各樣的人生經曆面前,糾結愛與被愛的關系。

我有時會想,如果現在的他遇見當年的我,是否還有出手相助的勇氣。

我說:“我想去那邊轉一圈。”

“一定要去嗎?流程上可能會有些趕,要不我明天再陪你去好不好?”

我再次笃定地回答:“不行,我又有煩心事,一定要現在解決。”

他頓了幾秒,對司機說:“從那邊繞吧。”

我們不再交談,自顧自看窗外的景色。直到我從車窗玻璃看到老公園熟悉的栅欄外牆。

我的愛情是在這裡萌芽的。

車停在路邊後,司機借故抽煙,把空間留給我們,我從身旁的小包裡拿出一顆酒心巧克力給秦立。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說:“嘗嘗看,不是你要找的那種,但這是我能找到最相似的了。”

他剝開糖紙,咬了一口,汁液差點濺到他的西服領上。

他有些煩躁。

囫囵嚼了幾下吞掉,我遞上抽紙,他急忙接過,皺着眉擦拭自己的衣領。

我問:“心心念念了這麼久,好吃嗎?”

他抑制不住嫌棄道:“太甜了,而且口感有些廉價,幸好當時沒買到。”

他心虛地試探我:“為什麼給我這個?”

“程琪離婚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時間兜圈子,問得直白,他像受驚的貓咪,一瞬間全身都散發出緊張的訊息。

“你怎麼知道?”

“自然是她主動告訴我的。不過我不在乎她的想法,我隻想問你,你還愛她嗎?”

他張了張口,半晌才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我不想将就。”

“那你愛我嗎,跟我結婚不是将就嗎?”

這次他回答得很快,并且很堅定:“說實話,我想過很多次,我不知道我是否愛你,但我确定,你是最合适我的人。”

看着他忐忑的樣子,我輕笑拍拍他的手,對司機說:“開車吧,婚禮該來不及了。”

他松了口氣,車内再次陷入沉默,路過跨海大橋的時候,我打開窗,在無垠的海風吹拂下看海天一色。

心突然像空了一塊,我感到有些東西在逐漸消散。

是我執迷不悟的愛。

我想念那個初見的從天而降的勇敢的秦立。

獨屬于我的秦立。

又忽然想起程琪,她就像她喜歡的酒心巧克力,她以為還如記憶般美好,但是現在的秦立真正吃到的時候,第一反應卻是嫌棄它口感廉價。

其實巧克力沒變,是他變了,他愛的是記憶中的巧克力,不是現在的。

正如我愛的是曾經那個勇敢的他、專一的他,而不是現在這樣左右搖擺、權衡、克制甚至懦弱的他。

六年前,我在老公園種下愛情的種子,以時間精心澆灌,如今終于開花結果,隻可惜一開始就是錯的,這結果,是苦果。

我可怕地發現,他也在逐漸成為我的陰影,我這一身華貴的婚紗好似剛脫下不久的喪服,婚禮變葬禮,即将埋掉我的餘生。

我忍不住想要逃。

8

司儀已問過六遍:“請問林青女士,你是否願意嫁給眼前的這個男人?”

我每一遍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我實在說不出口“我願意”。

剛剛在化妝間,秦立接到電話,說有朋友到,要下去接賓客。

好正常的理由,但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我撇開所有人,脫下高跟鞋,輕易就在酒店同層消防樓梯裡見證有情人訴說衷腸。

“你明明還愛我,就連婚禮現場都布置成我喜歡的樣子,為什麼不肯原諒我?就因為我結過婚嗎?”

他冷漠以對:“過去這幾年是她陪我走過。你想多了,我已經不愛你,隻是惡習難改。”

程琪自然不信,執着地辯駁:“我知道你隻是同我賭氣,對她隻是責任罷了,”又轉而示弱,“以前是我不好,我現在回來了,以後我好好補償你,好嗎?”

說完她就吻了上去,秦立背對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沒有推開她。

我轉身回了化妝間。

擡頭看鏡子時,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流淚。

我終于還是做了決定。

媽媽一定很難過,我小時候說的傻話成真了,我一個人握着捧花一步步走向我的新郎。

短短的一段路,秦立在盡頭微笑着看我,我想起出場前最後一次看手機,程琪發了一組我們婚禮現場的照片,配文——“這本該是屬于我的婚禮”。

我無從辯駁,的确,一切都是她夢想中該有的樣子,是她的專屬浪漫。

滿滿的歐式童話風,天使形狀的裝飾半挂在舞台上空,細長的燭台複古又典雅,背景牆是華麗的城堡,門口層疊的花葉中藏着童話裡的蘑菇和兔子。

我差點忘了,新娘是我。

終于,司儀問到第六遍,我鼓足勇氣,做出了回答。

我不想嫁給秦立了。

我認真地看着秦立的眼睛,說:“我不願意。”

然後我看向就坐在臨近舞台那桌的程琪,她瞪圓的眼裡,滿是不甘。

既然她這麼意難平,我又何必做個壞人,拆散有情人,徒增許多遺憾。

不合我意的人和婚禮,我都不稀罕了。

我扯下頭紗,扔掉捧花,秦立被我弄得措手不及,急忙抓住我的腕子,說:“林青,别鬧了,結婚不是小事。”

我笑了,沒好氣地問他:“結婚的确不是小事,是以我憑什麼将就?”

婚禮前我去找接電話的男友,樓梯間撞到一幕,我倆婚事告吹

他啞然,隻是将我抓得更緊,不肯放手。

“别走,林青,我是……愛你的,對,我是愛你的,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可惜太晚了,我不愛現在的他了。

我仍舊愛那個曾經在我最驚懼時驚豔我的、敢于将一顆真心全盤傳遞的秦立,哪怕傳遞的對象不是我。

而現在的他,逐漸有了爸爸的影子,可我絕不允許自己走到媽媽的結局。

既知這是不歸路,就該及時掉頭。

“是嗎?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會勉強不愛你的人留下。秦立,現在的你,我不愛了。”

他被我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的一絲嫌惡驚到,松開了手。

我拎起婚紗裙擺,在衆人或驚訝或看戲的眼光中,沿着剛才一步步走過的“T”形舞台轉身離開,笑着大步流星走出了禮堂大門。

盡力而為地愛過,不留遺憾地離開,從此我要去找合我口味的糖果。(原标題:《二流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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