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詛咒：天下第一為什麼打不過天下第二？

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有個情節，我一直想不明白。百曉生的兵器譜排名：

李尋歡的小李飛刀，天下第三；

上官金虹的子母龍鳳環，天下第二。

排名第一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機老人的天機棒。

然而，小李飛刀與上官金虹決鬥，天機老人的孫女孫小紅怕李尋歡死在上官手上，于是求爺爺代替李尋歡和上官金虹決鬥。

李尋歡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好，結果天下第一的天機老人，果然被天下第二的上官金虹擊殺。

更吊詭的是，李尋歡後來跟上官金虹決鬥，死的卻是已經是天下第一的上官金虹。

這是我覺得武俠裡非常妙的一個情節。

用書中的解釋，天機老人退隐江湖已久，年老體衰，是以打不過上官金虹。

而上官金虹太過驕傲，不相信小李飛刀可以「例無虛發」，是以讓李尋歡先出手，上官金虹死于太過自信。

這就是古龍小說的特點，神級劇情，國小生級别的解釋。

古龍的天賦讓他能夠部分窺見天機，但是當他接近真理時，他又往往滑走了。

其實，上官金虹能打敗天機老人，李尋歡能打敗上官金虹，道理是一樣的：

因為他們是天下第二，而他們的對手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二，總是打敗天下第一。

我想明白這個道理，是最近跟兒子讨論他的擊劍比賽。

最近兒子比較出息，拿到了劍館積分第一。

擊劍有個規則，當雙方最後比分持平，要通過決一劍來決定勝負。

決一劍，一般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我兒子的性格，就是典型的莽夫性格，以前的決一劍，每次都是打勝。

然後最近事情發生了變化，他每次決一劍都會輸。

雖然現在還是積分排名第一，但是這樣下去，肯定會慢慢的被别的孩子超過。

每次輸了，都氣得直跺腳。

氣急敗壞之後，他就找我問了這個問題：為什麼我以前決一劍，總是赢？對手還是那些對手，現在我總是輸？

我說：爸爸也不知道，那你說你為什麼會輸？

兒子垂頭喪氣：我也不知道，就是以前每次決一劍，我都特别盼望，現在我就有點害怕決一劍。

他說完這句話，電光火石之間，我忽然想明白了小李飛刀的問題。

所有的高手，水準都是差不多的，所謂的排名，都是外行評外行看，都是資料。

第一名的天機老人，第二名的上官金虹，第三名的小李飛刀，甚至第四名的嵩陽鐵劍，水準都是一樣的。

差的是什麼？差的就是心理。

而心态最差的是誰？就是天下第一。

這世界很殘酷的一點是，人們隻會記住天下第一。

一個人一旦成為天下第一，他就達到了人生巅峰，而他一旦失敗，他的一切東西都會失去。

是以，他要做的就是避免失敗，而最好的避免失敗的方法是什麼？是不參與競争，是逃避。

而天下第二不一樣，天下第二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而且他擁有對冠軍的無限渴望。

天機老人為什麼神龍見首不見尾？其實就是逃避，他的功夫當然也沒有落下，但是他一直在回避挑戰，直到他的孫女求他。

「天下第一」這個稱号，是一個榮耀，也是一個負擔，所有高手都知道，這個稱号一定會失去的，是以天下第一在享受完榮耀以後，更多的是如芒在背，是焦慮、恐慌，因為你不知道哪天江湖上就有一個人把你擊敗了，可能他叫上官金虹，可能他叫李尋歡，也可能叫别的什麼，總之，一定會有這麼一個人，這就是曆史規律。

是以天機老人一旦跟上官金虹決鬥，心态上已經輸了。

同樣，當上官金虹執意要跟李尋歡決鬥的時候，他的心态還是天下第二，但是當他真的跟小李飛刀動手的一刹那，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飛刀飛起來的時候，上官金虹才意識到，他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心态崩了。

我非常感謝兒子，給我上了一課，讓我想明白這個道理。

我國中時代，一直是年級第二的成績，一直跟第一名保持0.5分的微妙差距，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反正國中三年，每次考試都是差0.5分，也是邪了門了。

我其實對這個成績還無所謂，除了有時候班主任要面子，時不時提點一下：

能不能長點心，把那一分撩上去啊。

班主任是國文老師，我也跟她皮：

你又不是不認識我的字，改作文的你倒是給我撩一分啊，不就是第一了？反正都怪你。

班主任就讓我滾蛋了。

第一名是隔壁班一個女生，非常優秀。她就非常緊張，她一直在想一件事，怎麼把這0.5分的優勢擴大。

據說她那時候，每天都學習到晚上12點。

我還是穩定發揮，從年級第二變成全市第二，最終班主任恨得牙根兒癢癢，她也沒有培養出來一個中考狀元。

最後在中考的時候，這個女生崩潰了，成績也還可以，但是沒有進前100，後來在高中成績也迅速下滑。

這就是冠軍詛咒。

一旦你開始拿到所謂的第一以後，就開始進入詛咒。

沒有拿過的人總會覺得光鮮，獨孤求敗、高手寂寞、渴望對手，那都是弱者的臆想，或者說是高手釋放的煙霧彈。

實際上，所有的冠軍，都會體會到高處不勝寒。

都會害怕下一次挑戰。

怎麼破？

當年的中國女排主教練袁偉民，帶領中國女排七連勝，我看過他的回憶和當時的紀實文學，我們看女排當年的勝利，隻會覺得橫空出世、氣貫長虹，但是當時的女排隊員，其實心态一直在起伏，經常勝了一場，下一場就不知道怎麼打了。

怎麼辦？

袁偉民給出的建議是，忘掉你的那些勝利，就是去拼。

後來我給兒子的建議也是，忘掉你是冠軍這件事，你現在不是天下第一，你什麼都不是，拼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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