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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作者:閱讀時代雜志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郭紅,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博士,她是商務印書館引進的第一位博士生。曾策劃編輯楊绛《走到人生邊上》、錢锺書《錢锺書手稿集》等頗具影響力的出版作品。

2020年初,她與先生周國平前往美國探親,卻因為疫情滞留在長島。在異鄉長島,最初的焦慮憂懼釋放後,人慢慢定下來,忽然有了時間放空,生活本然的一面也随之浮現。郭紅用靈動細膩的文字,記錄在長島的日常,呈現出生活的熱氣與詩意,完成了《長島小記》一書。

人生的核心問題是“度過”,作家嚴歌苓讀完這本書後說,郭紅的記錄,驗證了弗吉尼亞·伍爾夫寫作中那種“通往内心的路遠比通往外界更漫長”的境界。

她将不是家的地方經營成家,跟生活認真才有那份天真。

本文為周國平為《長島小記》所作序言。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跟生活認真才有那份天真

文 | 周國平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我喜歡某個人的作品,我就誠實地表達這喜歡,因為這個人碰巧是我的妻子便羞于表達,我還不至于這麼心懷鬼胎。——周國平

在剛過去的庚子年,因為新冠疫情,我們一家四口被困在長島七個月。

我們不知道會被困多久,一次次搶訂機票,一次次被取消,歸期似乎越來越渺茫。最焦急的是郭紅,最後也是她費盡心思,找到了一個拼接航班的方式,我們終于結束了大洋彼岸的漂泊。

可是,在滞留的日子裡,正是這個歸心似箭的人,我看見她天天端坐在電腦前,沉浸在寫作之中。我知道她不久前開始寫文章,但不知道她寫了些什麼。

某個夜晚,我懷着好奇一口氣讀完她寫的那些篇章,我震驚了。

我看到了什麼?一個陌生的女子,她不是我的妻子,或者說,她不過碰巧是我的妻子罷了。她在世界上走,一邊看風景、看人間,一邊内心獨白,對看見的景和物表示喜歡或原諒,對想起來的人和事表示喜歡或原諒。

她在自己靈魂的旋律裡走,從她的文字能聽見這旋律,自由、靈動、旁若無人,把你也帶進了這旋律裡。以前那個顧影自憐的小女生不見了,我看到的是一個作家。

我說的作家,不是身份和頭銜,而是一種狀态,我不知道怎樣定義這種狀态,勉強形容,是一種被文學附了魂的狀态。

當然,一個人不是毫無來由地被文學附魂的。許多年裡,她一直是文學作品的熱心讀者,我家書架上堆滿了國外當代作家的書,都是她買來的,一本本讀得飛快。

有的作家她反複讀,比如愛麗絲· 門羅、多麗絲· 萊辛、雷蒙德· 卡佛、石黑一雄。我比較老派,主要讀舊的經典,而據她說,她也喜歡蒙田、屠格涅夫、海明威、馬爾克斯等大咖的書。有時候聊起所讀的作品,我發現她有很精辟的領悟,當時就想,她應該能夠寫出好東西。

物有其時,心靈的春華秋實也有它自己的季節。這與生理年齡無關。

滞留長島是一個意外,這個意外成了一個機遇。疫情限制了旅行的自由,長島是寂寞之地。海洋圍繞着蔥郁的森林,長島是茂盛之地。在長島的寂寞和茂盛之中,一個人靈魂中的文學基因醒了,在我眼中是一個小小的奇觀。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郭紅

01

她在寫自然,更是在寫自己

郭紅骨子裡是一個村妞,用兒子的話說,是一個野丫頭。她在農村度過童年,常年在田野裡玩耍和幹活。她小時候最擅長的事是爬樹,爬樹幹什麼?摸鳥蛋,摸到了馬上敲開蛋殼,把生蛋汁倒進嘴裡。她說是因為餓啊,一次不慎從高樹上摔下,摔成了腦震蕩,我說難怪現在還經常犯渾。

從農村搬進城鎮,然後到大城市求學,結婚生子,落戶北京,如她所說,生活發生了徹底的變化,與土地和鄉村的日常聯系被切斷了。但是,隻是在外部環境上被切斷,野丫頭的本性在她的身體裡潛伏着,等候複蘇的機會。

機會來了,長島就是一個大農村。美國的疫情日趨嚴重,但防控相對寬松,海灘、公園、郊野仍是開放的。我和兩個孩子比較宅,也謹慎,盡量不外出,唯有她渾不吝,經常一個人悄悄出門,喜氣洋洋歸來。

那是她的莫大享受,與土地的親近,與土地上自然風物的親近,這種久違的需要得到了滿足。不但得到了滿足——由于心無挂礙的大量閑暇,由于生氣蓬勃的自然生态——還得到了空前的滿足。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長島小記》插圖

她獨自外出的時候,心情多麼輕松:“一個人在外面,走啊走啊,東看西看,腦子裡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走路多好啊,不花什麼錢,不費什麼心思。”

她說她走路不看腳下:“腳下有什麼可看的呢?不過是一條路,偶有起伏。有時候會有石子絆我一下,吓我一跳,我連踢它一腳都不想。人的一生總是有什麼會絆着你的,你會是以而一直盯着絆你的事物嗎?”

真好,悠然自得之中,跟自己幽默了起來。

那麼,她在看什麼?“我雙手插在兜裡,大部分時候都仰着頭。”

她看天,而長島的天空“非常忙碌”,“從來都不令人失望”。她有許多對天空的描寫,隻舉二例。

寫烏雲的激蕩:“烏雲在空中急速趕路,像是義無反顧地奔赴一場遠方的戰争。我一路擡着頭看呀看,好像從沒有見過這麼激蕩的天空。那天空深處,也許真有天神在演繹他們自己的故事吧。”

寫天空的藍:“以前覺得長島的天空已經夠藍了,天天都那麼藍,甚至藍得讓人覺得單調。但飓風刮過時,我才看到最深邃飽滿的藍,怎麼說呢,比藍還要藍,藍得讓你覺得那不是天空,而是通往一個嶄新世界的入口。”

當然不隻是仰頭看天,她看大地上的景物也非常仔細,常有貼切生動的描寫。比如寫風:“我靜靜地看着樹,所有的枝葉向着同一個方向倒過去,那麼舒展流暢;再看着它們慢慢地散亂地直立起來,未及恢複原狀,又倒了過去。頑皮的風不厭其煩地反複地玩着這個遊戲。”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寫暴風雪:“遠遠地看過去,卻有一條雪龍呼嘯着急速地沖過來,好像一個跑得太快的孩子,刹不住腳了,一直沖進了對面的森林。”

寫徘徊于低溫的長島的春天:“好像一個極有耐心的玩家,就是不把手裡的牌輕易打完。”

她喜歡小動物,我們院子裡有鳥兒築窩,還入住了野兔、獾、松鼠之類,這些都是她觀察和描寫的對象。且看她寫的獾:

“它們外表呆萌,身體肥胖,乍一看,總覺得它們的表皮下面全是液體,每走一步身體都會像波浪一樣從後往前蕩,再從前往後蕩。”

我真是喜歡她這些描寫自然的文字,它們不隻是在寫自然,也是在寫她自己,寫她的性情和世界觀。我贊同她的一個結論式的句子:“每一個能夠與自然交流的日子,都值得被深深地祝福。”

我知道,她說這句話,是因為這種祝福她失而複得,是以感到由衷的喜悅。

02

文學是看生活的另一種眼光

究竟怎樣的寫作是具有文學性的?

人們已經給文學下了無數定義,我不會傻到想要再增加一個。我隻說說我的感覺。在生活中,我們都會有怦然心動的時刻,心靈被某種東西觸動了,但是,忙碌的心靈無暇停留,這樣的時刻往往稍縱即逝。

倘若有人養成了一種習慣,心靈一旦被觸動,就要認真檢討其緣由,仔細體味那觸動心靈的東西,不管那是呈現在眼前的一片風景、一種情境,還是襲上心頭的一段記憶、一股情緒,并且渴望用準确的文字記述下來,那麼,我認為這樣的人就是與文學有緣的。

文學是看生活的另一種眼光,讓人留心發現和儲存那些賦予生活以意義的東西,生活是以也就變得充滿意義了。

是以,文學是莫大的恩惠,它産生的不隻是文字作品,它還陶冶心靈的氣質,提升生活的品質。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給自己的太太寫序,這好像是一件尴尬的工作,但我很坦然。我喜歡某個人的作品,我就誠實地表達這喜歡,因為這個人碰巧是我的妻子便羞于表達,我還不至于這麼心懷鬼胎。

有人也許會想,她是在我的影響下寫作的,這可是天大的誤會。我清楚地知道,在國内當代作家裡,她青睐的絕對不是我。事實上,她的作品和我的很不同,是更感性的,是以也是更文學的。

她的寫作剛剛起步,但已經是走在她自己的路上了。這正是我最欣賞的,如果說她是在仿效我,我會覺得滑稽。

那麼,我一點功勞沒有嗎?倒也不是,不過我的功勞隻是鼓勵和支援她罷了。我的鼓勵和支援,除了愛文學的公心之外,還有一點私心呢。

我希望我身邊的親人,不論妻子還是兒女,都有自己獨立的追求,自己熱愛的事業,充滿自信,絲毫不會感到受了我的所謂名聲的壓抑,這樣我自己才輕松愉快,覺得沒有做錯了事。

THE END

周國平:她的文字能聽見靈魂的旋律,這個人是我的妻子!

來源:群學書院

作者:周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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