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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紅梅:城市的聲音

作者:鄉情土韻

城市的聲音

作者 | 梁紅梅

淩晨4點,又一次被挂面機的噪音吵醒,這讓我煩躁不安,輾轉難眠,畢竟明天還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去完成。

披衣伫立窗前,望着樓對面燈火輝煌的面坊店發呆。幾年時間,面坊店老闆換了好幾位,可噪音一點不減,實在讓人無奈,于是下定決心,說什麼今天也要跟老闆義正辭嚴地交涉一番。

天亮,顧不上吃早餐,便怒氣沖沖地下樓,直奔面坊店。

面坊店不大,約20平方米,坐落在我居住的樓對面。為了更好地招攬顧客,老闆在店面門前支了一個木櫃,木櫃上面又立了一個玻璃櫃,裡面放着麻食、餃子皮、馄饨皮等各種面食品種。老闆是四川人,幾年前拖家帶口來到鎮巴做生意。雖是老鄉,也是近鄰,但我卻從沒真正走近過。

走進面坊店低矮擁擠的小屋,兩位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勞工正圍着一台機器忙碌着,一人往挂面機的滾筒裡送攪拌均勻了的面粉,一人在出面口彎着腰卷面,他們的臉上沾滿了面粉,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買面嗎?”機器後走出一位女人問道。

噪音太大,我很費力才聽清。

本想出言交涉,可看見女人疲憊的眼神和瘦小的身影,我如梗在喉,詞窮得結結巴巴說出幾個字:“嗯,我下班來買。”

中午下班,我又特意來到面坊店,早上見過的那兩個勞工正端着一大碗米飯坐在屋内的小凳上吃飯,見我進店,便對我露出了憨厚質樸的笑容,端碗的手粗糙得不忍直視,屋裡更是冷氣逼人。

“這麼冷的天,你們怎麼不烤火?”我問道。

“不冷,我們幹活的人哪有那麼嬌氣,再說,這兩年疫情影響,生意難做,哪有閑錢買炭火。”女人笑着回答我。

衛校一年級寒假,我曾在挂面廠勤工儉學過,深知作為一名挂面勞工的辛苦和勞累。

如果不是為了生活,誰又願意起早貪黑、忍饑受凍、遭人嫌棄的在異鄉漂泊?在生活的洪流裡,我們不過都是狼狽奔波的小人物,我又怎麼忍心責怪他們幹擾我的清夢。

“給我來5塊錢麻食吧。”

“好呢。”女人手腳麻利地為我稱面,裝面。

轉身回眸,一縷陽光已悄悄擠進面坊店,溫柔地灑落在他們卑微卻不屈的臉上。

梁紅梅:城市的聲音

樓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了一隻卑微而膽怯的小黑狗,緊緊地跟在尚春身後,像走失了很久才找到家的孩子,一刻也不願意離開母親的庇護。

尚春年約50歲,彎彎的眉毛,長長的睫毛,留着一頭烏直的秀發,在小區樓下經營着一個并不起眼的豬肉攤,是我心中最美的“豬肉西施”。

尚春18歲就跟随夫妻賣豬肉,一年四季,寒來酷暑,每天淩晨四點起床,晚上6點收攤,站在冰冷的豬肉攤前,手執重達3斤半的豬肉刀,與豬肉和豬毛為鄰。

尚春和夫妻以仁義取信于顧客,不賣不合格的豬肉,不在豬肉上做手腳,不短斤少兩,靠自己的勤奮養大了一雙兒女。

由于常年勞作,尚春白嫩的雙手已布滿厚厚的老繭,曾經嬌嫩的臉頰也有了細小的皺紋,成為歲月最耀眼的勳章。

前些年,尚春的夫妻患了糖尿病,原本就脾氣不好的夫妻因疾病,脾氣越發暴躁,我時常在夜深人靜時聽到尚春夫妻對她的辱罵聲及尚春無助的哭泣聲。

盡管如此,尚春依舊無怨無悔地照顧着夫妻。夫妻去世後,尚春用瘦弱的雙肩支撐起賴以生存的豬肉攤。

每到周末,我總喜歡把自己和皮皮狗打扮得光鮮亮麗去山野享受陽光。一次出門,尚春羨慕地對我說:“同樣是女人,你看我一天穿的啥,圍裙不離身。”說真的,我還真心疼尚春,一個女人,在寒冷的冬天,扛着半片豬肉進進出出,還真是不容易。

盡管生活不易,尚春卻始終保持着做人的單純與善良。

除了小黑狗,尚春還收養了一隻小黃貓和花花、灰灰兩條流浪狗,還在居住的柴房前種滿了姹紫嫣紅的海棠、繡球花。

小區的人并不喜歡尚春,究其原因,全是因為她收養的貓狗。

尚春也很委屈,小黑是她在河裡救起來的,花花和灰灰是自己跑來的,而小黃貓則是養雞商販從山裡抓回來又棄之不管的,尚春不忍它們餓死、凍死,總是細心的照顧它們,給它們喂食、洗澡、看獸醫。

每當小區的地面有了狗屎或機車上有了小黃貓流的口水,戶主們第一時間就會把怨氣灑向尚春。每當這時候,尚春總是默默地拿着掃帚、鐵鍁、抹布去為善良買單。

為此,尚春也萌生出将貓狗送出去的念頭。

尚春收養的三條流浪狗,均屬于中華田園犬,顔值不線上,有誰會願意收養呢?

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要收養小黑狗的人,當尚春聽說來人要将小黑狗養大後再殺掉,烘成臘肉賣掉,尚春立馬不同意,緊緊護着小黑,好像小黑真的就要被做成了臘肉。

養狗多年,我深深懂得尚春複雜的心情,有時候,狗狗不止是我們的朋友,更像是我們的親人。

好在尚春用心相待的貓狗也特别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極少在小區内撒野或闖禍,它們總是夾着尾巴,小心翼翼又滿懷依戀地跟在尚春的身後,倒也成了小區一道獨特的風景。

梁紅梅:城市的聲音

傍晚,彩虹橋上有一個賣爆米花的商販,每次路過,我都會停下腳步,期待爆米花機爆破的聲響。我懷念小時候每次買爆米花的場景,爺爺總是拉我站一邊,用他搓暖的雙手捂住我的耳朵,待爆破聲響消失,爺爺才會松開手,蹲下身,為我拈一粒爆米花喂進我的嘴裡,溫暖我一冬。

夜深了,城市的霓虹在風雨中不斷閃爍,對面的超市那充滿浪漫,激情的歌聲已靜默。而醫院門口體溫監測點,我的護士姐妹們還在寒風中,一次次監測體溫,一聲聲耐心詢問,時光就在她們動聽的聲音和執着的情懷中悄悄流逝,這是我在城市中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聽到尚春他們對生活不屈,對生命熱愛的聲音,我自然而然就會想起玉樹,那也是一座有溫情的城市。

倘若你在七月、八月去玉樹,一定能見到牧羊人揚鞭策馬于草原上的潇灑身影,能聽到那悠長而清亮的藏歌小調,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牧羊犬歡快奔跑、牛羊自由吃草的畫面也将永遠定格于那個美麗的季節。而這個季節,身在城市的我,隻能感受到雪落無聲的寂寞。

梁紅梅:城市的聲音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伫立回首間,我發現淩晨的挂面機噪音,尚春呼喚貓狗的聲音,彩虹橋上爆米花機爆破的聲響以及護士姐妹們溫柔的聲音交織、融合,組成了一曲獨特的交響樂,那是城市的語言。他們與城市的霓虹燈一樣,裝飾着城市的容顔。

雖說城市的色彩多數是靜态的,但是有風的催力,也會搖曳出花兒朵朵。而以尚春為代表的底層小人物的聲音就是偶爾搖曳的花朵,為這座城市增添了些許包容和溫情。

又一個冬季來臨,我重複着昨天的思念,倚欄繡花,任絲線将落寞的心纏繞。很多朋友,如今,已走遠;很多親人,如今,已無法聯系。遠方,城市的聲音,讓我在憂傷與歡樂間徘徊。

(圖檔素材來自網絡)

—END—

【專欄作家】梁紅梅,在報刊和網絡媒體發表有散文作品多篇,出版有散文集《依窗看紅塵》,陝西省作協會員。現居陝西鎮巴縣。

摘選自:讀書村,版權屬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