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證道。——唐淚
郭富城的光芒是漸進式的。
在1998年的《風雲之雄霸天下》票房爆發之後,他似乎陷入了表演的泥潭。
連續推出四部電影皆乏善可陳,甚至退步嚴重。
很多人對他表演用力和外放的印象,或就來自這個時期。
尤其《雷霆戰警》影響頗大。
也幾乎要算其大銀幕職業生涯的最低潮時期。
幸而他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2003年,在林超賢的一部平庸之作《沖鋒陷陣》中,他走出了表演上的迷茫狀态,不再有此前的過度外放和表情亂跳現象,表演開始内收。
2004年,在與杜琪峰第二度合作的《柔道龍虎榜》中,則完全進入了狀态,飾演的東尼承襲了姿三四郎醉心武道和一往無前的一面,氣息幹淨、陽光而純粹。
2005年,繼《天若有情2天長地久》後再次與陳木勝合作,這一次是電影《三岔口》。
一個警察、一個殺手和一個律師,這是典型的三線叙事和三主結構,他們有各自的故事,卻又被命運之手牽系在一起,而最終殺手與律師淪為了陪襯,警察以極緻的情緒張力奪走光芒,相形之下,其他人全部黯然失色。
這是郭富城在大衆視野裡的第一次爆發,一躍而為金馬影帝。
這次爆發獲得了譚家明導演的青睐,欽點出演其新作《父子》。
當時有新聞講,投資方中意梁家輝或者劉德華出演這個角色,但譚家明看過《三岔口》之後,認定郭富城是該角色不二之選,他或覺得郭富城有可能帶來一些意料之外的花火。
而在2004年的一條新聞印證了這個事情,「在著名導演譚家明執導的《父子賊》中,劉德華将扮演“賊爸爸”。王家衛的老師譚家明已為這部影片準備了多年,目前正在完善劇本。該片不同于以往的警匪片,父子間的深厚情感将是影片重點表達的主題。」
「周長勝非不愛妻兒,隻是他沖動又不懂檢討,根本沒power(力量),如同小孩子。悲劇的由來是他的精神與軀體的不協調;縱有覺悟,本能反應與肉體仍然失控;電影後段,以周長勝跛足行動不便,來表達他degradation(堕落)這狀态。」
「結尾的發展及周長勝的下場,全沒宗教意義,隻是我認為沒必要『釘死』一個人。他逐漸地醒覺、後悔:看到河上浮草、倚樹痛哭,甚至哀求兒子的寬恕卻遭咬噬一口(表現『野獸』的狀态)。還是留他一條生路,給他(希望)可依靠。隻要觀衆細心觀察,便能獲得更深解讀。」
這是來自大導演的原話解讀。
郭富城果然給譚導帶來了意外的驚喜,「他在電影中表現出一種原始的爆炸力,其粗野與暴力、蠻動與懦弱,直接牽動觀衆的情緒與情節的脈搏。」
連莊金馬影帝,一飛沖天。
而在這個時候,郭富城其實并沒有完全放下他歌手的身份。
兩部電影兩首歌曲,一首叫《三岔口》,另一首叫《孤單說你忘了我》,唱功已精深極緻。
其實對于天王級歌手來講,拍電影的同時發歌曲的路線非常好,很能相得益彰。
接下來他一路拍了《C+偵探》、《白銀帝國》和《風雲2》、《殺人犯》四部電影。
整個零零年代的後半程,拍了六部電影,得到七次影帝提名并奪得兩個影帝獎,可謂完美非常。
但這個階段隻是他演技爆發的探索和前奏期。
2010的與陳木勝導演第三次合作,商業電影《全城戒備》,其後拍了《B+偵探》、《最愛》和《百年浮城》三部電影。
這部《全城戒備》雖有劇本的先天缺陷及導演對科幻題材本身的駕馭能力問題,但也暴露了彼時郭富城尚不能完美駕馭商業電影的短闆,而同期另外三部電影的成功,又印證其文藝小衆類型電影的表演在日漸得心應手。
而其表演生涯的第一次淬火即将到來。
與梁家輝的第一次對陣。
2012年上映的《寒戰》,是香港警匪電影類型的裡程碑式作品。
這也是郭富城與梁家輝的首次正式合作。
早期走偶像路線,轉型後專注小衆文藝,這樣的影路與梁家輝等港影名宿幾乎不會有交集。
直至這部《寒戰》。對應梁家輝舉重若輕和驚人爆發,郭富城使出渾身解數,沉穩大氣并達到了自己在商業影片裡面的巅峰表現,但仍輸半籌。
輸在了表演經驗上。與小衆文藝的獨角戲和自我浸染不同,商業雙雄電影需要一種外延侵略式表演,以此激發出更強的戲劇張力,這一點可以參看《無間道》的梁朝偉。
而所謂淬火,則不僅僅是向對手“偷師”。
随之而來的金像獎連提名都不給,對于曾連莊金馬影帝的郭富城而言,算一個心态上的沉重打擊。
幸好他韌性驚人。
埋頭拍了《同謀》,幫好朋友楊采妮撐場拍了《聖誕玫瑰》,接了非行的《全民目擊》,還拍了一部純商業制作《西遊記之大鬧天宮》,與甄子丹和周潤發三巨頭模式主演。這幾部電影增厚了他的表演積澱,比如檢察官童濤和牛魔王角色,皆有一種壓場的氣度。
其後有兩部作品非常出色,一部是陳凱歌的《道士下山》,另一部是翁子光的《踏血尋梅》,他在作品中表現出來對于角色駕馭的幾乎毫無破綻。
到了《寒戰2》,其表演更加圓熟老到,但仍缺少一種正常表演之外的驚豔發揮能力,就如他在《最愛》中那場令人震驚的落淚戲類型,而這也說明,他還尚未将文藝類型的能力與商業電影表演達成互通。
需要等到第二次淬火的到來。
這一次是周潤發。
沒有獎項其實并不是最大的問題。
一個演員,在表演上的努力和付出,其實都會落在業内他人的眼中。
比如莊文強導演,當年的《父子》已經令他覺得,郭富城能駕馭極高難度的角色,而後的《踏血尋梅》則讓他看到了郭富城演技已經錘煉到某種極緻程度,是以他以《無雙》劇本為請柬,邀約郭富城。
而《無雙》對郭富城而言,意義非凡。
并不在于他又主演了一部票房超過十億的電影,而是象征着,他的能力突破了一個臨界點。
就像一柄寶劍,經過千錘百煉,已經閃耀着冷冽的光芒,隻待開鋒。
若論演技能力的狀态,《道士下山》、《踏血尋梅》和《破局》甚至包括《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其實都不遜色于《無雙》的表現。
但仍欠缺最後一絲契機,令他從内而外、從整體到細節都完成最後蛻變。
這需要再次提到莊導所言的話,「拍發哥就像開法拉利。」
這句話的象征義,是演員表演能力的極緻程度,就如超級計算機一般的精密計算能力與光速級的表演響應。
此前一再講過,郭富城在《無雙》中表現出來的創造力非常驚人,其表演堪稱全片最佳,但他在此前還并未擁有周潤發這種無懈可擊的表演能力。
而經《無雙》一役,其表演出現了一種質的飛躍。
正式駕臨香港影壇頂尖演技派大佬的陣營。
真正抵達了精準、自然而又淵深不可測的地步,亦打通了商業與藝術類型之間的表演屏障。
關于這一點,可以《麥路人》和《秘密訪客》兩部電影為參照。
而他在其後尚未上映的作品更表現出一種輕松與寫意。
譬如史詩氣質的《風再起時》、追尋新角色的《掃毒3》及正在拍攝的黑色幽默電影《臨時械劫》。
有天賦、不懈努力,又善于汲取他人所長。
這就是一個演員成長背後的真相。
十數年時間。
郭富城以作品為階梯。
一步一進。
可謂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