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娴小魚
離離朱實綠叢中,似火燒山處處紅。十月,是桔子紅的時節。朋友從家鄉寄來一箱。千山萬水的情誼。我不言謝!彼此知心。
桔子是朋友的女兒去鄉下樹上摘的,這要謝謝的。謝謝親愛的姑娘!姑娘在鄉政府上班,負責扶貧工作。閑時聊兩句時,姑娘說,咱們國家真的好,看這扶貧工作戶戶到位,人民生活越來越美好。我跟她聊起,我小的時候家鄉都有農業扶貧規劃項目工程了的。不過,那時交通不便利,資訊不發達,人們的意識認識和接納度不大,等等因素,沒有持續發展起來。
那時我們村裡項目就不少。每一種作物到收成的時候,街上有專門收購點,一一收購。農民隻管種,不管銷路。主要以農業種植為主,像蕃茄、蘑菇、煙、橄榄樹、桐子樹、麻、蓖麻樹,桑樹肯定是有的了,都在田邊、地邊,為了養蠶而種。桔子樹最多(其實我們那叫小柑樹,現在也是這麼叫。柚子我們叫大柑。橙子叫廣柑)。
村裡人都還是積極的,先後選了自家能夠種植的作物,開始忙活。
我家老屋左邊一坡都是沙坡地,種了蕃茄。蕃茄好種,長到苗半尺時,架上架子,隻早期殺蟲除草,長到開花時就隻是施肥澆水,隻等采摘賣果,相對别的作物來說它不太費事。鄰居家人多種,就上了煙,弄煙葉是個費人工的事,但收入不錯,他家還專門騰一個房間出來種蘑菇,這也是個費人手的作物。
我喜歡鄰居家的蘑菇房,放學的時候,經過他家菌菇房的窗外,總要望上一會兒。一層一層的菌床,褐色松疏的菌土上面一個一個的白頭露出來,像很多戴着帽子的傘兵,大大的頭,長長的腳,肉乎乎胖嘟嘟,煞是惹人喜愛。最主要是它們散發出一陣一陣的香氣,讓我饞得直咽口水。有時我會站在這屋窗外,聞着屋裡飄出的蘑菇香味,翻出偷偷藏在書包裡的小人書看。鄰居叔叔回家時看到我,他總會摘一些長得過大賣不了的蘑菇給我帶回家。
晚上,父親下班提了豬肉回家,洗洗刷刷,各種食材又切又剁再腌制收拾好。母親就往竈頭把火燒得旺旺的,父親就在竈上忙活起來了。不一會兒一大碗蘑菇炒肉片,一大缽蕃茄肉丸子湯,再來一碗自家地裡種的青菜,四方飯桌上香氣四溢。父親倒上酒,與母親,一人一口酒,再吃一口菜,聊些日常,有時大笑,有時輕語,我們幾姊妹隻一個勁的往自個碗裡夾菜。很多年過去了,這樣的情景卻一直在我眼前重制。
右邊半山腰上全是橄榄樹,從苗到樹,枝桠茂盛,都開花結果了。農人們随着季節也在橄榄樹下淺種一些像黃豆胡豆豌豆洋芋蕃薯,等矮作物。合理的間作套種作物可以起到松土透氣,抑制病蟲害,也有效促進作物生長,并增收。
當年這些橄榄油,真的是搖錢樹啊,放到如今那也是不錯的好東西。可惜那時鄉鄰們不重視樹的管理,也應該是那時的生活水準所限,這種高品位的東西不好銷,農人收成少了些,于是往往把隊裡發下來給橄榄樹專用的肥料都用作了其它農作物。并且舉起鋤頭在橄榄樹下年年深挖,把根須年年都挖斷,不讓生長,說會影響其它莊稼生長。橄榄樹們啊,就長得一年不如一年。沒幾年,那一片山的橄榄樹就全長得稀稀瘦瘦,最後,都沒了。
橄榄樹對面山上基本是桐子樹。桐子花開的時候,漫山遍野,我和小夥伴道珍、丁秀一起爬上山坡,去樹下撿桐子花,做成花環。一起歡樂地從坡上唱着《山裡的孩子心愛山》回家。歌是崔老師教的。一個梳着長辮子,說話綿言細語的年輕女老師。後來看到席慕容為桐子花寫的詩《開花的樹》,我一下就想起崔老師,想到兒時的夥伴們。讀着浪漫的詩,憶舊時光陰。
桐子樹全身都是寶貝啊。就不一一産述了。那時農人用桐油照明,照亮黑夜。家人圍坐,母親一邊說話一邊為我們縫衣納鞋。我們幾個娃兒坐在燈下或做作業、或讀書、或雙手作枕伏在桌子上聽母親或者父親說一些天上地下,從古至今的故事。
桐子樹比橄榄樹們幸運多子,它們長在不太出莊稼的山石土地上,或者林子裡,但我想應該是它們為農人持續的保持着金濟收入才是能生存下去的主要原因。一直到我長大成人參加工作後,家鄉還有老人冬天時去坡上撿回已經爛了外殼的桐子回來去賣,說,賺幾個抽煙的零花錢。後來國家統一規劃,家鄉退耕還林,桐子樹才漸漸被淹沒在山林裡,成為了一棵真正純粹的樹,與故鄉一起,山川歲月長。
再就是關于麻。麻是草本植物,麻不是指一種植物,是一種植物的總稱。但我們小時候,沒有厘清楚到底是哪種麻,都是叫一個字"麻"。隊裡面發麻苗,去拿回來栽上,等麻苗長大開花結籽葉黃時,就整株從根部割下,把莖上的皮剝下來,母親再用專門的小刀,剔下皮上的外面那層,留下麻絲,再水裡浸泡、洗滌、晾幹。很小量搓成細麻線,納鞋底、縫被子,繩索,等。主要拿去街上專門的收購處賣,這一年的收入又增加了一份。還有一種蓖麻,每家門家有一二株。我是很多年以後才知道蓖麻就是大麻。有毒。經過專業提煉制作有藥用價值。終于明白那時為什麼有這個作物,還以為沒什麼用,原來也是農人的經濟來源之一。驚悚小時候那會兒居然還拿在手上玩耍。真是無知無畏呀。
種植最多的,還是家家戶戶無處不栽有的擡目可見的桔子樹。那個時候川紅桔可火了,有名氣得很。我表哥部隊轉業回來就上任當了三十年大隊支書。前些年與他聊到當年的桔子樹,他說,那是當時的主要經濟收入呢。他們村幹部與街上收購處的從業人員一起,從村裡出發到市裡相關部門審批後,運着鄉鄰們的希望,過三峽,一路從長江水岸沿線碼頭跑銷售。表哥說,那真是一個紅火的年代呀。
我最喜歡桔子樹開花的春天,桔子花白色的小小的,五瓣,花蕊黃色,花瓣略細長,在墨綠色的樹葉間,星星點點,又密密麻麻。我放學打完豬草後,喜歡搬個小闆凳,坐到樹下面,聞着花香看書,這樣的環境看書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射雕英雄傳》、《笑傲江湖》、《雪山飛狐》、《白發魔女傳》、《小李飛刀》,等等,空氣裡都飄着桔子花淡淡的清香。我的青春少女時,幾乎沒看完過一本言情相關的書,我一直在“江湖”裡。長大後的小夥伴們每每聊起來就大笑,哈哈哈,你那時爬樹上坎操棍拿棒的樣子都不像個女孩子。哦,我表示懷疑呀,哈哈哈,我小時候一直都是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的嘛。
我看書的時候偷偷地摘了桔子花放入開水裡泡着喝,加桔子花不過是為了增加些情調,後來知道桔子花泡茶可以促消化,疏肝理氣。也算是沒有浪費了那些桔子花呀。桔葉,可也是個好東西,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引用了朱丹溪的經驗,總結桔葉的功效:“導胸膈逆氣,入厥陰,行肝氣,消腫散毒,乳癰脅痛,用之行經”。明朝比李時珍稍晚一點的缪希雍(1546-1627)在他的著作《神農本草經疏》中也肯定了橘葉功效。我們家鄉蒸扣碗時墊在碗底去腥提香;炖肉也放一二片葉,等同于用香葉的作用。我也喜歡這樣做,一直到現在。
桔子花落盡後,小桔子就開始生長了。一整個夏天樹上盡是綠色的小果,一直是綠色的,慢慢長大,到秋天才開始變黃,10月底左右才成熟成金黃色。
一九八四年農曆七月三十日,大哥結婚。桔子已長成,父親把樹上的青桔果子摘下一些來,搗碎、過濾、取汁,放入冰糖,封入陶制大缸中。在大哥的喜席上宴請親朋好友、鄰裡鄉親們,喝酒吃肉三天三夜,暢飲這最純粹自制又美味的桔子果汁。還請了鎮裡電影院的從業人員羅應清帶上放電影的器材在我家曬壩上,星星滿天的夏夜,放了兩天兩夜的露天電影。《俠女十三妹》、《十天》、《滴水觀音》。後來好多年,村裡人每每念起,都說,别的不說,就果汁,也是村裡人第一次喝到的。大伯伯說,原來桔子還能那麼吃,還有那麼多好吃的菜,那個叫響皮的,用那果汁澆上,酸酸甜甜,當時我都多吃了兩碗米飯呢。他說話時還咂巴了幾下嘴,仿佛那些味道還在唇齒間流竄。那是幸福的味道。我抿唇笑了。
每年到桔子成熟的時候。父親就在門前那棵桔子樹上中間傘型的空間裡,搭一個能容一人坐在裡面也能躺下休息的樹屋。妹妹嬌弱,父親讓妹妹白天住在那個小屋紮花襪底,學納鞋底做鞋子,或看些書。妹妹隻需偶爾張望一下我們家山坡上下的桔子樹們。想必妹妹那時一個人溜下樹是嘗遍了坡上坡下每一棵樹的桔子的。想啊一整個秋天守下來呢,妹妹自然就熟知哪棵樹的桔子最甜的了。我們想吃桔子時,一般聽妹妹的,按照妹妹的話和三哥小弟準确地找到那棵樹,很多次比較後,承認隻要是摘妹妹說的樹上桔子,一準比旁的樹更甜。那是我們兒時共同的小幸福時光!
十月初左右,正是挖蕃薯的季節。桔子這個時候酸甜度正好。從樹上摘下來掰開皮,我不去白瓤絲的,吃一瓣,兩瓣,三瓣,…,吃完整個,覺得神清氣爽。不過吃完橘子必須要幹淨手,母親說,桔子的味道會爛蕃薯,它們相克。是不是真的,沒有考究過,隻絕對照着母親的話去做。我是想到蕃薯是要在地窯裡過冬的,不能讓它們爛在裡面了,是對勞作也是對食物的不敬。
桔子收購結束時,蕃薯也挖完了,就是冬閑時候,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就又可以賺錢了,她們進到罐頭廠去做臨時工,剝桔子。純手工剝去桔子的皮,罐頭廠再制成罐頭。這活兒隻有一月的時間就基本結束,領取了工資出來,小媳們置辦自己的、家人的,冬天的新棉衣。姑娘們大多也置辦一些家用,還會買些五顔六色的線,給心上人紮花鞋墊。
很多年來我時常都想,門前有一樹桔子樹就好了。去年春節後回到南方的家裡,推開落地門,陽台外露的那方地上,竟然長了一棵桔子樹,已有兩尺高了,葉子綠中帶一點黃,在春風中搖頭向我招手,一陣桔子葉的香味飄過來,疲勞一下消失。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但它長在了我的家門口。心中那個歡喜啊,一刻也沒休息就拿了小鋤頭,給它除草、松士、澆水、施肥。
盼望桔子樹快快長大,那麼,四季有閑時,我就能像小時候一樣,搬一把椅子坐在桔子樹的身旁,一本書,一杯茶,春有花香,夏有月,到秋天,桔子就成熟了,一天摘一個,不去白瓤絲,一瓣,兩瓣,三瓣,……,吃完神清氣爽。摘到最後一個,甜味最濃時,就又過新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