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病了。
羅應玖推着一輛破舊的自行車,穿梭在八點鐘早高峰的車流間,車把手挂了十個饅頭和一條魚,後筐塞了一麻袋給山羊吃的苞米皮。
路過一家藥店,老羅把車靠在門口一顆大樹旁,走進去問裡面的藥師:“給狗體内驅蟲的藥,有沒有?”
“麻煩您先戴一下口罩。”從業人員說。
“哦,沒有口罩。”

在藥店買藥的羅應玖
“沒事,給您一個新的。”從業人員說着拿給他一個全新的口罩,随後為他找到了幾盒對症藥。
拿到藥結好賬,羅應玖想起來口罩的錢還沒付:“口罩多少錢?”
“沒事,口罩不要錢。”從業人員說。
老羅沒說話,掏出一進制錢放在櫃台,走出藥店推起自行車繼續向前走。步行近三公裡,終于回到動物園,趕忙給小黑喂藥,然後清理籠舍、喂食、打掃院子。十點整,老羅準時坐到動物園門口,開始迎接今天的遊客。
推着自行車,迎着陽光的羅應玖
從1989年開始,32年來,羅應玖每一天的早晨,都重複着上面的流程。他是恩施州鳳凰山森林公園動物園的園長,也是飼養員、清潔工、獸醫、售票員、講解員……這座動物園所有的工作,都需要已經年過八十的羅應玖親曆親為,大到動物的生老病死,小到一個口罩,全部得自負盈虧。
他給動物一個家
動物也給他一個家
小黑是一條田園犬,幾天前開始蔫蔫的沒精神,嘴裡還不停泛着白沫。羅應玖根據經驗,斷定小狗肚子裡生了蛔蟲,便在早晨買飼料的途中,繞道藥房為小黑買了驅蟲藥。
像小黑這樣的小型犬,老羅的動物園裡還有五六條,大型犬諸如藏獒和高加索這種,則被關在鐵籠裡,供遊客們參觀。除了貓和狗,在這座動物園安家的,還有雙目失明的猴子、隻剩下三隻熊爪的黑熊、能聽人指揮開屏的孔雀……每隻動物喜歡吃的食物、容易生的病,老羅都牢記在心裡。
這裡的動物,大多有着凄慘的過去,而羅應玖與它們的緣分,源自與一隻豪豬的“偶遇”。
羅應玖
1975年退伍後,老羅偶然在街市上看到一隻被吊在半空中的豪豬,腿被打斷了,哀嚎陣陣。
“要是一個人這樣被吊着,不就吊死了嘛。”老羅越看它越同情,便一邊和店主讨價還價,一邊摸遍全身湊出14元錢,将豪豬買下。
而這14元錢,是他當年工資的五分之一。
從那之後,傷殘的、被販賣的、被遺棄的動物們,開始在羅應玖這裡有了安家之處。1978年,老羅收養的動物越來越多,他開始通過展覽動物來補貼支出。1989年,當地政府向社會集資,采用“民辦官助”的形式,支援老羅創辦了鳳凰山森林公園動物園。自此,恩施的第一座動物園開始迎接起遊客的到來。
動物園裡年邁的猴子
動物園最顯眼的地方有個鐵籠子,裡面住着一隻老猴子,不像其他猴子那樣跳來跳去,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籠子中央。
“這隻猴子在這裡已經有28年了,換算成人的年齡,也該有八十多歲了。”猴子是曾經一位老友養的,後來因為朋友年事已高,無法照顧,老羅才用200元錢把它買下來。
老羅每天早上去市場,都要給這隻老猴子買它最愛吃的白面饅頭:“它的眼睛已經失明了,饅頭要送到手邊,才能摸得到。”
羅應玖為白狐秋秋喂食
藍白色栅欄後面,一抹靈動的白色時隐時現,見到人走近,它也熱情地跑過來趴在籠子邊上。原來,它是隻個頭不大的雪山狐狸。
“這雪山狐狸是附近一位施工隊的同志送給我的,”老羅走近它,白狐便開始熱情地扒門,“他是宜昌人,前兩年在恩施松樹坪那邊施工隊幹活,沒有時間照顧動物,就送給我了。”
這隻白狐是秋天來到動物園的,老羅便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秋秋”。
“秋秋過來,過來秋秋,站起來,站起來。”老羅叫着白狐,白狐也熱情地回應着老羅。
推着滿載飼料和食物前行的羅應玖
盡管路途遙遠,推着自行車購買飼料的早晨,他一過就是32年;盡管年事已高,彎着腰為動物們打掃籠舍的掃帚,他一拿就是32年;盡管遊客稀少,動物園門口售票處的椅子,他一坐就是32年……
他給了動物們一個家,動物們也用一生的陪伴,給了羅應玖一個家。
從一家人到一個人
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
自沿江路過風雨橋,穿隧道後左拐,一眼便能看到恩施鳳凰山森林公園動物園的鐵門。白天,羅應玖就坐在門口桌子後面,白發及肩,老态龍鐘。
鳳凰山森林公園動物園正門
老羅還記得,三十多年前,動物園剛開園那天,總共來了130多位遊客,一下午單門票錢就收了50多元。這對于當時工資隻有40多元錢的老羅來說,的确是一筆不少的收入,動物的保健、飼料費用應該都能夠負擔得起。
園區紅火,女兒也一起來幫忙。父親照顧動物,女兒售賣門票,父女倆合作無間,把動物園辦得熱熱鬧鬧。
羅應玖曾想,他要和女兒一起,把動物園做大做強。
然而,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兒卻在2007年,永遠離開了他。
女兒的一句話,羅應玖一直記在心裡:“爸爸,這個動物園,你不要把它搞垮了。”久而久之,他把這句話轉換成一個更大的理想:恩施市民需要有一個動物園,即使孤單一人,也要堅持把動物園開下去。
羅應玖提着飼料走上台階
三十多年來,恩施城區發展迅速,周圍建立的高樓拔地而起,鳳凰山也從一片荒山野嶺,變成了環境優美的森林公園。而原本在動物園對面的遊樂場,卻被拆除改建,市區也有了更多的休閑娛樂場所,這裡不是市民們遊玩時優先的選擇了。
外面世界的一日千裡,讓老舊的動物園越發顯得格格不入。
2002年,為滿足遊客需求,動物園新增了獅子和老虎,門票漲到20元,收入勉強支撐着喂養大型動物。後來,門票又降到10元,一天僅能賣出幾張票。
如今,動物園門票每月最多收入一千多元,遠遠不夠照顧和喂養動物們的費用。老羅每月四千多元的退休工資,也幾乎全部拿來喂養動物。
“不管任何時候,我都不在動物上打主意。”即使女兒病重的階段,老羅也沒有考慮過拿動物去賣錢,“動物也是一條命,救活它們也相當不容易,不能隻看到眼前的利益,要看到動物生命的貴重。”
羅應玖和他的動物們
是最孤獨的動物園
也是最溫暖的動物園
“請問,你是男同志還是女同志啊?”
羅應玖留着白色的長發,這導緻很多初到動物園的遊客,第一眼都會預設他是個“女同志”。起初老羅還會争辯幾句,後來也慢慢不計較别人的眼光了。
倒不是他不修邊幅,年輕的時候,老羅也是給很注意儀表的帥氣小夥,但他在照顧動物的日子裡發現,每一次理完發,似乎動物們就不認識他了,要過好幾天才能再次建立感情。
思來想去,老羅意識到是頭發的問題,便當機立斷,不再把頭發剪短。
“把頭發搞得很衛生固然好,但不能隻順從個人的愛好,要順從動物們的意願才行。”
及肩的白色長發,讓老羅在附近漸漸有了“名氣”,他的堅守,也在網絡上流傳開來,許多遊客專程來到鳳凰山,隻為買一張票,支援老羅繼續他的堅守。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幹,就覺得想幫助一下他。”“看見這裡隻有十塊錢的門票,就想着多幫助幫助這樣的老人。”“這個動物園也不容易,就專程來這裡看看。”
各種視訊網站、論壇,也有不少網友自發為羅應玖宣傳,并通過各種方式為他籌集捐款,幫助他渡過難關,繼續堅持下去。
打掃籠舍的羅應玖
在羅應玖看來,自己做的這一切,源于退伍時,團首長說的那句“你在部隊是個好戰士,好幹部,回到地方,要給地方人民做一件有一件事情。”
在網友們眼中,羅應玖做的這一切,在于自己的堅守,和對動物們的責任心。
在動物們眼中,老羅做的這一切,仿佛整個園區的大家長,滿滿都是愛和關切。
雖然孤獨,雖然貧苦,但這座動物園,也承載着堅強生存下去的溫暖和希望。
“我覺得人呐,一生就要像個豹子的性格,遇到困難了,就要戰鬥到死。”
對于動物園的未來,年邁的老羅已經無力主導,但照顧了這麼多年動物,羅應玖最想成為的動物是一隻豹子,在有生之年照顧和保護自己的動物們,在動物園門口,一直守到生命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