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銘
“這是一個新超級英雄的起源，裡面沒有早期漫畫中涉嫌辱華、種族主義的傅滿洲形象。”雖然漫威影業總裁凱文·費齊親口澄清，也擋不住《尚氣與十環傳奇》依然遭遇質疑，豆瓣評分已經跌到6.3，遠低于爛番茄網上的92%的新鮮度和98%的爆米花指數。對于一部旨在塑造亞裔超級英雄，充斥着大量東方元素的好萊塢影片，這種明顯落差背後的文化錯位顯得尤其微妙。
從商業角度看，《尚氣與十環傳奇》無疑是成功了，目前北美2.24億美元的票房暫居2021年本土冠軍，即便不算中國内地市場，其全球收入也達到了4.3億美元，一掃《黑寡婦》“院網同步”發行所引發的信譽危機。迪士尼和漫威高層長舒了一口氣，打造亞裔超英這步棋算是走對了，正如影片最後，本尼迪特·王“畫個圈圈”來找到尚氣，這位路人臉的華人小夥兒即将加入“複仇者聯盟”的朋友圈，在漫威第四階段貢獻自己的“中華國術”和标準國語。
片中使用大量國語對白，漫威方面為“多元宇宙”打造“多元文化”的構想也無可厚非，但在不少中國觀衆看來，《尚氣與十環傳奇》的讨好姿态依然帶有濃重的“左宗棠雞”味道。那種似是而非的中國元素堆砌，中英文随時混說的場景，說得好聽是“真人版《功夫熊貓》”，說得嚴重點就是“文化挪用”，仍然沒有擺脫獵奇式的西方視角。這也随之引發了人們在觀影時的一系列思考：這部影片到底是拍給誰看的？這是對中國（亞洲）文化的消費，還是緻敬？
如果翻看影片的卡司名單，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細節：男主角劉思慕的英文名，就是Simu Liu；但女主角奧卡菲娜則用的是她闖蕩好萊塢，拿下金球獎最佳女主角的藝名Awkwafina，而不是自己的中文名林家珍。劉思慕是出生在哈爾濱的第一代移民，而奧卡菲娜則是已經在美國生活了三代的中韓混血，片中這倆年輕人在美國隻是做着酒店泊車的活兒，這在向來重視教育的亞裔家庭眼裡，其實是“沒出息的”。同時，凱蒂在家中管周采芹叫“外婆”，第一次遇見梁朝偉就被問“你的中文名是什麼？”都是在時刻強調他們在家族和文化上的“根”，即便在西方生活也不能忘本，這對于很多海外華僑來說是很熟悉的。而他們，或許才是這部影片的核心閱聽人。
具體到“尚氣”這一形象時，他的“根”卻不巧帶有曆史“污點”。早年的漫威創作者不求甚解，在1973年畫出尚氣時隻是想蹭李小龍的熱度，胡亂抓了個“東方名人”給他做父親，不管是傅滿洲、滿大人還是鄭祖，都帶有美國社會和文化界“排華”“辱華”的曆史痕迹和刻闆想象，等到了2000年，漫威漫畫重新開機尚氣時，隻能靠年輕一代的亞裔作者來修改設定，把他變成積極融入現代社會的新移民。電影中，更是不厭其煩地消解負面痕迹，先是梁朝偉飾演的“文武”親口否認西方對自己的栽贓，接着是本·金斯利飾演的“假滿大人”徹底淪為了一個滑稽的小醜，貪生怕死的形象襯托出東方人的有情有義。
這讓人不禁聯想到同屬迪士尼旗下，同樣基于中國文化打造的《花木蘭》，即便有動畫IP和李連傑、甄子丹、鞏俐壓陣，在中國還是遭遇了口碑和票房雙輸，片中那些“嫔妃在大殿門口遛彎兒”的場景更是讓人笑掉大牙。相比之下，人物架空，原創成分更多的《尚氣》少了份曆史和文化上的拖累，沒多少人會對片中那些甲胄裝束、《山海經》裡的仙獸們和建築樣式較真，但硬塞進去的“弑父”主題依然顯得牽強，縱然有梁朝偉的顔值和演技保駕護航，也讓人難免覺得生硬。
為了盡最大可能避免冒犯，費奇在采訪中曾表示，文武就像洛基和滅霸一樣，是個“能讓人了解和共情的反派”。果然，在梁朝偉的演繹下，這個有着千年壽命的老怪物，俨然就是一個“愛妻老爹”，為了能和陳法拉生活可以退隐江湖，為了再見亡妻一面可以去打破結界，這份癡情，還沒真正談過戀愛的尚氣當然不太懂。
漫威在這部《尚氣與十環傳奇》中的此類小心翼翼随處可見，謹慎地處理着每一個亞裔人物，即便是反派、配角，也給他們設立了一個貌似合理的理由，作為主角的尚氣，反而更像是個“逃避者”，最後勸阻父親的那些對白顯得空泛，沒有底氣。
實際上，尚氣最後也不是“說服”了父親，而是“打服”了父親。文武這樣的父輩在亞洲傳統文化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有些過來人的固執，有點重男輕女，不善于和子女交流，即便犧牲時也隻是看着兒子，不會開口說美國人那些肉麻的“愛”。父子對決大戰，他最大的欣慰是終于見到兒子的武藝超過了自己，把十環一個個地接手了過去，這讓他含笑九泉。同樣在現實世界中，即便上一代移民父母都希望孩子們去讀常青藤，做律師或醫生，但真要是像劉思慕這樣在演藝圈闖出了點兒名堂，他們内心裡也是贊許和自豪的。
至于影片的特效場景和動作設計，這本就是漫威宇宙的強項，導演德斯汀·克裡頓名不見經傳，但在好萊塢強大的工業體系和布拉德·艾倫等成家班成員的支援下，幾場高潮戲也算處理得像模像樣。不過，從美學角度來看，仍難免有些“唐人街”味兒，尤其是那個作為世外桃源存在的“塔羅（大羅）村”，和迪士尼動畫《尋龍傳說》中的亞洲文化大雜燴如出一轍。
而梁朝偉的身手，沒了《一代宗師》中的那份凝神氣派，隻能算是打得眼花缭亂，和陳法拉的那場竹林“雙人舞”，就仿佛是在用《功夫熊貓》的鏡頭排程來緻敬《卧虎藏龍》。而年華不再的楊紫瓊、元華、熟悉的車廂打鬥，都讓人想起了曾經的香港功夫片，最後東方神龍大戰西方惡龍的高潮，也算是最大限度地讨好了亞裔觀衆，可回頭一想，再強大的超級英雄，最後不也跑到美國城市裡，過着喝喝咖啡、泊泊車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