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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臨終說“我暴露了”,醫生不解,四天後她被葬在八寶山

作者:人物史鑒
沈安娜:臨終說“我暴露了”,醫生不解,四天後她被葬在八寶山

沈安娜

沒人願意閹割情緒,隐沒自我,活在假面之下。

但沈安娜沒得選。

她是被選中的間諜,國民政府敞開大門請她去,她心中憂恐,但為了組織也得上。

她跻身敵人之中,唯唯諾諾生存,終日跟志不同、道不合的人打交道,扭曲自我,取悅異己,如同遭受一場長達十四年的精神淩遲。

個性、情緒、自我、親情,沒有沈安娜不能割舍的,除了共産主義理想。

隻要組織需要,她便向自己揮刀,割舍寶貴的人生要件。

偉大不是天生的,夜深人靜,那些為革命留下的傷口,也會痛。

但她從未後悔,也不曾退縮。

滿心滿眼都是共産黨,卻深得國民政府高層器重、信任,借此為我黨擷取大量重要情報,沈安娜這個小小速記員,是怎麼做到的?

沈安娜:臨終說“我暴露了”,醫生不解,四天後她被葬在八寶山

沈安娜速記本領過硬,同行平均一分鐘能記160-180字,她能記200字。

她有一手娟秀的毛筆字,還能根據需要,寫好看的藝術字。

速記本領過硬,是她被國民政府浙江省政府“請”進門的關鍵。

不過,進入邴勳速記學校學習,沈安娜多少是有些不情願的。

叔、父相繼去世,姐姐沈伊娜辍學做護工,供沈安娜上學。

高二畢業,姐姐再湊不出學費給她,沈安娜辍學,另謀出路。

時下流行拍進步電影,沈安娜就讀的南洋商業進階中學,出了葉露茜、黎莉莉、王人美等明星。

好友葉露茜帶沈安娜到照相館拍明星照,鼓勵她當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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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露茜(左一)

沈安娜縮着身體,跟在葉露茜後面,走進照相館,躲在角落看她拍照。

葉露茜大膽、自信,面對鏡頭毫不扭捏,接連擺出好看的姿勢,都不用攝影師費力引導。

沈安娜又羨慕又自卑,在角落裡縮得更緊了,葉露茜生拉硬拽,才把她拉到鏡頭前。

沈安娜沒有好衣服,照相館借了她一套,她在鏡頭前腼腆颔首,留下一張羞澀的十八歲照片。

葉露茜家境殷實,容貌身材出挑,不用擔心吃飯問題,也有當演員的外貌條件。

沈安娜不僅外貌、氣質略遜,還吃了上頓沒下頓,得首先考慮生存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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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莉莉

逐夢電影,若長期沒有角色演,賺不到錢,生活該怎麼過下去呢?

幾番掂量,沈安娜把此生唯一那張明星照,小心珍藏起來。

她一生都很寶貝這張照片,時不時拿出來看。

割舍奢侈的夢想,她肩負起現實,進入學費低、學期隻有半年、畢業後收入穩定的上海炳勳中文速記學校。

沈安娜很聰明,兩三個月時間,就掌握了半年的學習内容,接了一份臨時工作:翻譯《鄧肯女士自傳》,補貼家用。

愛莎多娜·鄧肯,不止是一位美國舞蹈家,更是革命者,她的革命精神,使沈安娜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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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曾就讀的南洋商業進階中學,有兩位校友,一曰舒曰信,一曰華明之,兩個都是我黨特科進步青年。

受他們啟發,沈安娜對共産黨充滿向往,對國民政府深惡痛絕。

冬天的上海,幾乎每個清晨都有新的屍體,那是在街頭凍餓而死的窮人。

歐美國家在中國圈租界,插萬國旗,橫行霸道;日寇豁出臉不要,明搶東三省,東北同胞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國仇家恨國民政府全不管,高喊“攘外必先安内”,大肆捕殺進步青年,對同胞冷血無情,痛下殺手。

臨近畢業,國民政府浙江省政府到炳勳速記學校招聘速記員,校長推薦了表現突出的沈安娜和另外兩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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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華明之

學速記,是為了到我黨特科就業,可不是為殘殺同胞的國民政府效力,就業機會擺在面前,沈安娜卻一門心思想推辭。

我黨特科上司王學文,認為這是一個打入敵人内部的好機會,下達訓示,讓沈安娜姐姐、姐夫和華明之勸她積極應聘。

沈安娜,長得溫婉,為人和氣,關鍵事情上,卻倔得很。

七歲,母親給她裹腳,她嫌疼,把裹腳布剪了,母親拿她沒辦法,遂由她任她。

十七歲,母親為了生存,把姐姐許給封建地主,男方思想腐朽,歲數還比姐姐大不少。

沈安娜毅然跟姐姐一起逃婚,到無依無靠、紛繁複雜的上海闖蕩。

從小叛逆的沈安娜,可是個倔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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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明之、沈安娜

舒曰信、華明之很怕勸不動她,商量一番,決定先亮明共黨特科同志身份,再循循善誘,好生相勸。

他們告訴沈安娜,到浙江省政府工作,可以為我黨搜集敵人情報,也是革命。

一聽革命,沈安娜都不用勸,自己就同意了。

舒曰信問她怕不怕死,她瞬間雙眼放光,她就是要把生命獻給革命。為黨和國家流血犧牲,是光榮,為什麼要怕呢?

沈安娜原名沈琬,這次談話中,舒曰信給她起了個蘇聯姑娘名字:沈安娜。

這個名字,代表着她對革命聖地蘇聯的向往、為國家命運革命到底的決心。

沈安娜非常喜歡她的新名字,卻隻能私底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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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革命色彩鮮明的名字,可不敢頂着它進國民政府,潛伏十四年,她隻能叫“沈琬”。

她那樣地向往轟轟烈烈、酣暢淋漓幹革命,卻連姓名都要割舍。

打入敵人内部的機會,不是誰都有,組織需要她。

她必須把革命熱情藏在心裡,演好一個“國民政府速記員”。

不等沈安娜到浙江杭州報道,《申報》上就登出上海中共特科行動隊隊長邝惠安等四人被絞死的消息。

為了恐吓我黨,國民政府直接撕破臉,把血腥的惡行搬到台面上,力度不可謂不大。

驚心動魄的警笛聲長嘶不歇,共黨被絞的新聞觸目驚心、鋪天蓋地。

沈安娜拎着行李,踏上火車,前往浙江杭州,深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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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曾用傳遞情報公文包

身為潛伏人員,孤獨安靜地死去,是上等結局,敗露慘死,才是常态。

她已做好準備随時犧牲,如果敗露,登上報道,她希望報紙用“沈安娜”介紹她。

這樣,人們通過名字就可以知道,她有多熱愛共産主義。

“革命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流血犧牲是不得已的代價,而不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在黨組織的教育下,沈安娜逐漸學會保護自己。

其法門不外乎:割舍一切個性,不與人沖突,不引人注目。

她如此有個性的一個人,生生磨去棱角,是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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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夫婦和孩子

沈安娜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搜集國民政府“清剿”行動相關情報,了解到老蔣們打算用在我黨同志身上的陰招損招,她憤怒不已。

同時,她也為自己能夠提供情報,挽救革命同志性命,興奮、自豪。

可無論哪一種情緒,她都得吞進肚子裡,毫無波瀾地上班、下班、跟同僚一起吃飯。

她的戰場沒有硝煙,但放眼望去,都是深淵,周遭隻有敵人,沒有依靠,無人傾訴。

她才19歲,正是天真爛漫,心直口快的年紀,卻要背負國仇家恨,刀劍舔血,生生閹割掉所有情緒,被迫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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炳勳速記教材

初到杭州省政府,沈安娜住在員工宿舍,沒有屬于自己的獨立空間,寫情報時,就把門拴上,窗簾拉起來,聽到有人來,趕緊收東西。

一次,她回到宿舍,發現行李箱被同僚撬開,頓時臉色鐵青,裡面有寫密信的藥水,以及沒寫完的密信。

她迅速做出反應,質問同僚為什麼偷她東西,同僚理虧,加之密信在沈安娜身上,不在箱子裡,同僚沒抓到把柄,沈安娜躲過一劫。

這件事讓沈安娜意識到,搞好人際關系的重要,人都有私心,給人好印象,他人才不會盯着你找麻煩,甚至偏袒你,成為你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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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起,她閹割情緒,沒有喜怒哀樂,吃虧、委屈都默默承受,時常笑着,順應同僚、上司心思說話做事。

她打扮時髦,聽流行歌,看美國電影,跳交誼舞。

她給科長薛元燕的孩子輔導作業,向元老派頭子求墨寶,擺在家裡。

她知道宋美齡精緻,為她做速記,會認真打扮,文稿精細裝訂,封皮寫上漂亮的藝術字,再拿給她看。

跟别小上司見她有本事,心聲嫉妒,語言上打壓她,把自己的工作壓給她,沈安娜都笑呵呵應對。

她既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國民政府人,又把上司哄得團團轉,加之速記能力過人,取得信任,赢得重用,幾乎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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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多輕松,内心就有多壓抑,看着别人臉色過日子,怎麼可能舒坦。

1935年秋天,沈安娜和中共特科同志華明之結婚。

他們既是夫妻,也是情報工作好搭檔。

沈安娜白天工作時,用自創的速記符号搜集情報,晚上回家,轉換成漢字,華明之縮編後,轉寫在小紙片上,把情報傳遞出去。

從那時起,沈安娜的情緒,才算有了小小的收容所。

國民政府持續猖狂打壓,中共上海組織遭到嚴重破壞,沈安娜總能在國民政府報紙上,看到革命同志被捕、犧牲的消息。

若不是周遭都是國民政府,她一定會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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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在國民政府高層會議上

悲憤之餘,還有恐懼,說不定下一個見報的,就是她。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戰火全國範圍内迅速蔓延。

姐姐來杭州取情報,并傳達訓示,沈安娜依依不舍送走姐姐,仗再打下去,交通勢必癱瘓,再見面,不知要什麼時候。

不久,華明之随工作機關轉移,去了金華,沈安娜又送走丈夫。

以防萬一,沈安娜讓婆婆把剛滿一歲的兒子帶回上海,臨上火車,還沒學會說話的兒子,開口叫了一聲媽。

沈安娜高興壞了,更加舍不得軟軟糯糯的小家夥了,抱着親了又親,才通過窗戶,塞給車上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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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住速記員的工作,持續擷取情報,沈安娜隻能随省政府轉移,哪怕這意味着,她要跟所有親人分離。

她又是一個人了,局勢緊張,憂思郁結,患上嚴重胃潰瘍。

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讓她夜不能寐,可隻要天一亮,她就又是那個時常笑着的老好人。

杭州失守前幾天,浙江省政府轉移到金華,沈安娜又能和丈夫華明之在一起了。

重聚的歡愉很快被一個大問題沖淡:他們跟中共黨組織,失聯了。

幾個月後,1938年,國民政府承認共産黨合法地位,兩黨逐漸形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八路軍辦事處”正式在武漢公開挂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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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骅

夫妻倆商量一番,決定工資比較高的華明之留下,沈安娜出發去武漢,尋找組織。

幾經輾轉,沈安娜見到了董必武、周恩來、博古等人。

找到組織如同找到親人,老好人沈安娜卸下假面,做回倔妮子,吵着要去革命聖地延安,她再不想回到國民政府窩裡,表裡不一地生活。

1935年,129運動爆發,成千上百青年學生,上街遊行,表達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不滿,以及希望國内黨派結成抗日統一戰線的訴求。

沈安娜正在國民政府辦公室裡上班,隻能壓抑着激動的心情,爬上窗台往外看。

“我恨不能跳下去,加入青年學生遊行隊伍。”晚年的回憶錄裡,沈安娜這樣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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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能,甚至連扒窗戶看,都是不應該的舉動,被同僚提醒後,她隻能收回目光,收斂心情,繼續工作。

黨組織沒有準許沈安娜去延安,而是讓她通過朱家骅,進入國民政府中央政府,繼續做速記員,擷取情報。

“心裡就是不服氣啊。”晚年接受采訪時,白發蒼蒼的沈安娜這樣說,似乎對此還有“小情緒”。

由老上司朱家骅介紹,沈安娜進入國民政府中央政府工作,繼續她的假面人生。

為了多擷取情報,沈安娜能多幹活,就多幹活,幾乎沒有私人時間。

一方面,國民政府窩裡懶人多,多幹活人緣好;另一方面,多幹活能接觸更多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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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政府五屆五中全會召開前,沈安娜主動參與會議材料的分類、核對、編号等工作。

借此擷取了國民政府的動向,傳遞給我黨。

會上,沈安娜坐在離老蔣四五米處,擔任唯一速記員;老蔣親任團長的中央訓練團,她也是首選速記員。

國民政府常務委員會、國防最高委員會、國民政府委員會、最高軍事會議,都有她的身影。

持續高壓工作,沈安娜患上肺結核,仍堅持出席各大會議,為我黨搜集情報。

朱家骅的秘書楊公達偷懶,給朱家骅寫講稿時,自己口述,找沈安娜速記整理。

沈安娜接下這份不屬于她的工作,一面兢兢業業整理講稿,獲得朱家骅稱贊;

一面借機跟管理資料的同僚搞好關系,為日後擷取情報,創造有利條件。

五年重慶大轟炸期間,沈安娜居住的區域,煙火彌漫。

她白天抱着兩個月大的女兒,躲警報,鑽防空洞,晚上餓着肚子參加國民政府機密會議,擷取情報。

“皖南事變”爆發,六千多名同志命喪國民政府之手,沈安娜收起悲憤,掩藏恐懼,抛開生死,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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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娜(左一)

不久,“上線”徐仲航暴露,沈安娜與組織再次斷聯。這次斷聯,長達三年。

形勢嚴峻,她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等待。

國民政府高層提拔她做立法委員,這份工作工資更高,至少能緩解吃喝都成問題的生活。

但她推辭了,因為當速記員能擷取更多情報。

國民政府給她分房子,她也不要。

因為這間十平米、陰暗潮濕、有大老鼠、總能聽見隔壁監獄慘叫聲的破房子,是聯絡點,搬家黨就找不到她了。

她仍冒着生命危險擷取情報,不能及時送出去,再親手燒掉。

經曆三年漫長無助的等待,沈安娜重新回到組織懷抱,聽到熟悉的敲門節奏,她眼眶一下就濕了。

時值國共和談,沈安娜懷着孩子,月份很大,仍堅持工作,為我黨擷取諸多重要情報。

她常參加機密會議,與會的人很少,國民政府發覺戰略部署等被共産黨提前獲知,開始對沈安娜起疑。

一向沉着冷靜的沈安娜,着急了,回家跟華明之把情況說了,華明之勸她冷靜,她一下子就火了,跟華明之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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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我黨軍裝的沈安娜

她總是在外面,閹割情緒,壓抑自我,家是她唯一可以釋放的地方,是她可以做回小女人,撒嬌、生氣、不講理的地方。

她火了,華明之就不吭聲,任她發洩,等她冷靜下來,再一起商量對策。

那一晚,他們十指緊扣,躺在床上,沈安娜跟華明之交代“後事”,囑咐他照顧好孩子。

無論夜裡多煎熬,多恐懼,天一亮,她又是那個時常笑着的速記員,毫無情緒破綻。

表面多雲淡風輕,内心就多煎熬。

常年神經緊繃,沈安娜患上了嚴重的失眠。

“夜裡不能醒,醒了就要看天亮。”

1949年4月,沈安娜接到指令,脫去僞裝,前往上海,迎接解放。

解放後,沈安娜夫婦在國家安全局工作,生活恬淡幸福。

讓人心疼的是,革命勝利後的幸福生活,沒能治愈她潛伏多年深深的恐懼。

2010年,停止潛伏工作半個多世紀之後,沈安娜走到人生邊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我暴露了,他們抓人了,同志,從後門走……”這是她的臨終呓語。

沈安娜很低調,醫生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直到去世後,她被葬在八寶山,醫生們才知道:

老太太是了不起的人,是曾為國家、民族,自我犧牲,負重前行的人。

而她那句臨終的遺言,讓不少知曉她事迹的後人感到心疼,究竟是活在怎樣的壓力下,才能在昏迷臨終的她仍擔驚受怕,陷入恐懼之中。

我們沒有人可以替她感同身受,卻敬佩這樣一個女子在那樣的年代,敢于直面恐怖的深淵與黑暗,隻為将光明留給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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