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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349)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老街歌謠(4)

他想起自己開頭吃的是香草烤羊排。但她吃的是香辣雞心,她說不是太喜歡羊肉的那一股味,他于是說,那我就另外換一種。她嘴角邊有個酒窩,淺淺的,皮膚看起來沒那樣白,是所謂健康色,但丁點兒皺紋都沒有。如果不說,簡直猜不到她的真實年齡。她化的也是淡妝。

她穿的是一身緞子樣的象牙色帶紅點連衣裙。她當場對他說沒關系,隻要是你喜歡吃就行啊。另一次,他倆喝的都是同樣的玫瑰浪漫咖啡。在藍山咖啡裡放入方糖和玫瑰花,一個站在旁邊穿白襯衣的高個子服務生用把勺子攪拌均勻,然後在咖啡液面淋上白蘭地後,點燃了火。她說喜歡這種氣氛。他聞到了散發出來的咖啡芳香。

當天晚上,他倆并沒有在酒店開房。她有車,是輛銀灰色奔馳。她把石崇慧帶到她的鄉間别墅去。大概在清鎮方向,有一個巨大花園。石崇慧覺得簡直就跟在做夢差不多。過完了星期六,星期天下午她叫一個中年司機送他回學校,他必須要上晚自習。而那個司機面無表情,從來不主動跟石崇慧搭腔。她的丈夫好像是在美國。他倆私底下保持了七年半的這種關系,直到發現她至少有五個不同年齡段的情人,有一個甚至才十八歲,是個學習舞蹈還是體育的學生。還有另外一個是雙性戀者。

葉玉紅現在也不想跟那個多少有點變态的家夥再來往了。也許連她這個名字都是假的吧!叫她葉姐,圖的是叫起來友善。

“喜歡住在鄉下别墅是不是友善約人。”

“隻是覺得比較浪漫罷了。再說,特别孤單的時候,隻能往人少的地方跑了。”

“可能還友善打野食。有這種豔遇嗎?”

“意思是最單純那種少年,現在哪有!”

“一個人呆着其實也挺好的。”

她根本就不怕自己丈夫知道,何況,他把生意做到了這種規模,據說全靠的是老嶽父的人脈。葉玉紅因惡性良性腫瘤動過手術,子宮早被切掉了。石崇慧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她丈夫找出各種各樣理由,就是故意不回國。而且,他即使在國内也另外有住處,他夫婦彼此都不過問對方的私事。有個年輕女人好像是還替葉玉紅丈夫生了孩子。

石崇慧慢慢從她嘴裡了解這些,感覺到其實有錢人也有許多苦處,煩惱都差不多。

他二十七歲結了婚,老婆是師大他從前的同學。他倆斷斷續續談了好幾年戀愛,這樣就勉強結婚了。他使用的的确是“勉強”這兩個字。對于石崇慧的這次婚姻,葉玉紅從來也沒有(壓根不可能)表示過反對。就連在雙龍區月亮谷買的那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連這都是葉玉紅送的。

“石崇慧,”她車過臉來,對他說,“你應該找一個小姑娘結婚。生個小孩。”

這時候葉玉紅都已接近五十歲了,你若是仔細看,她頭發有好些變成了鐵灰色。額頭上也已經有了密密的不易覺察的皺紋。

她畢竟是愛他的。和她有關系的所有男孩葉玉紅都不同程度愛上他們,差別對待。

“那種苦澀的過去,才更容易打發掉。”

“自己空虛寂寞的每一天也都算數。”

“更像是人間修煉,功德圓滿有困難。”

“是以便假裝珍惜這種凡人的欲望。”

她對石崇慧說:

“我倆同病相憐的地方,就是都生活在幻覺中,你用筆留下文字,而我身後全部是空白。始終覺得你離我非常遙遠,年齡差距會是我倆之間的真正距離嗎?不會!”

你可以是我的朋友、戀人、情人,包括精神上一種依賴,可以是肉欲本身的客觀存在,也可以僅僅局限于在夢中出現。我一直渴望得到的那種愛情,有可能今生今世都根本得不到,也更有可能早都成為了過去式(實際上隻允許屬于不可知的未來)。我曾經遇到過了,但我們并沒有珍惜。除非是我從二十歲的時候就不再繼續生長,假裝不會老。但這種情況可能嗎?我的每段戀情——可能把肉欲誤會了——其實都在不經意中坦誠相告,生命點都不想重來,任何人都給不了所需要的安全感。隻有感謝上帝叫我遇到了你!石崇慧你發現我倆是一種人設沒有?總之說起來,這種相愛也好,絕對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虛構圖像——意思是劇情——我們都一樣,總期待着更好的一個有可能會出現在遠方,夢想這輩子都活在童話故事裡。

“現在,我懷疑開始後悔了。”

“我們也許隻屬于上帝,沒人屬于你。”

“還是應繼續等待,無性更加沒有愛。”

“還在假想遇見那個滿心歡喜的吧。”

“這件事跟釣魚差不多,考驗人耐性。”

“其實是在享受那種不起眼的過程。”

有時候,我的心當真是麻木的,感覺好累,确實是累呀,其實,石崇慧你也許并不知道,我過于強勢即算是優點,作為女人,特别是有錢,也是軟肋,我是想認真找到一個真正這一生能夠駕馭得住我的人,也就是說他比我更加強大。即能夠陪伴我,又順理成章可以懂我的那種家夥。我從來需要的不光是陪伴,不是一條巴辛吉犬,我天生崇拜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

意思是指性靈。她打電話對作家說:

“天哪,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快要謝幕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認為。”

當面對面時,彼此還是不由自主臉紅了。

2010年7月28日,葉玉紅死在北京地壇醫院的感染科病房,她離五十歲都還差了九天。石崇慧是一個真正的作家,無所顧忌,他把自己跟葉玉紅的愛情經曆寫成了連載小說,并且,把小說發表在網上。

我喜歡通過手機讀這些故事,隻要是餐館不太忙的時候,我勾着頭看螢幕。我知道石崇慧在網上的化名,但當年我不知道他寫的是真事。這是他死後齊哥喝醉了酒說的。我看見齊哥一次又一次哭了。

石崇慧當然知道葉玉紅的死因,當年,勞動節的頭一天她打電話叫他到楓香溪畔新買的房子去。他有一年多沒來過了。她叫作家想喝酒就自個兒倒。她給自己點燃一支煙。那天她告訴了他病情。但石崇慧臉色一點沒變。他恐怕早都知道了。包括他妻子在有一次咽喉潰瘍的檢查被意外查出來了HIV病毒感染。這可能是唯一根源。葉玉紅說:“現在你可以報複我,不會責怪你,或者直接把我弄死。那就讓我們共赴黃泉。”他并沒有過多考慮,沖她用力搖了搖頭。她又表示想幫他把《石崇慧小說集》出齊。他再次搖頭拒絕了葉玉紅。也許是,他倆分開快兩年,那天晚上,她用不着多勸,石崇慧冷靜地留下來過夜。

當葉玉紅拒絕跟他繼續發生任何關系時,作家勇敢地緊緊抱住了她。他告訴她說:

“有種病才更加讓人恐懼,也同樣是不治之症,那就是無比孤獨。”

反正他都感染了,要麼積極配合醫生。大不了一死嘛,其實活着也很累。“無所謂!”他當時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石崇慧在連載的故事中寫道:“我病了。這是全世界的醫生也感到無能為力的一種病,我并且痛恨在烏克蘭爆發的戰争,到底是哪一方用飛彈擊落了MH17飛機呢,緻使那樣多的頂級專家丢了性命。我不知道是該遷怒普京大帝呢還是報怨美國人到處攪局。我特别作死,盡管出身底層但是我從不想委屈求全,總之就是不能不要尊嚴吧。當我最孤獨寂寞的時候,就像是個驚慌失措的溺水小孩,真的是,好希望突然有一雙巨手伸過來抓住我頭頂的頭發,是以,我才總是把頭發留得這樣長,幾乎從來都沒有剪過一次短發。生命軌迹有時候比小說更加荒誕。雖然我真正的情人,也就是那個喜歡寫詩的哥哥總愛說我剪着短頭發肯定更好看。虛構的東西往往能夠騙自己,但騙不了身邊人。我并不是當真不想讨好他,但是我絕對不敢。怕的是,我哪一天當真落水了,他或來不及,也許不想,或者說真的抓不住我。我一貫言不由衷說,十分讨厭他編出來唱的那種歌,包括故事,盡管他的歌謠有可能沒有一個傳承者,但是,我還是每一首歌都喜歡。歸根結底,我其實就是喜歡他的幼稚和天真,喜歡看他毫無自控能力,特别是喝酒後似醉非醉那幅模樣。我倆從來沒有上過床,說起來可能并沒有多少人願意相信,那也沒關系。彼此相愛,就是局限于柏拉圖那樣的愛情關系。從劇情發展看來,這真是件頗為值得慶幸的事,算是上帝最明智的選擇,至少他可以正常活下去……”

“人生行程或者說即将到站。”

“實在也忘不了那樣安靜的十字路口。”

“擦肩而過有緣人,他們定格了背影。”

“而你在意的那個人從來不是我。”

十分傷感嗎?也許會,不過歸于平淡了。

(我無數次坐在餐館的雕花木格子窗前,深層次懷疑過,他們各自真正的情人。

“到底會是誰呢?”

“連綠皮火車的車窗玻璃上,都沒有。”

“可能哈哈鏡裡頭跳舞的人群中能夠找得到,戴着萬聖節臉殼。而你偷窺别人。”

命運裡完全不相幹的那些人。

“慶幸我們都心存善良。”)

多麼希望病痛喚醒了他,從此變得無私并且豁達。我熱切渴望一個擁抱,巨人會在我的夢裡出現,哪怕他騎在灰色馬上。

“老天爺自然會有安排。”

“總會在需要的時間從霧裡沖出來,大路上聽到啪嗒啪嗒腳步聲音。死神醒了。”

“痛苦影響到我們正常接觸了。”

“還會殘留下那一瞬間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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