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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十朝元老”

作者:楚人谷子

職業經理人馮道

馮道: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十朝元老”

馮道(882~954),出生于晚唐,經曆了六個朝代,見證了五個朝代的興亡;曆仕四朝十君,位居宰相二十餘年,期間皇帝像走馬燈似頻繁更換,他卻坐在相位穩如泰山,故被稱為官場“不倒翁”。

從現代角度看,馮道其實扮演了職業經理人的角色。他之是以出任四大公司的經理,乃主客觀因素使然。

中晚唐以後,藩鎮擁兵自重,出現軍閥割據局面。大軍閥朱溫取代唐朝而建立後梁,于是一些軍閥競相效尤,在各自地盤僭稱帝王。這真是,“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誰有本錢,誰就開公司當老闆。五十多年間,全國竟然出現了十多家上市公司。從正統角度看,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為代表中央的總公司,前蜀、後蜀、吳、南唐、吳越、閩、荊南、楚、南漢、北漢為地方子公司。實際上,總公司與子公司之間并不存在隸屬關系,互相之間時有摩擦;總公司内部、子公司内部明争暗鬥,子公司與子公司之間互相競争,兼并、重組或破産在所難免。

馮道在唐末曾任劉守光的參軍,劉敗後轉投河東監軍使張承業任巡官,張承業将他推薦給晉王李存勖,為其掌管文書。李存勖于923年稱帝(莊宗),總公司由後梁改為後唐,馮道出任戶部侍郎、翰林學士;明宗李嗣源即位,頗看重馮道的才望,拜他為端明殿學士,不久任命他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石敬瑭于936年在契丹人支援下滅了後唐,總公司改名為後晉,石敬瑭成為後晉皇帝,亦為契丹兒皇帝;石老闆擔心公司無人治理,隻好強行挽留馮道,“(馮)道不得已出焉”,繼續擔任宰相。契丹滅後唐,馮道委曲求全,跟随耶律德光(遼太宗)入契丹為太傅。劉知遠于947年在太原稱帝,成立後漢,仍舊聘用馮道為宰相。郭威于951年稱帝,總公司改名為後周,郭老闆對馮道禮遇有加,任命他為太師、中書令,位居首相;郭威死後,其養子柴榮(周世宗)即位,當時河東劉崇入寇,馮道因谏止世宗親征而惹怒世宗,奉命料理完郭威的後事,不久就患病去世,終年73 歲。谥文懿,追封瀛王。

馮道: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十朝元老”

無論是公司改名,抑或更換老闆,馮道始終充當CEO角色。究其原因,關鍵是他具備良好的職業素養與能力,故而為老闆所欣賞與倚重。

就素養而言,馮道的道德素養、政治素養、文化素養和心理素養都堪稱一流。馮道品德純厚,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稱他為人“刻苦簡約”,不貪财,不好色。他淡薄财貨,在老家居父喪時遇到饑荒,“悉出所有以赒鄉裡”;後唐明宗時,他已然位高權重,卻依然居茅庵、卧刍蒿。在戰争中,将士将掠得的美女送給他,他不敢拒絕,隻好假意接受,将這些女人安置别處,待戰事平息後,再訪察她們的親人,送她們回家。唐太宗有一句名言:“為政莫若至公。”馮道從政力求公正,秉公辦事;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心系天下百姓,體恤民間疾苦;在谷物豐收之年,他提醒君主:“谷貴餓農,谷賤傷農,此常理也。”馮道勤奮好學,“長于篇詠,秉筆而成,典麗之外,義含古道”,他留下的文字著作雖少,但頗具思想文化價值;尤其是在那個動亂的年代,他十分重視文化事業,主持校定了九部儒學經籍,并引薦不少文人學士進入體制内供職。他性情溫厚,寬宏大度,機敏幽默,具有良好心理素質,無論身處什麼環境,都可以安身立命,誠如他自己賦詩所雲:“但教方寸無諸惡,虎狼叢中也立身。”

就能力而言,馮道的決斷能力、行政能力和協調能力也很出色。他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對很多事情具有獨特的見解,善于預判與決斷,其膽識深受時人敬重。作為宰相,他勤于政務,興利除弊,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他的名譽操守、辦事能力,為當時所看重;此外他将自己定位為行政長官,從不過問軍事,是以那些武夫出身的皇帝樂意将把國家交給他治理,這樣既省心又放心。他的協調能力高超,跟不同的君主打交道,都不失君子風度。隻有一次當着侵略者遼太宗的面,他才做了自輕自賤的調侃,通過诙諧而巧妙的對話,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也使得中原百姓免遭殘酷的殺戮。忍辱之中,依然不乏擔當。

同樣做過宰相的同時代人範質對馮道頗為欣賞,稱贊他“厚德稽古,宏才偉量”。然而,後人對這個傳奇人物卻頗有争議,褒貶不一。在薛居正領銜編撰的《舊五代史》裡,他幾乎是一個道德的完人、大臣的楷模;而在歐陽修撰寫的《新五代史》裡,對他做出了“無廉恥”的評價;司馬光在《資治通鑒》裡甚至指責他,“大節已虧”,“乃奸臣之尤”。南宋以後,随着《新五代史》的正史地位及《資治通鑒》的權威性逐漸确立,馮道便不由自主地成為有重大污點的曆史人物。

這個污點,說白了,就是他四朝為官。在歐陽修為代表的宋儒看來,士大夫的首要政治品德就是忠誠。其所謂忠誠,無非是忠于某個君主,或者說忠于某個君主及其家族王朝。如果某個王朝滅亡了,身為該朝舊臣不惜為之殉死,或随之退出曆史舞台,這就是盡忠了;相反,如果改朝換代之後,身為前朝舊臣繼續在新朝為官,這樣就是對前朝不忠,就是沒有氣節、沒有廉恥。馮道居然為多個王朝效勞,依此邏輯推斷,給他戴上“無廉恥”、“失大節”、“奸佞”之類的帽子理所當然。

毫無疑義,士大夫應該具有忠誠的政治品德。問題在于,什麼樣的忠誠才是首要的。盡管古代帝制是“家天下”模式,但從本質上說,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不是某個人或某個家族之天下。是以,孟子指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由此看來,忠于人民才是首要的政治品質,其次是忠于國家,再次是忠于君主。綜觀馮道一生,他并沒有背叛人民和國家,也沒有背叛哪位君主,說他無廉恥、喪失氣節,完全是以君權至上、絕對忠君為價值尺度而作出的誤判。

春秋時期,齊景公曾問晏子:“忠臣之事君,若何?”晏子回答:“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見,為亡國之君殉死,并不是唯一正确的選擇,也并非有節氣的唯一表現。五代時君主大多為軍閥出身,缺乏文化素養,渾身沾滿“兵痞”習氣。對于這些武夫皇帝,馮道骨子裡未必瞧得起。他們輪番粉墨登場,轉眼又垮台下崗,馮道隻是心平氣和地直視,逐漸習以為常。沒有哪個能讓他感動,也沒有哪個值得他為之殉死。無論誰做皇帝,他都沒有死皮賴臉去讨好,始終保持不卑不亢;但是,他們要聘用他做宰相,他也不會拒絕。

歐陽修不僅給馮道扣上“無廉恥”的帽子,而把亂世、亡國(實為改朝換代)的責任歸結為大臣的“無廉恥”,這就未免言過其實,甚至有些無厘頭。衆所周知,當時亂世乃是擁兵自重的武夫造成的,而頻繁改朝換代也是政治鬥争、軍事鬥争的結果,馮道等人并沒有從中做壞事或發揮負面作用。相反,正是因為有馮道這樣職業經理人的存在,使國家治理體系得以在昏暗的亂世運作,努力避免社會與文化的崩潰,盡可能減少人民群衆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