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大賽#很多年後當被兒子問起這一生是否覺得幸福時,許薇思索良久才回答:“到現在這個年齡我都沒有學會罵人,這樣我想我是幸福的吧。”
兒子面露不解,許薇沒有再說什麼,她對幸福的定義一直都是來源于自己的母親。
許薇有一位國民黨軍官外祖父、大地主家庭的外祖母,她的母親是一位标準的舊社會大小姐。家裡至今留着的母親年輕時的照片是父母的婚紗照,皮膚雪白眉清目秀,是一位美人。
聽母親說那時家裡的傭人就有十個,雖然是女孩,但是外祖父重視教育給請了先生悉心指導讀書。
後來大時代的慘痛巨變就不再贅述了,這個變化波及到了每個家庭。外祖父從敗退台灣的船上逃了回來,不願客死在異鄉。
家道中落,生活慘淡。差不多成年的時候,昔日的大小姐不得已嫁給了三代貧民出身的許薇的父親。在當時的情況下嫁給農民是她們這種家庭最好的結果。
在許薇的記憶裡,母親一直在給父親“擦屁股”,收拾一個又一個爛攤子。父親的職業特殊,偏偏又是個不自知不夠聰明果斷的人,是以常常不知不覺就惹禍上身麻煩不斷。
許薇就這樣看着母親從一個會和自己聊詩詞聊張愛玲說話儒糯的小女人變成了各種髒話信手拈來、青筋暴起和上門找事兒的男人(也有女人)對罵的“潑婦”。
而母親背後永遠都是那個默默無言低頭不語的父親。
那時候許薇還很年幼,因為有母親,即便再惡劣的事兒再壞的人都好像可以及時解決處理,第二天又是風平浪靜似的。是以哪怕是看到家裡角落放着的一排排酒瓶磚頭她也從不懼怕,安心的活在母親營造的堡壘裡做着自己的白日夢。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從沒想過母親為何會變成那樣,甚至偶爾還會反感這個說話強勢咄咄逼人的女人。
那時候她太小了,唯一最讨厭的是每天哪怕過年都在吵架的父親母親,當然父親的表現從無變化,聽着母親歇斯底裡的怒罵從不還口。時間久了,許薇倒是對父親生出了些許同情。
不過這份同情在她成年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許薇在外地隻工作了不到半年就因家庭的一些變故回到了父母身邊。
當她終于以成年人的眼光和思考再一次看到絲毫沒有長進持續給家人帶來麻煩和災禍的父親,對他失望透頂又無可奈何隻能繼續善後的母親時,許薇馬上答應了父母為她安排的相親。
隻是這次她和母親對未來丈夫的要求出奇的一緻:隻要那個人是個與父親完全相反的人就好,是誰都可以。
在見到第三個男人時,許薇和母親一眼就認定了就是這個人。
目标已經确定,許薇告訴自己那就好好相處極力走向婚姻吧,和誰結婚不是結呢?
日子平淡如水,母親每每看女婿都不由自主的開心,她慶幸女兒不用走自己的老路在火坑裡摸爬一輩子。
許薇的丈夫圓滑精明會來事兒,除了大男子主義确實是個沒得挑的好女婿。
如果他能一直這樣安生本分過日子,許薇差點就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在生下兒子不到一年的時間,非常意外的她發現了丈夫出軌的事實。
雖然對丈夫不是刻骨銘心的心動和愛,但是她也是生出過喜歡的,心痛難過自我懷疑每天各種情緒夾雜又默默消化,許薇自己度過了一段艱難歲月。
那無法向他人開口的傷口自己舔舐治愈,抑郁症一度侵蝕她的身心,靠着孩子才沒有走極端。
慢慢的痛苦的記憶被封藏在心裡,她沒有忘記隻是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憶。
說來諷刺,在她獨自完成救贖後,一度執迷不悟的丈夫突然醒悟了,回歸家庭愛妻護子,又成了别人眼裡那個幾乎無可挑剔的男人。
她的生活就這樣回到了正軌,又變成了所有人都羨慕的樣子。不過隻有許薇自己知道,其實很多東西早就回不去了,但是又有什麼關系呢?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守着兒子陪着他一點點長大,高中大學工作,每個人生重要的節點兒子都會和她商量,順遂平靜。就這樣孩子到了當初她被催促相親結婚的年齡。
她并不打算為兒子安排什麼,甚至一度勸說丈夫順其自然不要着急,面對丈夫婆婆的埋怨也不多餘的解釋。
兒子29歲時,終于帶回來了一個女孩,眉眼含笑羞羞怯怯向她和丈夫打招呼。
許薇突然想起來,這個看起來很面熟的女孩正是兒子的高中同桌,多年前她有事去兒子學校找他,在班級後門視窗看到他倆不知道在說笑着什麼,但是她真切的感受到兒子特别真誠的發自内心的快樂的笑容。
她沒有打擾這和諧氛圍,隻自己在一邊待了一會兒,看到女孩離開了才去叫兒子出來。
丈夫和公婆對這個女孩并沒有那麼滿意,挑剔的原因不過是家庭條件、對方工作那些。隻有許薇自己堅定的站在兒子這一次邊,接納了這個兒媳婦。
婚後的兒子很幸福,媳婦兒也很孝順她和丈夫。含饴弄孫,許薇每天過得簡單充實。
丈夫因為過度酗酒,疾病纏身早早去世了。她跟着兒子一家來到城裡适應新的環境認識新的朋友,平靜的過着晚年的生活。
閑來無事她總愛翻看從前的照片,那時母親還在,自己還那樣年輕。
兒子以為她睹物思人想念父親,和媳婦商量帶着母親回老家看看。
香樟開花的季節,他們回去了。許薇坐在老家門口這棵老樹下,一片葉子飄過,她突然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情緒。
兒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着天,看到母親那樣的神情,忍不住問道:“您這一生覺得自己幸福嗎?”
聽兒子突然這樣問,往事種種一下子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最後定格的人是她的母親。
有些悲傷萦繞心頭,很快又過去了。她思索良久才道:“我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