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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彜尊:《桂殿秋》是被誤解的小姨子文學?

作者:青羽雀

朱彜尊,号竹垞,晚号小長蘆釣魚師,别号金風亭長,是清代學者,詩人,詞人,藏書家。

明亡清朝入土中原後,由于替明朝守節,朱彜尊不願參加清朝的科考,也就沒有仕途,加之先祖雖是世家功業大,卻為官清廉,沒有留下多少家業。家境清貧的朱竹垞到了十七八歲,家裡還是拿不出聘禮,娶不起媳婦,有個馮姓的大戶人家生了六個女兒,朱竹垞被招贅入府,做了十五六歲的大女兒馮海媛的倒插門女婿,雖然他學問好,經史子集與不精通,但他沒有官運,一個士子就隻能做家庭兒童教師,是以馮府很是看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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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海媛最小的妹妹馮壽嫦,當時還不到十歲,也跟着朱彜尊學習念書,寫字,作詩,妹妹慢慢長大了。她冰雪聰明,學的很好,日積月累的接觸中漸漸暗生情愫。朱彜尊以一個青年男子的視角觀察,記錄着這個女孩的成長,寫了一卷十幾首詞錄入《靜志居琴趣》,恰恰是這十幾首詞,被陳延焯極度稱贊。他說學者同人竹垞,《江湖載酒集》灑落有緻,《茶煙閣體物集》組織甚工,《番錦集》運用成語别具匠心,惟隻有《靜志居琴趣》一卷,盡掃陳言,獨出機杼。豔詞有此匪,獨晏歐所不能,即李後主,牛松卿亦未嘗夢見,真古今絕構也。

朱彜尊:《桂殿秋》是被誤解的小姨子文學?

《清平樂》裡“齊心耦意,下九同嬉戲,兩翅蟬雲梳未起,十二三年紀,春愁不上眉山,日長慵倚雕闌,走進薔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間。” 每當初三下九這樣的日子,女孩子們就相聚會玩一個齊心耦意的遊戲,此時的妹妹還留着童發,未梳高髻。這樣的年紀當然不知道愁為何物,沒事的時候就見她倚靠着欄杆,或者走到薔薇花架下,很快會抓來一隻蝴蝶。天真爛漫的年齡,可愛不自知的妹妹,無心之舉,卻全在一個人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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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過去了幾年,在《四和春》裡,妹妹不知何時情窦已初開,“小小春情先漏洩,愛绾同心結”沒事的時候她開始绾同心結,“換作莫愁愁不絕,須未是,愁時節,才學避人簾半這揭,也解秋波瞥,篆縷難燒心字滅,且拜了,初三月。” 她有了女孩的情思和儀态,知道躲避和害羞,躲在簾後偷偷看,有時也看竹垞一眼,古人喜歡拜月亮,初三的弦月還沒圓,燒一種印成篆文心字的四合香去拜月亮。這樣幽婉的情意埋在心底,雖失望中又暗生希望。

等到妹妹已經十八歲了,《菩薩蠻》這樣寫道:“低鬟十八雲初約,春衫剪就輕容薄。彈作墨痕飛,折枝花滿衣。羅裙百子褶,翠似新荷葉。小立斂風才,移時吹又開。”隻見她黑發如雲,盤了發髻,穿了身輕薄新衣服,衣服上點綴着黑色的花朵,下身着百褶羅裙,顔色綠如新荷葉,婷婷站着,羅裙靜靜垂下來,一陣風過。羅裙被吹開掀起來了。生動的刻畫唯美自然,可見這個女孩真的在心底了,對不感興趣的人,瞥一眼都是恩賜,是做不到觀察入微到如此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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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鵲橋仙》是“一箱書卷,一盤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全家剛上五湖舟,恰添了個人如畫。月弦新直,霜花乍緊,蘭槳中流徐打,寒威不到小蓬窗,漸坐近越羅裙衩。” “月弦新直”說的是上弦月,“霜花乍緊,”說明是十一月的冬季,有一年冬季十一月初七八,全家坐上船搬家,朱彜尊搬家最多就是書,還有茶,古人喜歡圓茶,團茶,還有茶磨。船槳劃水的聲音徐徐傳來,這個偶然,才終有機會和妹妹坐在一起,甚至于不覺得寒冷和孤單。

《眼兒媚》中“那年私語小窗邊,明月未曾圓。含羞幾度,已抛人遠,忽近人前。無情最是寒江水,催送渡頭船。一聲歸去,臨得又坐,乍起翻眠。” 有一年,兩人曾有一次私語在小軒窗邊,她含羞幾度,她已抛人遠,又近前,不敢跟他說話,又想跟他說,忽近忽遠,馮壽嫦被母親許配了一戶有錢人家,離家前就是兩人離别時,“一聲歸去,臨得又坐”她要走了,又舍不得走,但他沒辦法留她,什麼話都不能說,悲哀中夾雜着不安。

朱彜尊曾寫了一首長詩,五個字一句,十個字一個韻,押了二百個韻,叫《風懷二百韻》寫這個故事。那真的是古今的長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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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月》裡首句就說出了“别離偏比相逢易”。平常日子裡,兩人是很難有機會見面的,單獨和更不可以,隻有告别的時候,家裡上下都可以在場,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個房間裡,雖不能說話,但能見到已經是如此難得了。“衆裡休回避。喚坐回身,料是秋波,難制盈盈淚。”她喚他姐夫,說請坐,然後就回身過去了。但眼裡有控制不住的淚。“酒闌空有相憐意,欲住愁無計。漏鼓三通,月底燈前,沒個商量地。”馮壽嫦遇人不淑,婚後過的并不幸福,告别的宴席結束,席散之時,家人希望她能夠留住,但是我沒辦法留住她,她也沒辦法留下,“欲住愁無計”。

朱彜尊:《桂殿秋》是被誤解的小姨子文學?

清末民初的況周頤寫有《蕙風詞話》,其中說有人曾問他,國初詞人當以誰氏為冠,他說再三審度。舉金風亭長。金風亭長是朱彜尊的号,又接着說,架構虛若,舉個例子吧,就是下面這首《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幹,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件往事,我們全家渡船在江邊經過,她的眉毛如青娥般,身後遠處是山戀,那時大家都住在船上休息,“共眠一轲聽秋雨”晚上船篷上潇潇雨聲。船中我躺在席上身蓋一個薄被,你也是身下一領席身上一個薄被,你要忍受你的孤獨和寒冷,我要忍受我的孤獨和寒冷“小簟輕衾各自寒”。

朱彜尊:《桂殿秋》是被誤解的小姨子文學?

這首詞不同于之前的具象事件記錄,被現實的情勢限制,而是一個對往事的追憶,卻道出一個關于人生的境界。這個船好比人生的相遇,大家都在船上,但是你有你的悲哀,我有我的悲哀,“小簟輕衾”。很多時候,你人生中的一種悲哀,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孤獨和寒冷。是你要自己去承受的。雖關系親如父母兄弟,也是說不明道不白,各自有自己的煩惱。

葉嘉瑩說詞是最微妙的,最适合于賢人君子表達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她給這種德行,起了一個詞叫弱德之美。無疑朱彜尊這種不合乎情理,不被人諒解又無法說明的這種痛苦,更是适合用詞來表達的。但他的一切是在禮法下,有一個持守的品格。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說天以百兇,成就一個詞人。朱彜尊心裡幽微婉曲的無法言說的悲哀也成就了這十幾首小詞成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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