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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盧聲白

作者:盧聲白

外公在老家不叫“外公”,而是叫“外(wei)爺"。外爺名叫賈鐘靈,是“鐘靈毓秀”的鐘靈,但我們小的時候正值文革,沒聽過“人傑地靈”、“鐘靈毓秀”等這樣的詞,是以認為外爺的名字挺怪的,因為它不像老家農村的名字,如“拴牢”、“全成”、“有福”等,也不像當時文革特色的名字,如“衛東”、“衛紅”、“解放”、“國慶”等,怎麼是一個這麼古怪的名字,從來沒聽過的名字,直到現在才明白,外爺的名字是多麼的富有詩意,比現在的“子怡”、“子涵”、“奕凡”差不了多少。

外爺經常說他沒讀下書,是國小程度,讀的是“四書五經”,是反動的、落後的、被我們天天批判的“孔孟之道” 。但他仍然是好學之人,他的字寫得特别工整,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我們看不懂的文字,給我們小輩寫信也總是用尊稱“您”,而不是我們常用的“你”,我們還笑話外爺不懂“你”和“您”,現在看來,外爺何止是不懂,而是在堅守着他的做人和待人的理念。

外爺有一個小書房,是我們最愛去玩的地方,因為裡邊什麼都有,書、筆、墨、紙、算盤、風筝、燈籠、象棋、麻将......什麼都有(當然最多的還是厚厚的塵土),都是我們沒見過,也不常用的東西,因為那些都是“封資修”的東西,而那副骨頭做的麻将被我們硬生生地當成石子瓦塊的替代品而用于“過家家”等遊戲給糟蹋掉了,當然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它是真正的“骨牌”,是非常珍貴的東西。外爺的小書房在大門旁邊,大門是朝東的,而書房門是朝西的,雖然在大門旁邊但是很隐蔽,因為走進大門的人一般都會徑直朝堂屋走去,而不會注意到大門旁邊的小書房。小書房的窗戶是玻璃的,玻璃在那個年代可是奢侈品,因為其他的窗戶都是紙糊的,基本上農村家家戶戶的窗戶都是紙糊的,我們在城裡的平房窗戶也是紙糊的,而外爺的小書房窗戶卻是玻璃的,可見外爺在小書房上下的功夫。小書房的窗戶外邊是小花園,花園裡有我們稱之為林柏的丁香和牡丹、芍藥、蘭花等花草,春夏的時候真有點像花仙子般的感覺,其實外爺和舅舅都是在盡力營造一個《秋翁遇仙記》的場景,可我們那時哪有這感覺,一是吃,有什麼吃什麼,吃糌粑就是外爺教會我們的,二是逮住機會就糟蹋外爺的好東西,就象那骨牌一樣。

村裡每次玩秧歌都離不開外爺,收拾服裝、紮燈籠、畫花臉等等忙的不亦樂乎,而這也是外爺最高興的時候。别人稱外爺是秧歌主,外爺自稱是秧歌愛好者。年輕時外爺在秧歌中的角色是武松,隔壁宋春希飾的是楊林,是秧歌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對,是以外爺很自豪,外爺的自傳中用相當的篇幅介紹了他每年玩秧歌的事情。

外爺的手很巧,會紡線,會織毛衣,會制作各種小玩藝。外爺紮的風車最好看,轉得也特别靈活。每到臘月的時候,也是農活最閑的時候,外爺就坐在炕頭給我們紮風車,用花花綠綠的各色彩紙剪成小條,粘在破好的竹條上,一定是破開的竹條,要是囫囵的竹子就不轉,因為有空氣動力學的原理在裡邊,有的有三個輪,有的有二個輪,最少的也是一個輪,做好了拿到外面風一吹,轉的可好看了,村子裡的小孩都非常羨慕我們。外爺紮的燈籠也很好看,有一年外爺用了幾天的功夫給我們紮了一個寫有中國民航字樣的大飛機,使我們也在正月十五晚上到外面風光了一次。

外爺的鐵揪有鐵揪架子、鐮刀有鐮刀架子,鏟子有鏟子架子,各種工具都分類整理保管,這和别人家的不一樣,我們感到很意外、很好奇,也感到外爺的多才多藝。而我們對什麼都覺得好玩或好奇而發出叫聲的時候,也是外爺最自豪的時候。外爺家的羊、豬、雞都很好玩,我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分成二層還是三層小格子的兔屋,灰兔最多,也有小白兔和小黑兔,靜靜的不出聲,又膽小又機靈,給點草就跳過來吃,一有響動扭頭就跑,反正好玩的不得了。看外爺的日記得知,在生活困難的1971年到1972春節前,外爺幾次背着自己養的小兔子到韓集去賣,但幾次都是無人問津,因為大家都困難,大家都缺錢,最後終于在農曆十一月二十五日自己生日那天殺了一隻小兔子過生日,好無奈。非常惋惜的是外爺在最困難的時候到集市上賣掉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個小火壺,賣了十六元錢,用來買糧。外爺的一隻老羊,經常生雙羔,過一段時間外爺家就增加一對小羊,我們感到很好奇、很好玩又很幸運。印象最深的還是一隻綠花公雞,基本上能當一隻看家狗,那段時間我們都不敢進外奶家的門,因為不知道它從哪裡向你發起攻擊,反正有一次它是從房頂上飛下來向我頭上攻擊的,我都忘記當時是怎麼脫險的了,可憐的小妹被它破了相,在眼睛下方啄了二個小坑,後來我們去外奶家就不敢直接進門了,而是站在門外喊外爺外奶出來領路。

外爺是一九九五年二月五日(農曆正月初六)去世的,外奶是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一日(農曆十月二十一日)去世的,外爺外奶去世已經二十多年了,但他們佝偻着身軀站在大門口送我們的身影和目光仍曆曆在目,就象昨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