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的小說《倚天屠龍記》裡有個崆峒派,他們的獨門武功是七傷拳。
這套拳法蘊含了陰陽二氣和金木水火土五行,出招或剛猛或陰柔,或橫出或直送,本身充滿了沖突,以至于練習者的修為每加深一層,對自己的傷害也就加深一層。
為了找到陷害自己的師傅成昆報仇,“金毛獅王”謝遜就長期修煉這套功法。然而七傷拳“一練七傷”和“損心傷肺摧肝腸,三焦齊逆兮魄飛揚”的結果既傷人又傷己,非但沒能讓他得償所願,反倒讓他成為武林公敵。
一直到晚年,胸懷坦蕩的他在少室山“謝”了武林,“遜”了心魔,才終于覓得正義以及内心的平靜。

放眼國際網壇,我們也會經常看到七傷拳。
本周,在巴塞羅那大師賽進行到男單第二輪時,一個不太和諧的場面出現了。ATP排名第27位的法比奧·弗格尼尼在和ATP排名第147位的資格賽選手薩巴塔·米拉雷斯的較量進行到0比6、4比4時,因為“侮辱賽事官員”而被取消了比賽資格。
盡管比賽直播沒有給出具體的畫面,但根據法新社的報道,意大利人有可能在被線審喊了腳誤之後在言語上出現了“abuse”的行為,進而被彙報給賽事監督。此前他已經因為在比賽中的情緒問題被警告過一次,是以在和當值主裁以及弗格尼尼本人進行了簡短溝通之後,後者直接被判出局。
作為去年的蒙特卡洛大師賽冠軍,弗格尼尼在上周沒能完成衛冕。本周來到巴塞羅那,33歲的他希望能夠重新找回手感。
但是壓力之下,在這場沒有完結的比賽中,80分鐘的時間裡他一共面臨14個破發點,被對手成功破發了5次。這導緻他在情緒管理上出現問題,有幾個回球他直接放棄追逐,表情上也非常有挫敗感。
“我為了沒有做過的事情而被罰,”他在賽後辯解道。“我之前的确在場上做過一些出格的事情,但今天沒有,我今天非常冷靜,我甚至都沒有說話。我會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判罰,因為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情。”
作為當事人,弗格尼尼有資格去回看錄像以及為自己争取權益。不過,他說“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情”,那可能是他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2014年溫網首輪,在以長盤戰勝俄羅斯選手庫茲涅佐夫的比賽中,他在全英俱樂部上演了摔球、罵人、挑釁當值主裁以及和賽事監督争吵的連續劇。這讓向來以尊重禮儀和傳統的溫網組委會怒不可遏,向其開出了27500美元的罰單,這是溫網自1877年開辦以來最大的一張罰單。
但是這并沒有讓他吸取教訓,5年之後還是在溫網,他在男單第二輪和泰尼斯·桑德格倫比賽中因為被移至外場14号場地而大發雷霆。在比賽過程中,一直不斷抱怨的他甚至表示“希望用一個炸彈将全英俱樂部夷為平地”。盡管之後他為自己的言論進行了道歉,但仍舊收到賽會3000美元的罰單。
當然,弗格尼尼在球場上種種憤怒的表現還不止這些。他曾經在2014年的馬德裡大師賽上“威脅”裁判,“如果我今天輸了你就麻煩了,你這個膽小鬼!”同年,他在上海大師賽首輪1比2不敵王楚涵的比賽結束後向觀衆豎中指,被罰2000美元。還是那一屆賽事,他因為在場上喋喋不休還可安迪·穆雷産生了口角。
2017年,他在美網首輪不敵意大利同胞、資格賽選手特拉瓦格利亞。賽後他把所有的怒火都燒向了當值的瑞典女主裁,用極具侮辱性的語言辱罵對方。在遭到主裁投訴後,賽會對其處以24000美元的罰款,并取消其參加美網雙打比賽的資格以及沒收當屆美網全部獎金。
“對于所有有如此行徑的球員來說,這是一個大罰單,也是一個提醒,這是很嚴重的事件。”
前世界第一吉姆·考瑞爾說道,“我對在雙打比賽中被弗格尼尼擊敗的球員感到很遺憾,4天後才禁賽,這時間太長了。運動員在比賽的緊張時刻可能會有一些糟糕的行為,我也有過。但如果你辱罵了從業人員,那問題就變得很嚴重了。”
瑪蒂娜·納芙拉蒂洛娃則表示:“在我的職業生涯中,當其他人用比這更糟糕的方式侮辱我時,我會非常生氣。但一旦你也(像他們一樣)開始侮辱别人了,那麼你就不屬于網球這個圈子了。”
就像兩位名宿所說,職業比賽的壓力的确很大,每個球員都會或多或少地感受到這種壓力。但大多數球員都處理得很好,他們會在關鍵時刻把沮喪、憤怒放在一邊,重新focus到比賽本身上來。
否則,一旦球員被情緒所控制甚至奴役,那麼他們就會像是練七傷拳的謝遜或者弗格尼尼,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失去更多。
2016年的ATP伊斯坦布爾公開賽,ATP公認的“好好先生”格裡格爾·迪米特洛夫就失去了控制。
在那場和疊戈·施瓦茨曼的男單決賽中,保加利亞人以7比6拿下第一盤,第二盤也以5比2的局分領先。眼看着就要終結将近兩年的冠軍荒,可是他卻突然失去了手感,被對手将比分追至6比6,并在搶七中輸球。
帶着失衡的心态,他和對手展開決勝盤的較量。
局分分别進行到0比2、0比4時,他先後兩次因為摔拍而被裁判警告。當第5局的比分來到40比40後,他走到主裁面前說:“看這裡!”
然後,他連續而用力地将手中的球拍砸在地上,并且和主裁握手退賽,留下一個在“滾滾紅塵”中目瞪口呆的施瓦茨曼以及滿場的噓聲。
“第二盤5比2領先時我抽筋了,真是很不走運。當然,施瓦茨曼的表現值得肯定。”
頒獎典禮上,冷靜下來的迪米特洛夫為自己的失控向觀衆緻歉:“我對自己失望,也讓團隊和家人感到失望。我要向大家道歉,這都是我的錯。”
但是賽後,保加利亞人的行為還是被全世界的媒體作為反面教材進行報道。雖然也有人抱着“傷仲永”的情緒,替這位曾經被稱作“Baby Federer”的天才球員找借口,說“那是他壓力太大的緣故”。
但是說起壓力,誰沒有呢?
從球場轉回到日常,想想看我們平常在路上的場面:一早要趕到公司打卡的你堵在車河裡已經很急躁了,卻碰到有人強行加塞,導緻你不得不猛踩刹車,有可能牽連到身後的一大票人;又比如好容易錯過了晚高峰,在正常行駛中身後或者對面的司機卻偏偏開遠光燈,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不過,大多數情況下,你都會原諒他們,不會讓自己的憤怒上升到路怒症(roadrage)的程度。
所謂“路怒症”,指的是一個心理學上的說法,源自上個世紀80年代的美國——生活中長期的壓力和挫敗感以及路上的狀态讓駕駛者的負面情緒爆棚,進而會産生言語甚至肢體上的攻擊性行為。
在醫學界,它可以被歸類為“陣發性暴怒障礙”。雖然聽上去有些瘆人,但因為人們暴怒的程度有所不同,基本上它還隻是一個可解決和可控的心理學問題。
現在,讓我們回到網球場上來。
在比賽過程中,有不少球員會因為裁判的判罰、現場觀衆的喧鬧或者純粹是對自己的發揮不滿而感到憤怒,他們有的時候隻是在球場上嘟囔幾句,有的時候做出要摔拍子的姿勢或者真的摔那麼一兩下……但也有的時候他們也會變成弗格尼尼、迪米特洛夫或者最近幾年一直被诟病的尼克·克耶高斯。
似乎“road rage”似乎出現了它的球場翻版,“court rage”。
不管是road rage還是court rage,它們的詞根都是一樣,“rage”是不能抑制的憤怒的根源。而當一個司機出現路怒症或者一個球員出現“球場憤怒症”(姑且這麼說吧)的時候,他的腎上腺素一定是在不斷釋放的。
這是一種俗稱為“痛苦荷爾蒙”的激素,是“快活荷爾蒙”内啡肽和多巴胺的對立面。當腎上腺素水準飙升時,人們會心慌、血壓上升、焦慮程度直線走高、表情也會無法控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能夠穩穩地握住球拍就已經不錯了,指望着靠它化解壓力并且帶你走向勝利?那隻能是頂着“真性情”的名頭自欺欺人罷了,七傷拳請再次了解一下。
關于球員在場上發脾氣(摔拍、辱罵觀衆、和裁判争執不休)等問題,偶爾也會有不同的聲音出現,例如“就算沒有辦法赢球但摔拍子是會提高他們的上鏡率和曝光率進而讓贊助商高興”之類。
但事實是,贊助商并不會這麼想。
“看到網球運動員把球拍摔壞,球迷們可不會考慮到球員使用的力度和角度,他們的反應通常會是‘這個球拍怎麼這麼不經摔啊?’這對贊助公司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薩芬當年的球拍贊助公司負責人在接受采訪時說道:“而且,不能控制自己的人很難起到表率作用,我們需要榜樣來宣傳這項運動,而不是毀壞這項運動,很多公司在和球員簽訂贊助合同的時候都會特别标明“不可以在球場上摔拍子”這一條。
“如果球員‘不小心’違反了合約的話,那麼公司将根據先前簽訂的條款對球員進行罰款。如果他們摔拍子的行為給比賽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當值裁判還會向他們提出警告或者罰分的懲罰,這也将影響到公司的形象。是以,我們肯定是不高興看到球員摔拍子的。”
是以,自制力和契約精神,是一個成熟的職業球員所應該具備的品質。
也正是因為如此,少年時期擁有暴脾氣的費德勒早就學會了克制。他說“保持理性和禮貌是對于看台上球迷的尊重”,更展現了球員本身的修養。
“而且,還有很多小孩子也在看電視,我希望為他們樹立一個正确的榜樣。盡管我喜歡看伊萬尼塞維奇、麥肯羅這些球員(在比賽中摔拍子),這些鏡頭是很有趣,但我不認為一個網球運動員應該這樣做。”
而年輕一代的翹楚安德烈·盧布列夫也在剛剛結束的蒙特卡洛大師賽上表示,自己最大的進步不是在1/4決賽中淘汰了“紅土之王”納達爾,而是非常好地控制住了情緒。要知道自從轉入職業網壇以來,這位俄羅斯天才少年經常在比賽因為情緒問題而試圖摔拍子以及撕衣服。
但好在大多數時候他都控制得很好,在蒙特卡洛又進了一步——比賽過程中保持冷靜,讓情緒在勝利之後肆意流淌,這才是職業選手真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