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一下就流出來，“子衿，我不值得你這樣。”
他依然微笑，“為什麼不值得？你知道我什麼離開大連嗎？”
“不是姜鴻引導你走上革命道路的嗎？”
子衿點頭，“是啊，那是一個契機。姜大哥讓我把萬裡洋服店作為他們的聯絡點，幫助他們轉送情報，被我拒絕。師娘說過，大家都要保這個家周全，我不能給這個家帶來一點點不安全的因素，如果因為我這個家被日本人毀掉，我還是人嗎？當我拒絕姜鴻的時候，他很失望。他要走掉的時候，我想起聽到王繼祖對沈鐵柱說的話，這下，這個蛤蟆能吃上天鵝肉了。就是師娘躺在床上不吃飯，我去旅順找你，我倆把師傅從大煙館找回來的那個晚上。我知道，我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個癞蛤蟆。你就是那個天鵝，一股氣直沖大腦，我要離開，我要證明，我不是癞蛤蟆，我喊住姜大哥，提出跟他走……”
尚蕙愕然，子衿參加革命的動機竟然是自己。她看着她，苦笑，“子衿，我被你理想化了，我哪裡是什麼天鵝，現在連醜小鴨都算不上，茫茫衆生中最普通的一個人。”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白天鵝。在林子裡打遊擊的時候，真苦啊！有句歌詞唱，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雖然我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身，但也沒受過那種苦啊！姜大哥被日本人打傷，臨終的時候對我說，不知道帶你出來是對還是錯。很長很長的時間裡，我常想起姜大哥這句話，對還是錯。誰又知道呢？”
沉默，久久地沉默着。他們不說話，沉浸在曾經的回憶中。
子衿打破沉默，“聽說蘇聯紅軍要帶我們進入大連，我就想如果你還沒結婚多好。可是，所有的如果都是美好的願望，有幾個如果能實作呢。看到張一鳴對你那麼好，我想我應該替你高興。後來，有人幫我介紹女朋友，也有女同僚向我表示好感，不是他們不好，是你太好。”
尚蕙泣不成聲。她想起子衿回來的時候，自己也曾後悔，但娘說，訂婚就不能悔婚，那會讓人笑話，被鄰居笑話。如果能不聽娘的， 如果能不在意别人，可是，哪裡有如果呢？！
何子衿有些累，他看着尚蕙，“師姐，你别難過，回到大連，雖然又見面，可我們哪裡還有機會說說心裡話，像我學徒時候那樣，天天晚上坐在一起讀報、說話。今天病倒，才有這個機會，我把心裡話說出來，心情暢快多了。師姐，你和一鳴好好過吧，隻要你幸福，我就幸福。”
想起尚美熱烈的眼睛，尚蕙還想勸勸子衿，“子衿，男人女人都是要結婚的，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很多事情真的沒有為什麼，隻是因為老輩就這麼做，後來的人也這樣做。你不結婚，我會歉疚一輩子，是我剝奪了你的幸福。如果你不願意我歉疚，就娶個女人。你不喜歡尚美沒關系，我幫你介紹我們學校女同僚，有好多很好很好的姑娘。”
他眼睛含笑看着尚蕙，“我知道，等等看吧，如果我的身體允許，我也許會。現在，暫時不必。工作上的事情太多，哪有時間和精力。我明天就要出院，要開展三反五反運動的，一個人當兩個人忙呢！”
護士進來撤吊瓶，說有區上司來看望他，知道房間裡有人，沒有進來，等在外面。尚蕙趕緊站起來，低頭看着子衿，子衿躺在床上，接住尚蕙的眼光，他們對視着。“你要保重。”
“你放心。”尚蕙走出病房。
姐妹倆一起往回走，一路沉默。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尚美忽然說，“你不應該去看他。”
“為什麼？”
“他心裡有你，看你一次，就更放不下。”
“你為什麼不努力讓他心裡有你，這很難嗎？你年輕又漂亮。你知道嗎，我多希望他能娶你，能結婚！有一個他的家！”
尚美幾乎是在喊，“年輕漂亮有什麼用，你先在他心裡占好位置，别人擠不進去。你都結婚了，你還占着他的心，你太過分！”
一貫從容冷靜的尚蕙也生氣，想不出尚美怎麼能這樣想問題。“不是我占着位置，我早出來了，是他不肯放我出來。”
“哼！”尚美轉身跑走。尚蕙呆在原地發呆，她想不明白，本來想好好告訴尚美，子衿有病，不想連累她。多好的托辭啊，怎麼不說出來呢，對，回家告訴娘，讓娘告訴尚美。總是要斷了尚美的這個念頭才好。
布達佩斯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