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冰島這種“花錢請健身教練”的比賽，我看得并不走心。倒是賽後的采訪是亮點，延邊虎将高仲勳的兒子高準翼因表現出彩被請進了央視鏡頭，說話也是一口敦厚的東北味兒“我父親也來看比賽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希望父親能夠多對我指導……”
對高仲勳感到親切其實是一件很容易暴露年齡的事情。就像如果提及崔殷澤教授和他治下的延邊敖東隊，許多中堅球迷也會如電擊般産生交流電共鳴。1997年，保級小能手延邊敖東突然殺神暴走，雄踞第四。正念初三喜歡看體育版的我也喜歡上了這支球風俊朗的球隊。我跟我爸說，“我想出了一個報紙标題，延邊敖東不再熬冬。”我爸連說“妙”。現在想來，我當年就很有編輯的潛質。
高仲勳是當時球隊的“鎮隊之寶”，也是延邊人民的“鎮山之寶”。他坐鎮中場，精于邪魅狂狷的“30米外一腳直塞”。
如果沒有那句話，那麼人們隻會記住他的腳法。
▲1995年的延邊熬東
1998年，延邊做客重慶。被主隊點球逆轉後，高仲勳對着《足球之夜》（這又是一個懷舊的品牌）的錄影機憤怒呼号“中國足球沒戲了”。
從此這句話便追随着高仲勳。他被媒體無數次問起“當時是怎麼想的”。他的回答每每飽含冤憤，“不是點球的吹點球，不是手球的也吹點球。當時裁判站位很好，應該看得很清楚的，吹點球是成心整我們，就是不讓我們赢，當時很生氣就說了那句話，我真的很失望。”
高仲勳至今記得那位主裁的名字——王燕春。
我饒有興趣地查閱了這位主裁的後話。1998年12月31日出版的《生活時報》稱：98甲a第17輪執法寰島與敖東之戰的王燕春由于“民憤”太大，被停哨一年。
而在足壇反腐風暴更新高層上司被連鍋端的2010年，《體壇周報》在一篇題為《揭秘黑哨：一年黑色收入過百萬 98裁判事件創一紀錄》的文章中稱：王燕春、周偉新、朱六一等等一大批裁判員，都曾經突然受到中國足協的内部處罰，甚至突然消失。雖然足協沒有說處罰的原因，但大家都知道其中的“潛規則”。後來，有些裁判員在“挂哨”之後，突然搖身變為某俱樂部的總經理。俱樂部為何聘請他們？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網站截圖
我始終認為，多年之後，大多數黑哨并未得到相應的懲處。而摸着良心寫了忏悔信的龔建平，卻遭遇了“重手”。
從謝亞龍、南勇、楊一民、張建強、蔚少輝等足協核心層上司相繼落馬的事實來看，高仲勳當年的呐喊可謂振聾發聩，道出了這個糞坑般臭氣熏天的圈子，早已潰爛生蛆無藥可救。
退役後的高仲勳過得并不如意。延邊州足協安排他到州體校上班，負責組建球隊，每個月工資1000塊。“讓我組隊，卻沒有經費。我開車到各地方選人，得自己出油錢，吃飯的錢也不給。”幹了半年，高仲勳就走人了。2003年，高仲勳去一個南韓老闆在昆明開的足球學校當教練，又遭遇欠薪。卷鋪蓋回老家那會兒，高仲勳找過幾次延邊州足協，希望給安排個工作。但上司不答應，發話說，“你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高仲勳就再沒有找過相關上司，一直賦閑在家。“我這人不太願意求别人，說不出口。我不像别人，換個環境也能左右逢源。”
但凡内心透明、勇氣清澈、正義飽滿的人，大都跟“不上路子”的霸蠻上司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是以，依據高仲勳這種破壞整個行業生态系統的“草莽”性格，自然很難跟這個圈子周旋得開。
▲高仲勳
但就是這麼一個對中國足球絕望的硬漢，還是毅然将自己的兩個寶貝兒子送給了中國足球。高仲勳說：“現在我的任務就是全力以赴帶兒子，看兒子踢球。”
他的大兒子最近接受采訪時的一番話把我樂壞了：“我弟弟12歲了，叫高銘翼，速度、力量、技術要比我好，我希望他繼續踢前衛，将來有一天能同場競技，我防他。他比我淘氣，特喜歡玩遊戲，我爸現在把打人的力氣都用在我弟弟身上了。”
這說明，我國開放二胎後，大寶或成最大赢家。
由此感慨：罵着中國足球的，充其量隻是個噴子；而罵着中國足球又裝着中國足球還想着為它盡己所能做點事的，才是真漢子。
也希望，高仲勳的兩個兒子能夠同時出現在擴軍後的2026年世界杯，并肩為國出戰。那畫面太美我好想看。
▲高仲勳一家
高仲勳是真正熱愛中國足球的人。他并不熱烈贊美中國足球，相反會嚴厲怒斥中國足球，但同時，他又不願對中國足球坐視不管見死不救，而是要傾其所有去拯救中國足球。當被問及為何嘴上說着“中國足球沒戲”，又要把孩子往坑裡推時，老高就說了一句話，“中國足球踢成這個樣子，真的是不甘心啊。”
“沒戲了”、“不甘心”——此處應有悲怆的掌聲。
高仲勳是一個愛國者，他唱衰過這個行業，又悲怆地把兩個孩子送到了這個看似沒有希望的行業中去。他曾跟兩個兒子說“你們既然選擇了踢球，就要好好踢，不能踢球、學習兩頭都耽誤了，變成社會上沒有用的人。”是以說，高仲勳把兩個兒子押寶于中國足球，是冒着巨大冒險的。
老高是身體力行者，邊罵邊愛，跟那些“出國愛國者”完全不同，不會定居美國熱淚盈眶地贊歎着“祖國真的強大了，人民實在太幸福了”——有種，你們這些大尾巴狼跑回國吸口霾再贊美。
▲高準翼
多年以後，面對高仲勳兩個在綠茵場骁勇善戰的虎子，球迷會想起1998年那個遙遠的夜晚。作為對勇敢者的嘉獎與補償，高仲勳和他的那句話，被永久記錄在了中國足球的史冊之中，傳為佳話。而王燕春們，則像蜘蛛網一樣，被曆史的雞毛撣輕輕抹去。
偉大的身體力行者曼德拉曾經說：“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伏于牆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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