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媒大型報道：核能的承諾将西方帶到蒙古

《時代》2024年5月14日查理-坎貝爾的報道

戈壁灘曾被蒙古詩人杜爾丁-丹贊拉夫紮尊崇為通往香巴拉天國的宇宙之門，在20世紀，這裡卻從精神能源中心變成了化石燃料中心。野兔和驢子與鏽迹斑斑的油泵共同生活在風吹日曬的沙丘上，一望無際的滿是煤灰的卡車将煤炭運往中國邊境。現在，戈壁正處于另一次輪回的邊緣，戈壁的支援者相信，這将有助于全球能源格局的未來。

今年10月，法國國有核公司奧拉諾簽署了一項價值17億美元的協定，将從祖烏夫奇-敖包鈾礦開采和加工鈾。蒙古的第一個鈾礦預計将在三十年内年産約2,750噸鈾，約占全球産量的4%；它目前是全球十大未開發礦藏之一。

奧拉諾公司進階副總裁奧利維爾-圖米爾說：”這個礦藏遠非唯一。蒙古有巨大的潛力......在适當的時候進入鈾市場，因為我們知道需求會增加”。蒙古擁有世界第二大鈾儲量，有望使這個擁有350萬人口的内陸國家成為全球可再生能源轉型的重要參與者。

在烏克蘭戰争和歐洲希望擺脫俄羅斯廉價天然氣的催化下，通過分裂鈾或钚原子來發電的清潔核能正得到蓬勃發展。這種熱情必須克服人們對反應堆熔毀事故（如1986年切爾諾貝利和2011年福島事故）、核廢料處理問題以及核電站可能成為戰争或恐怖主義目标的深深憂慮。但是，民用核工業七十年來的曆史死亡人數僅為數千人。與此同時，燃燒化石燃料造成的空氣污染估計每年導緻500萬人死亡。

如今，從羅馬尼亞和沙特阿拉伯到孟加拉國和印度尼西亞，各國都在探索核電站。歐盟已将核電站列入其“綠色”投資清單，這些投資可由歐盟自己的綠色債券提供資金，因為核電站生産的能源的碳足迹甚至隻有太陽能的四分之一。在COP28會議上，四大洲的20多個國家要求到2050年将全球核能發電能力增加兩倍。就連在福島事故後關閉了17座反應堆中大部分反應堆的德國，現在也公開考慮開發小型子產品化反應堆。圖米爾說：”今天，我們面臨的可能更多是産能問題，而不是公衆接受度問題”。

盡管弗拉基米爾-普京選擇的戰争對石油和天然氣實施了嚴格的制裁，但在2023年的前六個月，俄羅斯向美國92座商用核反應堆運送的濃縮鈾增加了一倍多，達到6.955億美元。5月13日，美國總統喬-拜登簽署了一項立法來限制這種供應，不過專家預測，美國至少需要五年的大量投資才能打破對俄羅斯鈾的依賴。

在這方面，如果蒙古能夠輕裝上陣，将有所幫助。蒙古可能是一個青春期的、狂躁的民主國家，但這個被擠壓在俄羅斯和中國之間的國家，其首都烏蘭巴托的字面意思是“紅色英雄”，不可能輕易甩掉曆史和地緣政治的包袱。自1990年民主化以來，蒙古通過“第三鄰國政策”與西方國家建立了聯系，鄂拉諾協定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例子。但是，在這個充滿危機的大國競争新時代，一個90%的貿易依賴北京、90%的進口天然氣和石油依賴莫斯科的國家必須謹慎行事。北美-蒙古商業理事會前副主席肯-德格拉夫說：”俄羅斯認為蒙古的礦山實際上是他們的資産，因為蘇聯的錢都投到了這些礦山上”。

無論是為平闆電視提供铟、為噴氣發動機提供铼，還是為智能手機提供镓，蒙古都充分說明了礦産資源豐富的國家為從新興技術中獲益而面臨的地緣政治、環境和經濟挑戰。由于采礦業已經占到國内生産總值的四分之一和出口的90%，蒙古希望這一代能源開采能比上一代更好。這個國家仍然深受地方性貧困的困擾，而且由于依賴煤炭供熱和發電，這裡的空氣也是地球上最難聞的。在過去十年中，烏蘭巴托--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首都--的呼吸道疾病增加了近三倍，其中肺炎是當今幼兒的第二大死因。在烏蘭巴托污染嚴重的冬季，流産的發生率是相對晴朗的夏季的3.5倍。

蒙古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遊牧民族，對祖先的土地有着強烈的保護意識，他們崇拜永恒的藍天，認為即使是一條淺溝也是對地球母親的可恥亵渎。蒙古政府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安全地利用資源繁榮帶來的好處，同時減輕國内外的反彈。

蒙古總理奧雲-額爾登-盧夫薩南姆斯賴告訴《時代》周刊：”我相信，我們将與奧拉諾公司成功合作。但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獲得公衆的認可，這樣該項目才能在蒙古人民中具有合法性”。

奧拉諾公司在當地成立了合資企業巴德拉赫能源公司，與蒙古國有礦業公司額爾登蒙古有限責任公司共同經營祖烏夫奇-敖包項目。奧拉諾公司早在1997年就開始勘探戈壁，2006年發現了第一個鈾礦床，并于2016年獲得開采許可。随後，公司建立了一個試點項目來論證可行性，在2021年和2022年的18個月裡生産了11噸鈾。試點項目的從業人員仍由骨幹人員組成，不過該礦址很可能将用于教育訓練整個礦區的800名長期員工，而整個礦區的建設預計需要三到四年的時間。

祖烏夫奇-敖包的鄰居幾乎都是遊牧民族，他們住在蒙古包裡，蒙古包又稱蒙古包--用格子木搭成的圓頂氈帳，中間有燒糞的爐子。蒙古人将蒙古包朝南搭建，以迎合光照；他們可以很容易地用駱駝将蒙古包運到放牧的地方，然後在一小時内重新搭建起來。戈壁的冬季氣溫驟降至零下40華氏度，夏季則飙升至113華氏度，生存環境十分惡劣。盡管現在有了太陽能電視、冰箱和無線網絡，但蒙古包的建造仍沿襲了幾千年來的傳統。

當奧拉諾第一次在附近安營紮寨時，牧民們心存疑慮，因為社交媒體上一些危言聳聽的文章錯誤地認為鈾的輻射會導緻牲畜變異。有毒廢料是核電站必須處理的問題，但開采原鈾時，勞工受到的輻射遠低于醫院放射科醫生的工作。從業人員會被憤怒的當地人趕走，他們向礦場投擲動物屍體，有一次甚至還向礦場投擲自制燃燒彈。蒙古首例新冠感染者是一名從法國來訪的奧拉諾公司員工，這也引發了示威遊行。

但一項緩慢而穩定的推廣計劃平息了人們的擔憂。奧拉諾公司承諾每年向祖烏夫奇-敖包附近的社群項目投入100萬美元。2023年，祖烏夫奇-敖包試驗場接待了670名來訪者--牧民、學生和非政府組織，公司努力向他們解釋采礦過程。牧民的妻子策維爾瑪-納蘭托格圖爾說：“一開始有很多關于動物死亡的傳言，”她帶着三歲的兒子伊爾穆恩比萊格在蒙古包旁玩耍，自豪地展示着他的蜘蛛俠睡衣。“但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什麼都沒發生”

可以肯定的是，曆史上有很多所謂進步的例子，但其真正的危害直到幾十年後才顯現出來。那些追求進步的人對那些與地球同步生活的人們造成損害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不過，祖烏夫奇-奧沃遠不是一座傳統的礦山。鈾礦藏位于地表下約2到5英裡處，夾在兩層厚厚的粘土之間。這種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原地回收（ISR）成為可能，在瀝濾過程中，酸化水通過狹窄的垂直管道被泵送到礦床深處。酸溶解鈾，然後通過一個出口管道網絡在地表回收。然後，鈾被移除并加工成黃餅，這是一種低品位的鈾，質地像咖啡渣。最終，黃餅可以濃縮成燃料棒。

從理論上講，這是一個“封閉循環”過程，重要的地下水被完全封閉，不會受到可能的污染。此外，這裡沒有缺口采石場、坑道、挖掘機、噪音、灰塵或嗆人的柴油排放。正如奧拉諾喜歡說的那樣，這個“沒有礦井的礦山”的唯一證據就是一個從沙漠表面探出的粗壯管道網絡，駱駝和馬匹可以像以前一樣穿行其中。雖然采礦作業遍及約35英畝的特許經營區，但隻有用于生産設施和從業人員住房的一小部分用圍欄圍了起來。

盡管如此，該項目仍飽受争議。2018年，法國檢察官開始調查奧拉諾公司涉嫌賄賂蒙古一名公職人員的案件，其中涉及一家第三方咨詢公司。法國反核網絡“Sortirdu Nucléaire”批評瀝濾過程中使用了大量的酸。2018年，一群蒙古公民對巴德拉赫能源公司提出投訴，稱附近的牲畜畸形率以及癌症和流産率激增。對此，奧拉諾指出，蒙古科學院的獨立監測發現，當地的水、土壤、空氣或植被沒有受到明顯影響。

但是，這并沒有阻止商人和敵對牧民利用該礦來壓低當地動物的價格。41歲的牧民Munkhsuuri Dambadarjaa在Zuuvch-Ovoo附近放牧着他的1500頭牛、馬、綿羊、山羊和駱駝。“但如果是這樣，我們怎麼還活着？”

核電以及為核電提供燃料所需的采礦項目總是會遭到诋毀。然而，戈壁冬季日益嚴重的問題無意中成為了一種宣傳工具。在嚴冬季節，牧民們會帶着牲畜來到核電站門口，詢問是否可以在裡面栖身。“奧拉諾公司的可持續發展和社群事務經理恩赫圖爾加-甘圖爾加說：”我們不得不說不行，這是一個工業設施。“但這表明人們的接受程度已經完全改變了。

牧民們一直都在與“雪災”作鬥争。“雪災”是在夏季幹旱之後到來的嚴冬，會導緻牲畜大面積死亡。但全球變暖加劇了這一現象。蒙古的平均氣溫已經比20世紀初升高了2攝氏度，比全球平均氣溫高出許多，這意味着天氣更加幹燥，沙塵暴更加頻繁，草場更加稀少，無法為牧畜提供必要的脂肪以度過更漫長的冬季。今年的暴風雪尤為嚴重，全國90%以上的地區受災，470多萬頭牲畜因牧場被冰雪掩埋而死亡。至少有2250個牧民家庭損失了70%以上的牲畜。當《時代》周刊在2月份通路祖烏夫奇-敖包時，附近的土地上到處都是凍僵的瞪羚和奶牛，它們伸出舌頭，面目猙獰。頻繁發生的冰凍災害讓蒙古農村居民明白了城市居民無法辯駁的事實：氣候危機是緻命的，而清潔能源對減輕氣候危機的破壞至關重要。

考慮到蒙古擁有豐富的清潔能源，對煤炭的沉迷尤其反常。去年，煤炭占蒙古出口收入總額152億美元的一半以上，是以人們希望未來的采礦項目能夠提高而不是損害生活品質。Orano表示，Zuuvch-Ovoo的營運隻需要12兆瓦（MW）的電力，其中5兆瓦将通過利用現場硫酸廠産生的熱量發電。該公司表示，剩餘的7兆瓦電力可能來自附近的風力發電場。巴德拉赫能源公司首席執行官馬克-梅拉德說：”奧拉諾公司的業務是生産去碳化能源，是以我們需要保持一緻”。

除了地下鈾礦，戈壁還蘊藏着巨大的太陽能和風能潛力。早在2011年，軟銀首席執行官孫正義甚至提議建立一個亞洲超級電網，将中國、日本、南韓以及最南端的新加坡與覆寫戈壁的太陽能和風力發電場連接配接起來。盡管這些宏偉計劃已經擱淺，但蒙古仍緻力于到2050年成為淨零排放經濟體，并希望為負責任的資源開發設定國際标準。Orchlon Enkhtsetseg曾是礦業高管，現在創辦了可再生能源初創公司URECA。“是以，我們現在如何制定政策，使蒙古成為購買可再生能源最具經濟競争力的地方？

然而，競争也帶來了挑戰。Orano公司90%的股份由法國政府持有，Thoumyre堅持認為Zuuvch-Ovoo“肯定會為歐洲的能源安全做出貢獻”。但蒙古的鈾需要在全球十幾個濃縮設施中的一個進行加工，而最近的設施在俄羅斯和中國。即使奧拉諾想從其他地方運輸，但蒙古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必須使用中國港口。鄂倫春-額爾德尼堅稱“我們的兩個近鄰不會幹涉我們的内政”。但很少有人相信，如果西方與莫斯科和北京的關系繼續惡化，蒙古就能免受壓力。“恩赫策策格尖銳地問道：”在資源和能源問題上，什麼時候不涉及地緣政治？

最近的經驗也使礦業成為蒙古國内政治中一個有争議的話題，尤其是在6月議會選舉臨近之際。“資源開發可能是我們國家面臨的最大困境，”反對黨蒙古民主黨主席的顧問阿瑪爾金-奈梅赫巴亞爾說。本世紀初，随着大宗商品價格的飙升，蒙古曾一度成為世界上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并赢得了“礦産之國”的美譽。來自北美和歐洲的探礦者在烏蘭巴托的高檔夜店喝起了單一麥芽威士忌。但礦産繁榮隻是昙花一現，2017年蒙古向國際貨币基金組織申請55億美元的救助。

蒙古擁有大量的金、銅、磷、鋅、锂以及煤和鈾礦藏。Oyun-Erdene說，“不重蹈覆轍”是推動蒙古發展的動力。“循序漸進非常重要”。奧雲-額爾德尼說，蒙古在之前的采礦熱潮中揮霍無度，而未來的收入将“存入主權财富基金，用于擴大農業和旅遊業等其他行業，進而實作經濟多元化”。

過去的失誤也意味着奧拉諾的合資企業受到了嚴格審查。圖米爾說，奧拉諾公司擁有巴德拉赫能源公司90%的股份，其中10%歸蒙古國所有，進而減少了國家責任，不過這一小部分股份将是“優先股”，優先獲得紅利，并“保證礦山全球利益的50%以上歸蒙古國人民所有”。Meleard估計，在整個項目周期内，蒙古的份額将超過20億美元。今年10月，奧拉諾公司與額爾登斯蒙古有限責任公司在巴黎愛麗舍宮簽署了協定，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和蒙古總統烏赫納阿金-呼日勒蘇赫出席了簽字儀式。然而，盡管有了這樣的支援，投資協定仍然停滞不前，因為相關工作組的兩位負責人分别被調往其他崗位。“我們幾乎不得不從頭開始，”Meleard疲憊地歎道。“也許選舉之後我們會有更多機會。閱讀相當困難”。

迄今為止，Orano已為其蒙古業務投入了2.5億美元，卻沒有賺到一分錢。自2006年以來，該公司已啟動了300多個項目，包括為牧民建立社群中心和種植2萬株本地沙棘灌木以防治荒漠化。在最近的烏蘭巴德拉赫鎮，僅去年一年，奧拉諾公司就幫助翻修了醫院、會議廳、博物館和學校，該鎮有226名8至14歲的學生。2016年，奧拉諾為學校購買了14台電腦，即将進行第三次更換。校長參觀了十幾間一塵不染的教室，教室兩側擺放着獎杯和巴特-辛普森的蠟筆畫，他問穿着整潔的孩子們是否聽說過奧拉諾。“是的，它買了小巴！”一個學生喊道。“白闆！”另一個學生說。“還有書！”第三個學生說。這位老師利用我們的來訪慷慨陳詞，說明為什麼她的學生也需要平闆電腦。

在戈壁中，鄂拉諾幾乎是一個國中之國；當當地州長需要什麼東西時，他不會去找資金緊張的中央政府，而是直接去找礦山。《時代》周刊看到一份來自蒙古軍方的請願書，請求奧拉諾撥款修繕邊境圍欄。看似源源不斷的現金流讓奧拉諾産生了一種依賴感，或許不可避免地産生了怨恨。

牧民的妻子薩蘭傑勒-才吉抱怨說：“法國人都是吝啬鬼，而中國礦山給的更多。”她坐在自家塗着鮮豔油漆的蒙古包裡，坐在一大鍋煮熟的牛骨頭旁，一邊用刀剔除牛股骨上的軟骨。她抱怨的是，奧拉諾向政府的應急基金捐款，用于在暴風雪期間提供幹草，而不是發放現金。“你應該直接把錢給牧民！”

你可能會以為一家價值數十億美元的礦業公司的老闆會乘坐私人飛機或直升機出行，但梅利亞德卻每隔幾周就會乘坐蘇聯時期的火車，在戈壁城市賽音山德和烏蘭巴托之間跋涉10個小時，在火車上與《時代》周刊聊天。他并不吝惜盡職盡責，但他的沮喪之情溢于言表。相比之下，奧拉諾公司與蒙古公司同年進入哈薩克斯坦，并于2005年在國際市場上出售鈾礦。如今，奧拉諾公司從哈薩克斯坦礦山一天提取的鈾相當于蒙古試點項目在整個18個月營運期間的産量。由于奧拉諾公司沒有獲得出口許可證，即使是這些鈾也仍然被裝在祖烏夫奇-奧沃的集裝箱内的120個黑桶裡。

Meleard承認，如果Orano是一家私營企業而不是國有企業，它可能早就放棄蒙古了。

他聳聳肩說：”已經27年了，隻有開支。“時間真的太長了。當我們的火車駛出Sainshand站時，他感歎道，“這種延誤是蒙古特有的”。

在我們身後，丹贊拉夫紮的宇宙之門和香巴拉虛無缥缈的承諾逐漸消失在黑暗中。但是，從戈壁中迸發出更美好明天的前景讓人感到非常真實，而且近在眼前--隻要能首先確定今天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