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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岗上的那座塔

作者:山中阳光
圣岗上的那座塔

二月下旬的北京,风和日丽,我与朋友去看姚广孝墓塔,辗转60多公里来到了房山青龙湖镇常乐寺村。沿着树林走了很远,前边又是大片的松林,松林的上面露出了青灰色美丽的塔尖。

孟春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大地上,拂在身上。这里静悄悄的,没有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游客,没有兜售商品的小贩,甚至没有一丝风,青松的树枝一动不动,这一切也许是怕打扰了沉睡的道衍师父,圣岗之上,一派祥和。

姚广孝陵园没有围墙,是开放的。墓塔高高地耸立于圣岗之上,卓然脱世,清秀挺拔,塔建于明代永乐年间,为八角九级密檐式砖塔,高约33米。墓塔整体结构匀称,塔身上的花卉图案别致,且雕刻精细。须弥座塔基束腰部分雕寿字纹和花卉,四正面雕假门,四侧面雕假窗。正面门楣之上嵌方石一块,其上楷书:“太子少师赠荣国恭靖公姚广孝之塔”。塔身往上是九层叠涩檐,各角均悬铜铃,风吹作响,声音悠扬。

神道笔直宽阔,古铜色的香炉中香灰很厚。墓塔四周低矮的丘陵上丛林密布,西北面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

塔前神道西面有国家重点文物保护碑,东面有明成祖朱棣“敕建姚广孝神道碑”,碑立于宣德元年(1426年)。全文1243字,600年的时光,字迹漫漶,阅读困难,回家之后结合《明史·姚广孝传》细细读来,收益颇多。

姚广孝,长洲人,本是医家子弟。十四岁出家为僧,法号道衍,跟随道士席应真学会了阴阳术数之学。道衍游嵩山寺时,有一名叫袁珙的相士见到他后说:“这是何等僧人,三角眼,形如病虎,必定嗜杀成性,是刘秉忠之流。”刘秉忠是何人?他是元代初期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是郭守敬的老师,道衍听后大喜。

洪武年中,太祖诏令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道衍不愿当官,被赐僧服而归。后来太祖要挑选高僧为诸王诵经祝福,宗泐举荐道衍。燕王与道衍交谈,十分投合,便奏请让道衍跟随自己。

燕王在《姚广孝神道碑铭》中说:轨行峻严,人皆尊仰。潜心内典,得其阃奥。发挥激昂,广博敷畅,波澜老成,大振宗风。旁通于儒,至诸子百家之言,无不贯穿。故其文章闳丽,诗律高简,皆超绝尘俗。虽文人魁士,心服其能,每以为不及——可见朱棣对其评价之高。

圣岗上的那座塔

神道碑

儒释道皆通的姚广孝,擅长奇谋,擅长权力斗争,擅长算命和预测,人称华夏第一“妖僧”、黑衣宰相。他一生做了最重要的三件事:一是帮助朱棣篡位夺取了天下,二是主持营建了北京城,三是主持编撰了《永乐大典》。

姚广孝之所以被称为“妖僧”,并不是说他有多坏,而是他手段太过厉害,见人之所未见,知人之所未知,预判能力极强,天下大势了然于心,他拥有慈悲之心,他知道大儒方孝孺是一个倔强的人,就叮嘱燕王“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明史·方孝孺列传》:成祖降榻,劳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顾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诸市。

拒写朱棣即位诏书的方孝孺被诛十族,共有870多人赴死。

朱棣起事之前,道衍住持庆寿寺。他出入燕王府中,经常与燕王避人而语,行踪十分隐密。建文帝即位后依次削藩,道衍于是密劝燕王举兵。燕王说:“民心向着他,怎么办?”道衍回答说:“臣知天道,何必去理会民心呢?”燕王采纳了他的意见,暗地里挑选将校,聚集军队,收纳才勇异能之士。道衍在后苑中练兵,铸造兵器,并畜养鹅鸭来掩盖声响。

  燕王决意起兵时,大风雨突至,屋上的瓦片坠落,他吓坏了。道衍说:“这是祥兆。飞龙在天,风雨相随。瓦片坠地,意味着将换成黄色了。”燕王于是起兵,号称“靖难之师”,道衍辅佐世子留守。

这年十月李景隆乘机攻北平,道衍防守十分严密,击退来攻者。道衍在夜间派壮士缒城而出,击伤南兵。援军赶到,内外合击,斩首无数。燕王攻济南达三个月不下,道衍马上提出建议,燕王采纳了,连败诸将,渡江进入京城。

  成祖即位后,转战山东、黄河之北三年,道衍虽未曾临阵作战,但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论功时名列第一。永乐二年(1404)四月,皇上授道衍为资善大夫、太子少师,恢复其姓,赐名广孝,追赠其祖父以同样的官职,命他蓄发,他不肯。又赐给府邸及两名宫女,他都不接受。

姚广孝常住僧寺,去朝见皇上时便穿着冠服,佩上腰带,退朝之后则仍换回僧服。他将所赐的黄金、布帛全都分发给宗族乡人。他监修《太祖实录》,他又与解缙等纂修《永乐大典》。

靖难成功后姚广孝在潭柘寺修建静室,之后,姚广孝就徜徉于北京与潭柘寺之间。

姚广孝漫步在小溪山谷之间,静听淙淙流水和声声虫鸣,不时还会有星星点点的细雨飞落到脸上,格外清凉。“岩峦幛开豁耳目,岚雾翠滴濡衣襟。”他十分惬意。这里真的适合修行,“怡神水树清襟冷,满目奇峰入夏云。微起凉风响万籁,山中莺啭奏纷纭。”这是康熙皇帝1702年夏日游览至此所写下的诗句。

姚广孝在潭柘寺隐居期间,成祖有大事和疑虑时,总要找他寻求帮助。成祖甚至说:“我不回北京了,与你在一起吧,这里多好呀!”

后来,姚广孝就仿照潭柘寺的建筑布局和主要景观修建北京,如紫竹院、龙潭、牌楼、白石桥、流碑亭、钟鼓楼等等,这也是“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原因之一。这样,成祖随处可以看到潭柘寺的景观,心情舒畅了。

姚广孝呆过的寺庙还有周口店镇大韩继村的香光寺,那里曾作为姚广孝之“别业”,而且文献多有记载,其别业与碑刻相互印证,成为人们研究姚广孝史实的重要遗迹。

姚广孝八十四岁时病得很重,仍住在庆寿寺。成祖两次乘车前去探视,两人谈得十分高兴。成祖赐给他金唾壶,并问他有什么要求。姚广孝说道:“僧人溥洽关在牢里很久了,希望能赦免他。”溥洽是建文帝的主录僧。当初,朱棣进入南京,有人说建文帝装成僧人逃走与溥洽有关。成祖同意了姚广孝的请求,马上放人。

姚广孝叩首拜谢,不久便去世了。成祖震动悲悼,辍朝二日。因姚广孝与佛结下不解之缘,去世之后朝廷以最高等级的僧礼入葬。四月六日姚广孝遗体按佛教仪式火化,六月十一日,葬于已经落成的房山圣岗墓塔中。成祖手书神道碑文。

朝廷追赠姚广孝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谥号恭靖,特命姚广孝配享明太宗庙庭,这是臣子的最高荣誉。通观明太祖、太宗两朝配享太庙名单中,十六位功勋自中山王徐达以下,皆为出生入死的武臣,文臣配享者,仅有姚广孝一人。

走在神道上,回望墓塔,这里远离尘嚣,墓园无人守护,只有繁密的树林护佑着,益发显得庄严肃穆,让人平静的内心荡起波澜。

朝居庙堂,夕处江湖。除了姚广孝,没有人能在这两种角色之间转换自如。姚广孝一生周旋于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以天下为棋盘,以王侯为棋子,博弈天下。他深谙兔死狗烹、功成身退的道理,虽然居功至伟,权倾朝野,但甘愿青灯古佛,初心不变,所以能独善其身。唐人胡曾有诗云“上蔡东门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归?功成不解谋身退,直待云阳血染衣”。反观历史,类似李斯的人少吗?

琢玉示辞,乃敕臣工。于千万年,流光无穷——这是神道碑上最后四句。

圣岗上的那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