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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丁乃竺:回响

专栏|丁乃竺:回响

丁乃竺

剧场制作人

专栏|丁乃竺:回响

我每天都会做的事有两件。一是泡茶,我喝很多茶,尤其喜欢中国台湾的高山茶,后来因为赖老师喜欢普洱,我也开始喝柑普茶。二是用餐的时候跟赖老师聊天,开场白常常是“今天怎么样”,工作怎么样,今天情况怎么样。

我们喜欢自己做饭,偶尔也叫外卖。赖老师大部分时候做西餐,佐番茄、洋葱,我喜欢做红烧类的。我们俩口味不太一样。比方说我喜欢吃翅膀,他只吃胸肉。我喜欢吃鱼,他吃鱼会怕刺。他喜欢吃酸的,吃所有东西都蘸醋,但我吃饺子是蘸酱油的,赖老师说从没听过这种吃法,人家不是都放醋嘛。

很多人不知道,我们俩的性格几乎是相反的。赖老师比我细腻很多,五感敏锐,小细节他总是很快察觉。他听音乐的能力也是超乎寻常,能够听出每个演奏者的心情,常常是“你听这个层次”,我听来听去,音乐怎么还有层次?但他也没有觉得我这样子很滑稽。反倒是我可怜他,每次教我好半天,我要听很久才明白,是有这么一点意思。我没有这个天分。

但赖老师总是相信我的判断。我一向擅长看大方向,为数不多的敏感给了戏。

好的戏剧是有疗愈效果的。现场表演——一段音乐,一场舞蹈,一台戏剧——它对所有走进剧场的人,都有一种精神疗愈。我一直觉得持续的学习是人类所必需的,而学习的根本,是兴趣。戏剧是有趣味性的,它是一种“游戏”。真正懂得游戏的人,懂得如何去享受游戏、去玩乐的人,他才可以真正地活。所以松下幸之助才说,玩乐的时候一定要100%地玩乐,工作的时候才能够同等地投入。

今天还在做戏的人中,女性的比例是日渐增加的,尤其在亚洲、在华人世界。我常跟人讲,你去看世界历史,女性力量越早释放的国家越强大。现在剧场的观众有这么多是女性,有更多女性导演、剧作家踏入或留在这个行业,有更多女性议题的作品出现,是一个自然趋势,但首先要让她们有更多的平台可以被看到。也许终究有一天你不会再去注意这个导演是什么性别,TA反正就是有好作品出来。

从前因为有剧场在,每一年几乎每个月我们都在推出新戏,过去三年突然间所有工作停滞了,反而让我们安静下来,有机会重新检视自己。通常我碰到困难,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我的底线是什么。当整个剧团停了快6个月,开源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了,我们的所有动作都用在截流,精简开支。活着,就是我们的底线。

那段时间,赖老师仍然在创作,他终于得到了一段长时间的空闲,去完成他一直想做的—把他的12部剧本整理成英文,最终在密歇根大学出版社出版。

生命的不确定性本就是常态。也许有时你无意间做了某件事,某天就会听到回响。

1987年,我在印度的西北边、喜马拉雅山脚下待了半个多月,去看一些历史圣地。很多朋友到那里,欧洲人用铁皮和木头帮他们盖了些简易的房子,通电都很困难。天气很冷,第二个礼拜时我问一位朋友,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些水,我想洗个澡或洗一下衣服,他说可以的,我马上找水给你。过了大约40分钟,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女人顶着一桶水走过来。这桶水,我宝贝到又洗头又洗澡,又洗脸又洗衣服,用了好多天。后来快要离开的时候,我问那位朋友,这边的水是不是很困难?他说其实我们这边有水,只是水源在山上,每一次用水要到源头去打水下来。我就问他,如果建一条引水管需要多少钱?他说2万多美元。我又问铺一条路要多少钱,他说大概1万多美元。回到中国台北之后,我跟一些朋友讲起这段经历,我说我们能不能来募点款给他们。两三万美元就可以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大改善,对不对?

2009年我女儿出嫁,女婿是不丹人。他们要在山里举行婚礼,是附近修建得很不错的地区。参加婚礼之前,我在那边洗澡,忽然间想起来,这就是我20年前来过的地方。当年的第一根水管是我接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女儿会成为受惠之人,她会在这里举行婚礼,并且后来又住了好几年。

我一辈子都没有忘记那桶水。它让我看到自己与世界是如何紧密地相连,听到生命因前因而来的回响。

内容监制:孙哲

策划:ELLE专题组

编辑:Sherry

本篇专栏内容来源于《世界时装之苑ELLE》四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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