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之夜(三十六)
李 萍
也難怪,在這樣美麗的年齡,在這樣一個契機裡,讓這些紅男綠女們相遇,怎不碰撞出驚世駭俗的光芒?一生裡能有幾次?可以揮霍的年齡,為什麼不去揮霍?青春是有保存期限的,什麼東西過了保存期限,就隻剩下頹敗、酸腐,被棄之如敝屣。但人們在灰色的人生裡,在灰色的網裡,什麼都看不清,以為什麼都可以慢慢地,慢慢地,慢到天長地久。待皺紋爬滿面頰,也就認了命,以為那就是人生。
評委們都入了席,大廳裡安靜下來。一個個應試者帶着自己精緻的妝容,得體的服飾和自信的笑容——一輛輛五彩缤紛的盛裝的花車,逶迤開上去。評委挑剔的眼光射上來,菜市場水嫩的紫茄紅柿,哪一個有幸能夠入筐?也有展示才藝的環節,吹拉彈唱。但方芳陷在這紅男綠女的眩暈中,根本不知評委們都問了些什麼,應試者都展示了些什麼。隻見台上一片五光十色,熱鬧非凡。她也不是緊張,就是一直懵懂,大腦空白。

“方芳——”,聽到主持人喊自己的名字,她一時竟不能反應,還是旁邊的人推她,她才起身。是怎麼坐到舞台中央的,已很模糊。強烈的光束打在臉上,使她不得睜眼,隻覺得汗一點點濡濕妝容。她極力保持着微笑,那笑就僵在臉上,連說話都打不開颌骨。好在,并沒出現真的打磕。
還沒進入狀态,她的面試就已經結束。
結果還是被錄取。當然,她人是喜悅的。
以前的工作并沒辭,因為廣播電台并沒有讓他們辦手續。她請了長假,加入到這個新的團體。
十八
他們這次出行的目的,是要到被譽為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的一家叫翠湖之聲的電台取經。之是以選這家電台,是因這家電台的記者,與本市藝聲台的肖台長有過接觸。那是前兩年,本市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大事件,一座煤礦發生瓦斯爆炸,死傷上百人。為搶新聞,那家電台的記者聯系到肖台長,肖台長幫了很多忙,使他們在當地搶先報道了此事。
這家電台租在一處飯店裡,他們這些人馬一到,台長助理就半夜三更地爬起來,熱情地把他們安排進這家飯店。人家友情接待,免除住宿費。其它所餘車費、餐費由個人自理。藝聲台也并沒有一分錢。
第二天中午,這家名為翠湖之聲的電台台長助理,請這幫遠道而來的客人吃了飯,以盡地主之誼。飯後,又去卡拉ok唱歌、跳舞。對這些“文藝精英”來說,這都是小菜一碟。當然對唱歌,方芳還是無論怎樣努力,都張不開口。倒是跳舞給她争回點面子。也不是面子,就是讓她在這種場合不緻于尴尬,而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更大的招待在第三天又洶湧而至。這次是翠湖之聲台長親自設宴款待。是在晚上,一家更高檔次的餐廳。
席上一盆“醉蝦”是本地特色,據說就是活蝦灌了些酒,直接上桌。也是,隻見盆裡活蹦亂跳的灰色的小蝦,恐怖地跳着死亡之舞。但一幫沒見過世面的小青年,卻顧不得什麼矜持,初生牛犢不怕虎,紛紛下箸嘗鮮。
——“不過如此”。那種活物嚼在嘴裡,并不美味,倒叫人生出一種罪惡感和穢亵感。相反,桌上的一籠屜東坡肉倒是色香味俱全,是很道地的杭幫菜。隻見一隻隻東坡肉晶瑩剔透,被切成長方形,擺在一個個由竹篾編織而成的精巧的小籠屜裡,像一個個藝術品,讓人不忍下箸。
台長是一個發福的中年人,他發明了一種喝酒的方式,叫“潛水艇”,就是把裝滿白酒的小酒杯,放入裝了大半杯啤酒的喝水的玻璃杯中。看來他是很能豪飲的人。席間的小年青們哪見過這陣勢?紛紛敗下陣來。
但是就有一個女孩子不服輸,她叫窦悅。窦悅和方芳分在一個房間。她有着超過她年齡的高大和豐滿,也似乎就有着超過她年齡的成熟。此時她的臉已紅到脖子根兒,眼睛也空朦迷離起來,但手中的杯并不停下,仿佛賭徒一般,一次次地和台長碰杯,也不說話,看似是要把自己的紅顔賭上!誰也不敢上前解勸,隻怔怔地看着她碰杯,仰脖;碰杯,仰脖。方芳沒見過這麼狂野喝酒的,隻傻傻地在旁邊一會看向這邊,一會看向那邊,一顆心提在嗓子眼上。
一起吃飯,是為友情,是為享受美食,這樣作踐自己,真讓人看不懂。窦悅終于一個姿勢沒坐穩,吐噜到椅下,旁邊的人趕緊将她拖到一邊的沙發上,她像一頭死豬樣地睡去。隻見她鬈曲的頭發此刻像幹柴樣,散亂地紛披着,往日精緻的粉面妝容,已落了色,紅不是紅,白不是白,不複有曾經的瑩潔和靓麗。
在那沙發上,襯着那暗綠色的金絲絨的底,一切的顔色都混亂不堪,殘花敗柳般讓人隻感到龌龊。方芳很害怕她會這樣死去。酒局結束,人們一眨眼間都已散去。方芳擔心着窦悅,沒有走開。她喊着最後一位正走出門去的叫冠華的男青年,讓他和她一起,将窦悅攙扶到飯店房間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