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鬼狐的世界,也有仗勢欺人的婚姻
明朝正德年間,有一位廣平人馮生,為人輕佻放蕩,又好飲酒。這一天他外出,偶然遇到一個漂亮的紅衣少女,頓時心動。更巧的是,他晚上飲酒歸來,過路一座荒涼的寺廟時,又看到紅衣少女從裡面出來——她看到馮生,連忙轉身回去了。
馮生跟着走進寺廟,遇到一個白發老者,自稱姓辛,與家人暫住于此。馮生借着酒意,直接便求婚:聽說您有女公子,能否許配給我呢?老人說,我得跟妻子商量一下,随即走進内室。不一會兒出來,不再提此事。馮生忍不住,再一次求婚,辛老默然不語。這時馮生聽得内室裡傳出女孩的竊竊私語,便直接去掀開門簾,口中說着,既然不肯答應許婚,那就讓我看一眼吧。
眼見馮生如此冒昧無禮,辛老發怒,命人将之趕走。此時已是深夜,被趕出來的馮生不識路徑,稀裡糊塗走進樹林中一所高大宅院中,見到一個衣飾華貴的貴婦,人稱“郡君”。三言兩語聊過,郡君說馮生是自己的外甥,對他極為熱情。得知他看中了辛家的紅衣女兒卻被拒絕,郡君告訴馮生,那是辛十四娘,并且一口承諾,她一定會讓馮生心願得償。
這位郡君果然神通廣大,很快就派人将辛十四娘喚來,并且立即就讓二人洞房花燭。辛十四娘雖然年紀幼小,卻态度堅決地拒絕了,她說:郡君有命,我的父母也不敢違抗。可這麼随意輕慢,我誓死不敢奉命。郡君無奈,隻好同意她先回家禀明父母,再尋良辰成親。
天亮後馮生離去,轉身一看,剛才的華屋廣廈已經變成了荒涼墳墓。他這才意識到,“郡君”是鬼。再一打聽,辛十四娘,大約是狐狸。不過馮生倒是想得開,隻要是美女,管她是鬼是狐呢。
不久,辛十四娘果然帶着嫁妝和兩個丫鬟如約而來。馮生抱得美人歸,卻也疑惑,他問十四娘,那郡君不過是個鬼,你們家怎麼那麼聽話順從呢?
十四娘歎息說,那郡君的夫君是陰間的高官,管着附近所有的鬼狐,我們自是不敢不從……原來鬼狐的世界與人間一樣,也有尊卑等級,也會仗勢欺人。美麗的辛十四娘并沒有愛上馮生,無奈卻在“郡君”的逼迫下,不得不嫁給這個輕佻浪子。
2、人間的煩惱那麼多,不如就此分别
雖然辛十四娘不怎麼愛馮生,但既然已經出嫁,她便安心認命,日日紡紗織布,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
馮生的朋友中有位楚公子,二人時常飲酒嬉鬧。十四娘鄭重對馮生說,我看這個人相貌不好,你不能再跟他交往,容易有禍端。馮生雖然一口答應,無奈楚公子還是時常來找馮生,馮生禁不住誘惑,還是時常與之來往,後來有一次,更是當衆嘲弄楚公子的文章,二人不歡而散。辛十四娘得知後很不高興:跟你說不讓你再跟這人交往,你偏偏不聽,即将大禍臨頭了,我可不忍心看你受罪,我們分手吧。
馮生一聽,連忙苦苦哀求。十四娘說,你要是真想留住我,從此就要閉門不出,也不許再飲酒,馮生點頭同意。楚公子幾次來找馮生,都被辛十四娘拒絕了。這一日,馮生外出去别人家吊喪,回來路上遇到楚公子,禁不住他的苦苦邀請,便來到他家做客。随即忘了妻子的囑咐,又一次喝到酩酊大醉。楚公子因為上次馮生對他當衆羞辱,一直懷恨在心,這一夜便将一個死去的婢女放到沉醉的馮生身邊,誣陷他逼奸不從,殺死婢女,将之送到官府,随即被嚴刑拷打。
辛十四娘這才知道丈夫出了事,她連忙來看馮生,看到他的慘狀,便對他說,人家将你陷害,你無處伸冤,就先屈服招供了吧,免得再受酷刑,馮生含淚答應。辛十四娘回家後,立刻對自己的婢女囑咐幾句後,讓她離開。不久,又買下一個名叫祿兒的良家女孩,對她很是友好親密。
馮生招供後,很快就判了死刑,定于秋後問斬。随着時間的臨近,辛十四娘表面上若無其事,背後亦是惶然無措、悲傷憂慮。這一天,被派走的婢女忽然回來了,一番言語後,辛十四娘已然笑容滿面。不久,楚公子父親被革職,随即馮生被釋放出獄。
經曆一番生死波折,再見妻子,馮生恍如隔世。原來,這一切都是辛十四娘派去的婢女的運作。她聽說皇帝要去大同遊玩,便預先來到大同,化妝成妓女,得到了皇帝的寵愛。她自稱是馮生的女兒,因為父親被誣陷入獄,是以才流落妓院。皇帝記下了馮生姓名,随即為之平反冤獄。馮生得知原委,感激萬分,含淚拜謝妻子和婢女。
過了一段日子,辛十四娘對馮生說,我如果不是為了和你的這份情緣,哪裡來這麼多煩惱?你入獄之時,我奔走在親友之間,卻沒有一個人能幫我,那時的心酸,真是無可言說啊。我現在已經厭煩這紅塵世界了,我已經給你找好了佳偶(祿兒),我們就此分别吧。
從嫁給馮生後,辛十四娘已經兩次提出分手了。她原本就不怎麼愛馮生,這人輕佻縱酒,又不聽話,給自己帶來那麼多煩惱磨難。她早已厭倦了這紛繁紅塵,決心從此告别。
3、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隻是一個狐女的人間傳奇
馮生聽說辛十四娘要走,再一次哭着挽留。十四娘看不得男人的眼淚,隻好不再多說。當夜,她遣祿兒去陪伴馮生,馮生拒而不納。盡管馮生痛定思痛,隻愛十四娘一人,十四娘卻仿佛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日複一日地衰老醜陋下去。
她再一次提出離去,馮生還是不肯。最終,十四娘生病了,盡管馮生精心侍奉湯藥,卻無法挽回,辛十四娘不久便死去了,随即她的婢女也悄然離開。馮生終于娶了祿兒為妻,一年後生下兒子。他們靠着十四娘留下的金銀,過上了幸福富裕的生活。多年後,馮家老仆偶然路過太華山,竟然遇到了依舊年輕貌美的辛十四娘,她微笑着問馮仆,馮郎安否?請緻意馮郎,我已經名列仙籍了……
原來我們聰慧美麗的狐仙并沒有死,曾經的衰老死去不過是一個障眼法,為了能夠順利從馮生身邊離去而已。
輕浮縱酒又不聽話的馮生原本就配不上十四娘,她的離開真是讓讀者開心。
這是《聊齋志異》中著名故事“辛十四娘”。
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隻是一個狐女的人間傳奇。
辛十四娘從來沒有愛過馮生,隻是在強權之下被迫嫁他為妻。她雖然為他擔憂,在他危難時千方百計救助,不過是出于本性的善良,以及道義和親情。她一直想着離開,并早早為他安排好美貌女子,最終執意離去。
相比人間的女子,花妖鬼狐來自另一個世界。是以,在愛情婚姻中,她們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和主動權,有着更多的選擇。
相愛,便與你生兒育女、白頭偕老,比如“紅玉”、“黃英”、“聶小倩”等;不愛你或者對你失望,亦可不必糾纏牽挂,從容離開,一如“辛十四娘”。
書生們總是夢想有一場奇異豔遇,遇到美麗的狐妖鬼狐,因為她們不是人類,無需負責,不受道德束縛;然而卻不知人家花妖鬼狐亦然,她們借着書生的情欲,來紅塵人間一遊,最終是留下還是離去,全看自己的心情。真的,還不知道是誰占了誰的便宜呢……